第1445章虞美人
“另外,三日前,七皇子暉於公府之中大宴,廣邀才士,賓客鹹集,上至學士翰林,下及詩朋詞友,很是熱鬨!”張德鈞又彙報一事。
“是嘛!”劉皇帝露出了點笑意,略帶好奇地問道:“都有哪些人啊?”
張德鈞似是回想了下,稟道:“徐鍇、潘佑、馮延魯、顧閎中、李昊、黃荃父子等,還有一些流連京師、名揚洛陽的文人墨客,也受到邀請,賓客總計三十餘人,另外,彭侯李煜也應邀列席”
聞此,劉皇帝眉頭稍微蹙了下,說道:“與會的南臣,似乎有些多啊,連江南舊主都去了!”
劉皇帝的語氣中幾乎聽不出什麼情緒,張德鈞則聽得莫名地心悸,事實上,皇城司之所以關注到這場宴會,也有李煜的關係。
畢竟是江南舊主,曾經的割據諸侯,雖然這些年對於這些降臣降主的管控不似當初那般嚴格,但暗處的監視與限製,是不可能減輕的。
“宴會上都談了些什麼?”劉皇帝問。
“就是文人間的吟風弄月,賦詩填詞!”張德鈞說道。
“哦?這些人,可都有些才情,又有誕生了什麼佳作?”劉皇帝嘴角挑動一下。
張德鈞答:“彭侯李煜,寫了一首《虞美人》,引起了一些轟動,據聞,不少南臣聽聞此詞,都麵露戚戚然,慚色深重。”
張德鈞說這話時,顯得很平靜,但總給人一種陰惻惻的感覺。
而此言,果然引起了劉皇帝一些異樣的反應,目光是斜著看張德鈞的:“得是怎樣的傳世佳作,能引起這些舊臣如此反響?”
於是,張德鈞很熟練地將《虞美人》這首李煜生涯巔峰之作念了出來,而後稟道:“官家,幾日間,這首詞便在西京流傳開來,傳頌很廣,甚至,連宣慰司的一些官員,都在謄抄背誦,讚不絕口.”
“哼!朕早就說過,李煜讓他當君主,他完全不夠格,讓寫詩填詞,天下有幾人能及?”劉皇帝語氣中滿是讚賞,悠悠然地道:“看吧,佳作一出,竟至洛陽紙貴了!”
從劉皇帝話裡,並不能聽出對此事、此詞的好惡,但張德鈞還是很有“職業道德”地說出他的想法:“官家,小的也就此詞請教過一些詞人,就他們言,彭侯此詞,儘是對江南故國的眷念,思鄉思國,情切意濃,隱隱有對大漢對朝廷的不滿。
那些南臣,為其所感,也可見他們對舊國的懷念。一首詞,便引得人心思異,可見這些南臣,並非誠心歸服朝廷”
劉皇帝又瞥了張德鈞一眼,他這話,可實在有些誅心了。劉皇帝意味深長地道:“哦,一首詞,便能引發你如此深刻的思考,依你之見,朝廷該作何應對?”
有些不敢直視劉皇帝的目光,張德鈞有些冷酷地說道:“為免人心浮動,小的以為,當禁絕此詞的傳揚,阻遏其蠱惑人心。另外,比起其他降主降臣,彭侯與這些南臣,始終未與朝廷一條心,當有所懲戒,以示警告!”
張德鈞建言完畢,劉皇帝卻沒有直接表示態度,而是陷入了沉默,短暫的思考過後,劉皇帝終究顯示出其大氣的一麵來,擺手淡淡道:“一首詞能有多大的能量?儘兩江之地,都為王師所臣服,傳唱再廣,能有朝廷的刀兵更強力嗎?
文人嘛,矯情不是罪過!一些酸詞腐文,不值一提,就算這首《虞美人》能夠傳唱千古又如何,即便引起一些旁觀者的同情議論,還能助其複國嗎?”
話是這麼說,但劉皇帝的態度,顯然有些問題。不過,見他主意已定,張德鈞也不固諫。他在劉皇帝麵前,是越發本分了,有的時候,並不期望劉皇帝能采納自己的諫言,隻是在皇帝麵前有所表現,體現出自己的作用罷了。
“不過,既然能得人心浮動,若是放任之,總歸不好!”劉皇帝又幽幽然地補充一句:“連你找的文士都能看出其中的憂懷之情,宣慰司的官吏們,就沒有一點警惕?還踴躍從眾,謄抄傳頌,交口稱讚,當著宣慰司的差,連最基本的職守都做不到,要之何用?”
劉皇帝的語氣有些冷,讓侍候在側的內侍近臣們都不禁一顫,不約而同地埋低腦袋。
“你去!”劉皇帝直接扭頭,向喦脫支使道:“去宣慰司,把朕的話,原原本本地告訴白廷誨,問問他,這個宣慰使是怎麼當的,連下屬都約束不好!”
“是!”喦脫不敢猶豫,當即道。
建寧伯白廷誨,乃是秦王劉煦的嶽父,在陶穀去世後,接任宣慰使。可以想見的是,當劉皇帝這一番申斥降下後,難免會又引起一些風波,甚至影響到秦王。
沉吟了一會兒,劉皇帝又不由笑了,嘴裡念叨著:“朕倒是沒曾想到,劉暉這小小年紀,交友竟然如此廣泛,一呼之下,賓客雲集啊!他在這些文人士林中,有這麼大的聲望?”
聞言,張德鈞低垂著眼瞼道:“吳公自幼便與眾不同,文才稟賦極佳,乃是朝野儘知的,飽受讚譽,在士林文人之中,聲望確實不低!”
張德鈞所言,也未儘其實,至少遺漏了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劉皇帝的對劉暉的關愛也起到了極大的作用。畢竟,那麼多兒子,就這麼一個在文才上有出類拔萃的天賦。
“小小豎子,年未及冠,稍獲薄名,便如此張揚!”劉皇帝卻表現出一副嚴父的姿態,有些淡漠地道:“如今朝廷都在節衣縮食,他卻在府內大宴賓客,不知輕重!派人去公府傳諭,讓他進宮,為淑妃侍奉湯藥,他《孝經》不是學得很好嗎,那就儘儘最基本的孝道!”
“是!”
“朕看累了,回宮!”又看了一眼洛陽城的壯麗景象,劉皇帝沒有任何留戀,轉身而去。
吳公府的宴會,多少還是引發了劉皇帝一些思考的,就心情而言,是沒那麼愉快的。對於皇子邀名的行為,他並沒有太大意見,真正讓他有所不滿的,是與會的那一乾人。
看起來,大漢收容的那些南臣,似乎在向劉暉靠攏。這一點,有些讓人意外,卻也不是難以理解。
劉皇帝看得明白,大抵還是出身的緣故,周氏一家源自淮南,而劉暉的外祖父周宗可是南唐的老臣,早年在南方聲望也不低。
而那些南臣,天然地同具備南方背景的劉暉親近,而作為降臣的他們,在大漢朝的體製內,總是低人一等的,不論是求庇護,還是求發展,總會尋找一座靠山,於是,劉暉進入他們的視野,自然理所應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