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慕容德豐勸說,劉暘的臉色肉眼可見地難看起來,眼神冰冷,目光犀利,仿佛要吃了慕容德豐一般,但卻又給人一種被戳中痛處的感覺。
“住嘴!”劉暘忍不住揮了揮手,伸到空中,又生生收了回來,顯然他在克製自己的情緒。
見狀,慕容德豐歎了口氣,也不再那麼急切,沉吟了下,方才坦誠地說道:“殿下,臣知道今日所言或有不當,實乃大忌,若是傳將出去,甚至有喪生的風險。
然而,有的話,臣不得不講!臣絕無意也不敢挑撥殿下兄弟親情,但為江山社稷之安全,為士民黎庶之安康,為朝廷體製之穩定,為人倫綱常之延續,安東、安西必需加以控製,秦、魏二王,必需加以限製,否則,後患無窮!
尤其安東,距離遼東、河北的距離太近了.”
“控製!限製!”劉暘有些惱火了,反問道:“二地都在數千裡外,朝廷如何控製?二地環境偏僻,人情複雜,不負特權,如何能維護朝廷的權威,鞏固漢家的統治。
一味的猜忌防備,豈不讓那些前仆後繼、不避苦寒艱險的漢家兒郎寒心?
秦王對朝廷的忠誠負責,人所稱道,若無他在安東苦心經營,何來今日東北邊陲之穩定,若無安東屏障,燕山、遼東二道,何來安定發展之餘地,河北中原,又何來如今的富庶繁榮?你當秦王頭上銀絲是平白長出來的嗎?
陛下本就有意分封諸王,以秦王之能力、資曆、功德,就是把安東賜給他,又能如何?
若因無謂的猜忌,致使大漢二十餘年東北開拓之成果付諸流水,使安東複失於蠻夷之手,使遼東、燕山再度暴露於北狄侵犯之下,這樣的後果與責任,誰能承受得起,這是你樂於見到的嗎?”
也就是周遭無人,劉暘終於說出了他的心理話,幾乎發泄一般,既在指責慕容德豐的無端猜忌、不顧大體,也仿佛在傾訴著他的顧慮。顯然,劉暘的心胸之中,同樣積攢了太多的苦悶了。
慕容德豐聽劉暘這麼說,仔細地打量了劉暘一會兒,想了想,方才拱手道:“殿下仁厚,器量恢弘,臣自愧不如,受教了!”
君臣二人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是劉暘歎了口氣,衝慕容德豐揮揮手:“日新,你的忠誠我明白,顧慮或有道理,但遠不至此。帝國實在太大了,需要宗室、勳貴鎮守地方,以鞏固維護江山,尤其是邊陲開拓之地,絕不能因噎廢食!
何況,隻要朝廷穩定,何懼邊鎮?倘若朝廷內部出了問題,那麵臨的,又何止是你口中所提禍患?
陛下此前不時提到‘格局’二字,我如今感觸是越發深刻了,不要因為這些無謂的猜忌,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來,度量不妨放大一些.”
“你以為,這等事,是我能做主的嗎?”劉暘冷冷地說道:“爾等憂思多慮,每每叫我防備警惕,然如何為之,有何行之有效的手段,是否能孚人心,這些你怎麼不提?”
當然,根本原因還在於,對於這些事,彆說這慕容德豐了,就是太子所能做的都是極其有限的。在這樣的情況下,真讓太子做出些什麼,現實條件是不允許的,相反,甚至可能招致禍患。他們能猜忌秦王,殊不知劉皇帝也能猜忌太子,這個時候,最需要的反而是安分守己。
當然,慕容德豐真正想的是,眼下談那些還太早,在劉皇帝還鎮壓著天下的時候,做什麼都是有限製的。太子與他們這些人的時代在將來,日子還長著了,將來的事情,將來再辦,未為遠也。即便再過個十年二十年,又能如何,他們還是等得起的
當然,若是真那麼長,也確實太久了,太難熬了!
“好了,還有什麼事?”劉暘重重地舒了一口氣,顯然心中並沒有多少輕鬆。
慕容德豐又取出一份奏章,道:“西征將士的賞賜及撫恤,樞密院已然核定完畢,陛下仍讓殿下再審閱一遍,若無問題,便可移交兵部,儘快發放落實!”
見慕容德豐突然如此反應,劉暘略感啞然,但觀察了他一下,嘴角終於露出一點笑容。他對慕容德豐還是很看重的,也不希望他太魔怔了。
“殿下!”慕容德豐恭敬地將奏章放到書案上,想了想,又道:“臣聽聞今日朝上,陛下曾以前漢武帝作比!”
慕容德豐聞言默然,顯然,他還真是這麼想的。
“難道大漢的皇長子,會是威脅大漢江山的禍害嗎?”劉暘質問道。
這件事可不是一件小工程,需要費些時間,劉暘點頭道:“我知道了,放這兒吧,我儘快審完!”
麵對劉暘的質問,慕容德豐沉默了下,然後道:“殿下,安東之患,根本原因,還在於秦王久鎮當地,手握軍政大權。邊地有邊地的治法,對於安東,朝廷並非毫無善法,隻能放任,且首在用人。臣以為,將秦王調離安東,是最妥當的辦法,既能穩定局麵,也不傷天家親情.”
“嗬嗬嗬”聽慕容德豐這則建議,劉暘笑了笑,笑聲中包含著少許的無奈:“你們這些人啊!當年秦王在京之時,你們想著辦法要把他排擠出京,覺得他在朝中威脅太大。如今,他在安東一待便是十多年,披荊斬棘、篳路藍縷,好不容易闖出一片天地,又要將他調離!
“是!”
你們這點心思,莫非以為能瞞過陛下的眼睛?陛下看你們這些人,要這般欺負他的長子,他會作何感想?”
難得見劉暘有如此失態之時,慕容德豐也呆了下,然後跪倒在地,悵然地說道:“殿下,就當臣小人之心吧!隻是,分封之議萬萬不可,那是遺禍無窮之策,還請殿以史為鑒!”
“殿下,江山社稷為為重!”
想到這些,慕容德豐忽覺有些驚悚,整個人從自己的定式思維中清醒過來,頓時冷汗涔涔,拱手拜道:“殿下恕罪,臣今日失言了!”
“消息傳得倒挺快啊!”聞言,劉暘活動著的手停頓了一下,而後平靜地道:“是有這麼回事!你有什麼看法?”
慕容德豐思索了片刻,拱手答道:“恕臣直言,陛下這是在警示殿下與大臣們,同樣也是在警示自己!
臣以為,這一點十分重要,對殿下也是益大於害,至少,陛下頭腦清醒,心中透亮,是欲以武帝為鑒!
而殿下需要做的,隻是一如既往,孝順君父,勤懇國事,如此足矣!”
“我,也是這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