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見到你六叔,他身體可還好?”劉暘問道。
關於劉文渙西行的經曆,劉皇帝已經問過了,劉暘也同樣關心,由劉文渙親自講述,這一點很重要。當初讓未經實事的劉文渙去押運物資,不管劉皇帝那裡具體是怎樣的心理,但在劉暘這邊,是真存著考察的意圖。如今歸來殿中問對,也算是“麵試”了。
劉文渙一時則沒想那麼多,問什麼,就答什麼,道:“未曾!兒一行,隻到了碎葉城,將軍需物料交付與安西都督府,是向使君接收的。六叔當時仍在怛羅斯,親自坐鎮,布置防禦,彈壓新占城鎮土地。兒在碎葉城待了半月後,便返程回京!”
“既然已經到了碎葉城,為何不再多行幾百裡,去怛羅斯看望你六叔?以當下國家的走勢來看,我們是數年乃至十數年,都未必再有機會見到他了”劉暘看著劉文渙,輕聲道。
聞言,劉文渙麵露踟躕,低聲答道:“兒本來也打算率領親衛西行怛羅斯,去拜見六叔,隻是被趙德芳、慕容永仁勸阻了,說怛羅斯以西治安未靖,賊盜橫行,仍有不少抗拒大漢的叛賊,向使君也堅決不同意兒西行,因而,最終沒能前去麵見六叔。”
聽劉文渙這麼說,劉暘沉默了下,歎道:“你六叔是我的胞弟,是你祖父愛子,也是大漢親王。怛羅斯那些地方,再凶險,反抗再激烈,也已為大漢所占據,插著我大漢的旗幟。你六叔不怕危險,那麼多百戰將士也不怕。
臣下們勸阻,是因為你的身份,擔心你的安危,甚至可以說是他們職責所在。又不是讓你去上陣殺敵,代你祖父去看望你六叔,哪怕替你六叔給你祖父帶回幾句話,也是好的啊”
這話一出,劉文渙臉色不由變了,他意識到,自己似乎犯一個錯誤,至於這個錯誤有多嚴重,則不是他此時能夠評估的。
劉文渙突然想到,在垂拱殿時,皇祖父也問了六叔的事,當時也是這般回答的。皇祖父對自己始終是一臉的慈和,也難知其深不可測的想法,但父親顯然是有些失望的。
劉文渙的腦子還懵著,所幸劉暘沒有繼續糾結於此事,而是換了個話題,繼續問:“碎葉城如今是什麼情況,是怎樣一番麵貌?”
這個問題並不難回答,隻需描述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即可,同時又很難,難在不知道劉暘更關心什麼,又想聽什麼。
因此,劉文渙沒有貿然開口,認真思忖片刻之後,方才拱拱手,一臉思考狀,緩緩道來:“這些年來,兒聽得最多的,便是安西、安東與南洋,碎葉城過去隻記載於史冊中,六叔奮武,將之收複,兒也一直飽懷好奇,充滿向往。
然而,此番親臨碎葉城,卻多少有些失望。自不提兩京了,也不必與道府治城相比,即便是兒西行路上所經州城,也少有是碎葉能勝過的,而碎葉,此前黑汗國竟然都之。”
劉文渙的話裡,充滿了對大漢的自豪之情,同時也有對碎葉城濃濃的鄙視。這種鄙夷,劉暘明顯感覺到了,不過麵上並無異狀,隻是多瞥了他一眼。
劉文渙見劉暘聽得認真,也更加自信了,組織了下言語,侃侃而談:“碎葉城,是一座石頭城,防禦還算堅固,隻是能夠容納的士民人口不多,大抵是戰爭的緣故,至今仍是一片蕭條,並未見識到書中描述的繁榮景象,到目前為止,碎葉主要的任務依舊是為西征大軍供饋輜重。
城內外隻擁民數萬,半數都是胡人,滿城都是胡音雜語,漢胡之間,屢有衝突,不過,敢於鬨事的胡人都被嚴厲處罰了。
為了鼓勵、保護遷徙的漢民,六叔在當地製定了嚴酷的刑罰,以約束當地胡民。每個城鎮都貼有布告,言胡人敢犯漢民財產者,殺之無罪!
六叔是以嚴刑峻法,強行統治當地,亂世武典,此事見效極快,但後患頗多,引發劇烈的胡漢矛盾,當地胡民對我大漢將士、移民很是仇視.”
劉暘越聽,眉頭越皺,終於忍不住打斷他,仔細地觀察了劉文渙兩眼,抬指道:“這些情況,是你想出來的?”
聞問,劉文渙小心地道:“兒見識淺薄,這些是趙德芳與慕容永仁討論安西時政時提出來的,兒覺得有些道理,因而記住了!”
劉暘略微釋疑,伸手示意,道:“你繼續講!”
“是!”劉文渙再度行禮,從容道來:“趙德芳認為,六叔在安西之政,有失苛暴,如此雖可見奇效,但難以持久。長此以往,恐生禍端。
當地胡民,也並非全是不服王化者,也有心向朝廷者,對於這些人,都督府應當加以區分,施恩招撫,王而化之,同於華夏,以求長治。”
聽到這番論調,劉暘的表情有些嚴肅,甚至泛著些苦澀,眼神緩緩了轉悠地兩圈,道:“你也認同此觀點?”
劉文渙差點脫口而出,不過,見著父親那有些“便秘”的表情,忍不住,思索了下,答非所問:“慕容永仁則與趙德芳持相反觀點,他很佩服都督府的強硬政策,並堅定支持,他認為,想要大漢想要在安西建立牢固統治,非一朝一夕之功,時下當以壓服當地胡民、抵抗薩曼人反撲為要務。
想要長治久安,對不服王化者,就該言嚴刑重典,與其費心去招撫那些頑固的胡民,不若將教育同化的目標,轉向下一代孩童。
另外,大漢內地遷徙部民及百姓,充實當地人口,也是該長期堅持的政策”
聽到這兒,劉暘的臉色有了點淺淺的變化,想了想,舒出一口氣,問劉文渙:“對這二人看法,你認同誰?”
劉文渙明顯感受到了劉暘那考校的意圖,顯得很慎重,好生思吟了一會兒,道:“二者所言,皆有道理,兒以為,若能加以結合,或許會有喜人的結果!”
得到這麼一個回答,劉暘嗔地看了他一眼:“滑頭!”
劉文渙訕訕一笑,不過,劉暘卻沒有放過他的意思,又道:“你所說的,都是彆人的想法,你自己呢?對碎葉,對安西軍政,有何看法?”
不知覺間,劉暘自己都沒注意,他的問題有些跑偏了,偏重大,偏嚴肅。
劉文渙也是慎重地思考一番後,方才道:“軍國大事,兒不敢妄言,隻是此番西行,經曆見識深刻。為供饋安西大軍作戰,大漢付出的代價過於沉重了,且不提將士死傷,僅輜重轉運,耗費之人物力,便遠超想象。
兒在高昌道時,曾遇到一支河西轉運隊伍,任務是轉運軍糧三千石,兒與帶隊的州尉聊過,據其所言,為了保證三千石軍糧運抵作戰前線,他們出發時至少需要準備兩萬石,其餘都耗損在轉運路途中了。
兒聽得出,河西官民,對安西征戰不休,對朝廷‘四征’,已然厭煩,河西也已疲敝不堪。兒以為,河西如此,朝廷亦然,安西的長期作戰,已是一個巨大負擔,朝廷當及時止損擺脫才是,否則長此以往,損害的也是朝廷與百姓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