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街的柳條,才出新芽,未能成蔭,看起來仍有幾分淒冷。儀駕穿越長街,緩緩停留於楚國公府門前,劉晞自車駕走下,抬頭看了眼那高掛的牌匾,然後徑直拾級而上。
侍衛們低頭行禮,門官趨步迎了上來,臉上帶著諂媚的笑:“恭迎大王!”
“楚公在府嗎?”劉晞淡淡地問道。
“在的!小的立刻安排人去通報!”門官答道,說著便殷勤地把劉晞往裡引。
楚國公府,自是高牆大院,庭院深深,樓宇重重,若無人引路,並不常來的劉晞必然會迷路。穿過重重庭院,直至中庭,收到消息的劉曙已然候在堂前。
劉曙臉上還掛著少許怒容,見到劉晞,還是儘量擠出點笑意,拱手道:“三哥到訪,未及遠迎,還請恕罪!”
“不必!”劉晞揚了揚手,觀察了下堂前的情形,道:“我突然來訪,沒叨擾到你吧!”
“怎麼會?我這宅邸,三哥想來便來,隨時恭候!”劉曙笑道。
堂前,正跪著一名孩童,七八歲左右,正是劉曙的之子,劉文演。劉曙已經是三十歲的人,這劉文演乃是他唯一的兒子,向來珍視,這種被罰跪的情況,還是很罕見的。
看著偷偷回頭打量自己的劉文演,劉晞嚴肅的表情有所緩和,好奇問道:“這是怎麼了?”
聽劉曙言語間的自嘲之意,劉晞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兄弟,見他一臉的泰然,想了想,道:“九弟,你向來是聰明的,很多事情也看得明白,為何不好生約束自己呢?不以身作則,又如何能教育好子嗣?”
“此事雖小,但影響深遠,上上下下都看著呢!那些在稅改過程中,利益受創的人,都在盯著此事,一旦處置不當,必然引起軒然大波,引發內外不滿!”劉晞語重心長地給劉曙分析著。
聞問,劉晞也不兜圈子了,沉吟了下,方才道:“關於此事,政事堂做了討論!”
此言落,劉曙終於坐不住了,直接站了起來,氣憤地道:“三哥,你如此做,未免太過分了吧!你是想自絕與眾兄弟姐妹,是要站在潘醜兒那等外臣一邊,對付自己的血脈至親?”
劉曙確實有其機敏的一麵,從劉晞的話裡感受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意味,直視著他,道:“爹如何決議是一方麵,但你們這些中樞大臣,總是討論出一些東西了吧!”
劉晞沉聲道:“沒有結論,一切聽憑爹決意!”
聞問,劉文演仰著腦袋,答道:“師傅前日教了一個臥冰求鯉的故事,我無法像王祥那般,因而打算挖些蚯蚓作餌,釣些魚給爹娘熬湯喝.”
見劉曙言輒上綱上線,加大攻擊範圍,劉晞也有些繃不住了,音調也拔高了幾層,肅聲道:“我站的是大義公理,是為國家大計!”
劉文演頓時大喜,嘿嘿一笑,衝二人再行一禮,活蹦亂跳地去了。劉晞在旁,看著劉曙在慈父與嚴父之間來回切換,心中也不由生出些感慨,三十而立的劉曙,還是成熟了些的。
“當然不尋常!已經有人,明目張膽,欺負到皇子身上了,視天家威嚴如無物,這是何等惡劣的行徑!”劉曙與劉晞對視著,冷冷道。
聽劉晞這麼說,劉曙的嘴角還是露出了點藏不住的笑意,但故作嚴厲地衝劉文演道:“你三伯都發話了,看在他的麵子上,這頓罰先記上,如有下次,一並收拾了!去吧,我和你三伯有正事要談!”
“我記得當初在文華殿時,九弟似乎是最討厭讀書的,如今,倒把心思寄托在文演身上了!”兄弟二人進堂入座,劉晞麵露回憶之色。
“這孽畜,太過頑劣,讓他好好讀書,結果偷跑到花園裡挖蚯蚓”提及此,劉曙便氣不打一處來,指著劉文演道:“此子太欠管教,需要好生調教一番!”
