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4章又罷一相
劉皇帝審視著宋琪,目光透著壓迫,顯然,宋琪將要說出的話不會讓他高興。
宋琪則還是那一臉肅然,拱手道:“陛下,恕臣直言,似皇城司如此不問憑據,闖門奪戶,鎖官拿人,實在敗壞朝綱法度,也有損陛下英明!”
宋琪言罷,便恢複了平靜,微垂著頭,靜靜等待著,就像等待審判一般。
在場眾人,神情不一,劉暘眉頭緊促;王著一臉淡定,事不關己;趙匡義則有些震驚,但眼神深處有股抑製不住的興奮,雖然不知道宋琪犯了什麼失心瘋,敢拿此事來冒犯皇帝。
但這樣的諫言一出,趙匡義立馬就意識到了機會,一個搬開仕途絆腳石的機會,並且,還不需他多做什麼,隻需眼下,打起精神,安安靜靜地看戲即可……
劉皇帝呢,反應也不怎麼激烈,沒有勃然大怒,隻是稍微意外地看了宋琪一眼,然後悠悠說道:“宋卿這番大義耿直之言,是在指責朕放任皇城司了?隻是,對那些無君無父、無法無天、無知無畏之人,需要講什麼綱紀國法?”
“陛下,人若犯法,自有有司判斷處置,與皇城司何乾,大漢司法構建之中,也無皇城司。
何況,若是不講綱紀國法,那陛下立法何用,陛下此前一直強調的依法執法、有法可依豈不成為空話,過去那些亡於法刃之下的人豈不冤枉……”
聽宋琪說出這樣的話,劉皇帝臉上終於發生了明顯的變化,眼睛稍稍睜大,打量著宋琪,似乎要確認他有沒有喝醉。
昨夜被皇城司逮捕的人中,就有宋琪的侄孫。
麵對咄咄逼人的劉皇帝,宋琪沒有再作話,隻是用力地磕了下頭以示回應,對於年近七旬的宋琪而言,這可真不容易,但也比不過劉皇帝此時流露出的態度更危險。
良久,劉皇帝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宋琪,片刻的功夫,就變得老態龍鐘起來,仿佛失了精氣神一般。眉頭並沒有舒展,劉皇帝淡淡道:“垂拱殿的地板甚涼,宋卿就彆跪著了,年紀大了,這樣對身體不好,回家去養著吧!”
不得不說,這對宋琪這樣的重臣而言,一種巨大的羞辱。不論私下裡,大漢的權臣們是否言行一致,公正無私,抑或藏汙納垢,這些都不重要,至少表麵上他們得是完美的,是忠誠正直的。
聞言,宋琪身體繃了下,而後拱手拜道:“謝陛下!”
頓了片刻,劉皇帝方道:“沒想到,宋卿也能說出這等話來!一直以為,你是認真肯乾的實用之才,什麼時候做起言官了?”劉皇帝語氣中帶著譏諷:
宋琪退去,殿中氣氛也變得有些詭異,劉暘、趙匡義、王著三人都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垂拱殿內,靜悄悄,仿佛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止了。宋琪也沒料到,劉皇帝能說出這番話了,愣了半晌,方才大膽地仰望著劉皇帝。
劉皇帝的表情陡然嚴厲起來,即便以宋琪之持重,也不免驚悚。身體緊繃著,宋琪沉聲道:“臣不敢!”
