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6章民何以安?
狹窄的街巷,擁擠的屋舍,破爛的篷寮,腐爛的茅頂,汙水橫流的路麵……
牲畜的糞便,人的尿跡,隨處可見,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氣味。
中心坊街上,有商戶,有民舍,有小兒逐鬨,也有煙火氣息,路人行色匆匆少有停歇,角落處也有乞丐行討,甚至於一些低矮民房前還有流鶯在攬客。
劉暘就這麼站在街上,表情略顯陰沉,臉色十分難看,甚至於,有些無所適從。放眼四望,所觀所見,哪有開寶盛世的光景,貧窮、混亂、肮臟之景象,以一種最直觀的模樣呈現在他眼前。
這樣的情景,不得不說,讓劉暘心頭有些堵得慌,十分難受。開寶盛世,一貫給他的印象,是河清海晏,物阜民豐,國富民強,但恰恰在這京畿之內,在天子腳下,也有這種貧苦交集的地方。
當年,開封新建之時,是何等的宏偉壯觀,光鮮亮麗。作為天下數一數二的雄城,一直以來,開封都是國家強盛、百姓富足的象征,滿朝上下都以此為榮,就是劉暘心中,也始終帶有一份自豪。
然而,這樂安坊內的情形,使得那散發著大漢榮光的一層偽裝,被無情撕碎,血淋淋地把那些被人忽視又或是不願麵對的真實一麵,擺在麵前,其深刻慘痛,直入骨髓。
大漢的問題,又何止西北胡亂、民亂,也絕不獨此一例。讓劉暘有些惱怒的,是這些情況,從來沒有人向他彙報過。
他主政多年,也自認勤懇,在劉皇帝的影響下,也素來關注民生,但如今看來,還是太少,視野還是太狹窄了,就連天子腳下,尚有如此難看的一麵,何論偌大天下。
朝堂之上,倒也不純是報喜不報憂,然而,大多放在“國家大事”上,實在沒有多少人,有多少精力,放在小民疾苦上。
調子唱得再高,政治再正確,對小民的關注,終究是有限的。窺一斑而見全豹,東京尚且如此,其他地方,也實在不必抱有太多樂觀。
“爹爹!”
袖腳被拉了拉,劉暘回了神,低頭一看,劉文濟正掩著鼻子,望著自己,顯然有些難以忍受縈繞鼻尖的難聞氣味。顯然,對於劉文濟而言,這樣的狀況,是從來沒有遇到過的。
“把手放下!”不知為何,劉暘心中生出了少許怒氣,斥道。
劉文濟嚇了一跳,隻覺此時的爹爹有些可怕,趕忙把手放下,話也不敢說了。見狀,劉暘深吸一口氣,有些語重心長地道:“你聞貫了家中的花蜜芬芳,自然受不了這些汙穢氣息。但是,這些氣味,你必須得聞一聞,你隻是難受一時,忍忍也就過去,而生活在這坊內街上的百姓呢,他們去要長年累月地忍受.”
劉暘說的這些,劉文濟自然不大明白,但見父親說得嚴肅,還是乖巧地點點頭,接下來,隻是被劉暘牽著手,默默地跟著,即便臭味揮之不去,鞋袍都弄臟了,也再無怨言。
穿街而過,又在坊內兜轉幾圈,劉暘終於停下了腳步,站在一棟民房前。炊煙正嫋嫋上升,稻米的香氣稍稍衝淡了空氣中異味,透過敞開的門戶,能夠望見裡邊擁塞的布局,人不少,但活動著的多為老弱婦孺,丁壯男人,大抵都出去賺錢謀生了。
正欲開動腳步,入內拜訪一番,體察民情,街巷拐角處傳來一陣動靜。遠遠望去,那是一場鬥毆,準確地來講,那是三個人正在毆打一名青年,拳打腳踢,下手極狠,嘴上謾罵不斷,被打之人,除了發出幾聲慘叫哀嚎之外,就是抱頭縮身,忍受這欺淩。
跟著父親身旁,劉文濟也不免受這動靜吸引,好奇地張望,看清情況,下意識地縮到劉暘背後。劉暘則輕輕摸了下劉文濟腦袋以作安撫,麵色嚴肅依舊,對於這樣的情況,已經沒有多少怒火,隻是平靜地看著。
街巷兩邊,也有不少居民探出頭來,但也隻是張望,並沒有人站出來阻止,這種潑皮鬥毆,無賴欺人,似乎早已習以為常。小民自有生存之道,事不關己,難以承受的麻煩,也絕不輕易招惹。
身邊的護衛,早早地圍了上來,王約早察覺到太子敗壞的心情,此時終於開口道:“殿下,此地魚龍混雜,為免不測,還是暫且離開吧,小的派人去解決此事!”