“九弟,不許胡來!”聽劉曙張口就是混賬話,劉晞立刻板著臉,嚴厲道。
“三哥這話,可有些刺耳啊!”劉曙聞言,眉毛挑了挑。
不過,要能聽進這些,就不是劉曙了。看劉晞那一臉鄭重的模樣,直接懟了回去:“朝廷的事,我不去乾預,我本是關起門來,過自己日子,這些麻煩,是主動找上來的。既然覺得影響重大,為何要放任那潘佑,尋根究底,還是你們用人不當。
“九弟難道不知?”劉晞反問。
迎著劉曙的目光,劉晞頓了下,方才緩緩說道:“我單獨向爹上了一道奏章,內容是,建議將皇室子孫之土地,與天下人一樣納入朝廷稅製管理之下,照章納稅!”
“還跪著做甚,見到三伯,還不行禮?”
“你是什麼想法?”劉晞繼續問。
“嗬嗬!”劉曙頓時嗤笑一聲,有些輕蔑地道:“狗屁的公理大義,這是三哥你說了算的?混賬如我劉曙,什麼時候竟能影響到國家大計了?”
聞言,劉文演麵露竊喜,像見到救星一般,轉身恭恭敬敬地向劉晞行了個大禮。見狀,劉晞問道:“文演,為什麼要去挖蚯蚓?”
見狀,劉曙兩手一攤,道:“既然不允許,三哥前來問我想法,又有何意義?”
劉曙不複此前的淡然,譏諷道:“那個潘醜兒,好大的官威,好重的權勢,是完全不將我們這些皇子放在眼裡啊。招呼也不打一聲,直接把事情辦了,三哥如今問我什麼想法?我想帶人去潁昌把京畿道司衙門給掀了,如何?”
劉曙沉默了下,問:“陽翟的事?”
對劉曙這有些不配合的他態度,劉晞一時間也有些惱火,但還是耐著性子,鄭重地道:“九弟,此事非同尋常,不要等閒視之!”
“什麼結果!”劉曙淡淡然地問道,看起來不怎麼在意的樣子,但飄忽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內心的關切。
端起侍女奉上的茶,抿了一口,劉曙看向劉晞,道:“我自是比不得三哥,在京的這些兄弟,除二哥之外,也隻有三哥最受爹倚重了。
如今問題出來了,就想讓我主動讓步,還要搭上整個皇族的利益,豈有如此理!我不知道爹是什麼態度,但我對三哥提議,絕不苟同!”
“誒!”劉晞伸手止住劉曙,道:“縱有童稚嬉玩之意,但這份赤子孝心,還是該予以肯定的!”
劉曙聞之一笑,淡淡道:“三哥這是在揭我的短啊!不過,有一點你可說錯了,我不是厭學,隻是學不進去罷了。我如今就這麼一個兒子,自然要費些心思,否則,他日再出現一個劉曙,豈不讓人笑話?”
聽到這話,劉晞眉頭也擰在一起,突出糾結兩個字。見狀,劉曙微微一笑:“三哥且直說吧,想要我做什麼?”
三哥如今列席政事堂,公務繁忙,難得閒暇,此番登門,有何用意,直說吧!”
對於這個兄弟的脾性,劉晞實在有些把握不準,雖然不至於混賬到那個地步,但說不定他是真敢乾的,必須得把他這種念頭提前掐死。
聽其解釋,劉晞笑了,劉曙則是吹胡子瞪眼:“還敢狡辯!我還不知道你,就是嬉戲玩鬨!”
劉曙如此說,劉晞也怒了,起身揮舞著手,高聲道:“你享受的這些爵祿尊崇是從哪裡來的?是陛下所賜,是朝廷供養!爹不止一次說過,我們享受天家的榮光,也必當承擔相應的責任。你是皇子,更該做出表率,以孚人心!”
“爹也同樣說過,這國家是我劉氏基業,依你之策,那天下還是我劉家天下嗎?”劉曙毫不服軟,也是氣勢洶洶地道:“你要把我們這些人打落凡塵,和那些黔首一樣,你這是在掘我劉氏基業的根!”
“劉氏的基業,是要我們這些子孫守護的,不是讓你予取予求的!”劉晞怒道:“國法重於山,誰也不能逾越法度,皇子也不例外!”
兄弟倆當堂爭執,言辭越來越激烈,但劉曙始終不鬆口,劉晞最終敗興而去。而緊跟著,劉曙便對管理楚公產業的職事們吩咐,土地隨便他們查,但稅絕不交,同時和其他兄弟姐妹們聯絡,要共抗劉晞這個“劉家的叛徒”。
當然,不管下麵如何的爭論,到最後,還得看劉皇帝的態度,他一句話,頂得上千萬句慷慨陳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