宋琪不論存在什麼想法,要就昨夜皇城司大肆抓人一事進諫,但從表麵來看,人家至少擺出了公忠體國的架子。而劉皇帝拿當初範質、王溥來對比,肯定前兩者一片公心的同時,卻質疑宋琪的居心不良、暗懷私情。
眼瞧著劉皇帝快對宋琪下“處決”了,終是做不到袖手旁觀,因而主動進言道:“陛下,宋相人品才乾,是朝野公認的,否則您也不會以國事委之。臣相信,宋相所言,皆是秉公直言,絕無私心,倘有冒犯之處,想以陛下之寬宏大量,也能夠饒恕”
見宋琪被劉皇帝如此壓迫,劉暘有些忍不住了,他是素來敬佩宋琪的才乾品德的,雖然也不清楚,他為什麼要在這個關頭,要在此事上觸劉皇帝的眉頭。
說完,緩緩起身,一步一頓地,慢慢地退出垂拱殿去,直到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之中,那老邁佝僂的背影,映在所有人腦海中,仿佛帶有無限的淒涼。
而一旦這一點被打破,那麼他就也無顏再待在高位上了,甚至有問罪的可能。並且,當質疑從劉皇帝口中說出之時,那情況就更嚴重了。
“嗬!”一聽之話,劉皇帝毫不留情地道:“宋卿此言,可有些淒涼,朕也聽出了幾分委屈,怎麼,朕是那無道之君,是那聽不得逆耳忠言的昏君?”
麵對劉皇帝注視,劉暘要說一點不緊張,也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沒有露怯,隻是坦然地麵對著。
“表麵拿皇城司執法權的問題說事,矛頭實則直接指向朕!”
劉暘一發話,幾乎凝固的氣氛,終於被撬動了幾分,一道目光平靜地落在劉暘身上,劉皇帝的眼神中,也終於少了幾分陰沉。
說到這兒,劉皇帝明顯地停頓了下,然後冷冷地盯著宋琪,幾乎一字一句道:“如今,你又拿皇城司拿人之事來進言,莫非想要效仿範、王二人,賣直取忠?還是,你宋家的人也被索拿,因而坐不住了?這才一夜過去,朝廷尚未安頓妥當,宋卿就這般急不可耐?”
然而,劉皇帝卻不會有任何的心虛與遲疑,眼神冷得有如兩個蘊藏著巨大恐怖的黑洞,沒有一點波瀾。見狀,宋琪苦澀一笑,老邁的身軀再也支撐不住驕傲,明顯矮下一大截,緩緩跪倒,悵然道:“陛下對老臣如此評價,老臣亦無話可說.”
“不敢?”劉皇帝言語中充滿了攻擊性:“朕記得,當年範質以及王溥,俱就武德司之事,向朕疾言進諫。言辭懇切,痛心疾首,仿佛朕用武德司,就是亂天下之根源,好似用了武德司,大漢就要亡國了一般!當初念二人一片公心,未與之計較,也就罷了!”
劉皇帝這番話,其中的誅心之意,可是毫不收斂。彆說宋琪了,就是劉暘三人,都有些目瞪口呆。劉皇帝對臣下惡語相向,嗬斥怒罵,甚至直接動手都有過,但針對手執重權的宰相,如此不留情麵,這還是頭一次。
回想起宋琪的身影,劉暘心有不忍,拱手:“陛下!”
劉皇帝卻伸手斷他,沉聲道:“宋琪所言,該是出乎公心,朕適才,話說得有些重了”
劉皇帝這麼說,還沒得劉暘一口氣鬆下來,便又聽到:“不過,宋琪不能再用了,年近七旬了,也該退下來”
就這麼三言兩語間,大漢又罷了一個宰相,雖然不像趙普那般是名正言順的首相,但宋琪在過去的一年中,事實上承擔著總理政事堂的職責。
而此時的殿中,原本還有些幸災樂禍的趙匡義,麵對劉皇帝如此輕易便把宋琪給罷免了,也不由得有些頭皮發麻,心中生寒
他期待宋琪倒黴,卻沒想到劉皇帝罷免宰相就跟喝水一般輕鬆,宋琪如此,換作是他趙匡義,又能如何?
細思極恐,稍微一往深處想,趙匡義心中那點幸災樂禍就蕩然無存了,不停地做著心理建設,彆學宋琪,彆學宋琪,彆學宋琪
震懼的同時,心頭又不禁生出一絲火熱,宋琪罷相,總需要有人替之,難道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