“解決?”聞言,劉暘頓時反問道:“伱要怎麼解決,救得了那一人,救得了這整坊的百姓?”
“這是大漢所有,開封府所轄的裡坊?”
顯然,劉暘是在自問,也是在自省。
不過,劉暘終究是心慈之人,沒有一直沉浸在傷懷之中,見那些人還不罷手,仍在拳腳相向,還是派衛士上前阻止。
未及成行,又有幾個人冒了出來,黑色製服打扮,是巡街的差役。領頭的是一名看起來就比較粗豪的漢子,顯然,聞聲而來。
差役的反應也很乾脆,也不叫止,幾個人衝上去,便把打人的三人擊打,緊跟著就是一頓毒打,不隻拳腳,手中的佩刀也用上了,刀鞘也不敢部位,狠狠地衝那三人身上招呼。
更淒厲的慘叫聲在這街巷間響起,一直到打累了,領頭的差官方才踩著其中一人,氣喘籲籲,惡狠狠地道:“為何鬨事打人?”
身上那層黑皮,就是權力的象征,極具威懾。不敢與差役對視,畏懼地道:“這小子,欠債不還.”
聞言,差官頓時衝頭先被打人之人道:“為什麼不還錢?”
那人已然鼻青臉腫,氣息也顯得十分微弱,卻不敢不答話,小聲道:“小的沒錢!”
差官又粗暴地踹了帶頭的無賴一腳,冷冷地道:“官府的規矩,爾等是不放在眼裡了?我早早地告訴過你們,不要惹麻煩,爾等是想去大牢裡,還是想充入刑徒營?”
“不敢,小人不敢!”聽此言,領頭的無賴連連搖頭告饒。
見狀,差官這才挪開踩在他胸膛的腳,冷冷道:“你們有什麼恩怨,我不管。但我再警告你們,都給我安分些,不要自找麻煩!”
“是!是!”
“熱鬨都看夠了?都給我散了!”環視一圈,差官又朝周邊嗬斥道,探出的腦袋像觸電一般迅速地縮了回去,並且關門閉戶。
教訓了一頓,逞足了威風,差官似乎也滿意了,招呼著下屬,慢悠悠而去。幾名手下,還鬆了鬆手腕,似乎沒打過癮。
那幾名無賴,狼狽起身,哪怕身上疼痛難止,也還不忘擺出卑微的姿態,恭恭敬敬地送行。待差官走遠後,領頭之人,又用力地踹了還躺在地上的“欠債者”一腳:“都是你這廝,害我挨一頓打!把他帶走!”
兩名手下,也不解氣地各自給了其人一腳,將之架起,四道人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劉暘站在遠處,將事情的經過儘收眼底,一直到街巷間空無一人,仍舊站在那兒,不懂分毫,隨從們都下意識地低頭,不敢多嘴。
劉暘並不是個易怒的人,但此時此刻,胸膛之中卻充斥著一股怒火,良久,問王約:“此地是安民坊吧!”
“回殿下,正是!”王約幾乎縮著脖子答道。
“民何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