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覲見老皇帝,劉文淵便開始以正式安東王身份了,這並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因為這本來就是他的。
不隻是遺憾、失落,還有一種負疚感,因為他把他爹的爵位給丟了……同時也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才剛開始努力,還沒運作開來,結果便已定下了。
劉文淵從來都是一個“成功者”,這似乎從他出生開始就注定了的,皇長孫,秦王嫡子,安東王冠更是上趕著戴到頭上,從小到大都是順風順水的,很少遇到難關與挫折。
同樣的,和他爹一樣,從出生開始,就已經是一個失敗者了。還是那個原因,他的成長是有上限的,比他爹還低,倘若沒有意外,那人間至巔的風景他是永遠不會有機會去見識的。
而這一點,到此時此刻,劉文淵都隻是有點感覺,沒有真正意識到。
此番來京,劉文淵是真切地被教育了一頓。小聰明難成大器,劉皇帝慈祥和藹的老臉下邊隱藏的機心,也不是任他揣測利用的。
新上位不久,也初品嘗了王權加身的滋味,雖然由於資曆、威望等原因還遠無法達到劉煦在安東那等一言九鼎的程度,但王就是王,在安東劉文淵對“頂天立地”這個詞有了一層新體會,那是能上癮的。
同劉煦一般,甚至比他更早,劉文淵心頭同樣有這麼個疑問,或者說暢想,駕馭安東尚且如此,那統治大漢萬方又是何等體驗?
這個疑問,當下恐怕隻有老皇帝能夠解答,但劉文淵就是再自信,也不敢直接提出這樣的問題。
為王的癮才剛剛染上,然西京這一行,還沒結束,便生挫敗。劉文淵自認為沒有被安東國那一隅局限視野,但當他代表安東踏入大漢帝國的權力中心,當那種隱隱的排斥侵襲而來,劉文淵方意識到這大漢帝都,還真不是當下的他如魚得水的地方,遠不到玩得轉的地步
或許是多了些警醒的緣故,再次麵聖時,劉文淵不敢再飄了,整個人顯得內斂而謹慎,至少表麵是如此。
比起初進京,這一次麵聖,場麵上要顯得正式些,不再是祖父對孫兒,而是皇帝對臣屬,是劉文淵正式以安東王的身份向劉皇帝謝恩,同時向他陳述自己的治國理念以及即將在安東施展的政策。
“陛下.”
而選擇“闖關東”者,大多到遼東為止,畢竟越往北,維度越高,氣候條件越惡劣,民族成分也複雜,邊情壓力也更重。
在過去的那些年中,在兩河與燕北地區,形成了一股“闖關東”風潮,其中有安東的招徠、遼東的吸引,朝廷的支持,央地三方攜手並力,共建“新東北”,戰略決策上擬定的東西,劉皇帝當政下的大漢還是賣力地做出了些成效的。
聽其言,劉皇帝嘴角稍微咧了下,道:“按理說,你新承製,又是朕的長孫,不管是從朝廷還是從長輩角度,都該有所表示。
對於老皇帝言語間的懷疑,劉文淵自然察覺到了,不過他倒是一點也不慌,隻是平靜地應道:“臣心知,這個目標很大,想要實現也很難,但臣已然抱定決心,竭儘全力,發揚精神,循先父遺誌,發展安東。”
沒錯,宏大的設想,大到超過安東承受能力的構想,一個需要朝廷繼續支持的理想,或者說,野心!
“年輕人就是年輕人,很有股子衝勁兒!”劉文淵的恭謹就仿佛換了個人,劉皇帝審視著他,淡淡然地說道:“隻是,要將安東發展到與遼東道比肩,這困難可不小啊!”
同時,也覺得劉文淵有些異想天開。遼東與安東,雖是近鄰,但兩者從各方麵的條件來比較,都有巨大差距。
大概怕劉皇帝直接拒絕,劉文淵說話都急切了幾分,語速快速地將想法道來:“中原道州移民已然困難,臣有意從高麗、日本等國招募男女,前往安東勞作,以補充勞力之不足,希望”
劉文淵已經謹持一個保守的態度,儘量不顯露自己飛揚的風格,但是,二十多年的作風可不是區區幾日就能糾正得過來的。
這或許才是劉文淵此番來京的真正目的,作為藩國,向朝廷大宗討要好處,幾乎是理所當然的,劉文淵雖然才擺正身份,但這種本能似乎已經具備了。
劉文淵心下微沉,住口思吟片刻,拱手拜道:“安東發展最大的製約,仍在人口.”
因此,即便劉文淵將彙報重點放在對劉煦既有政策的鞏固與延續上,但表達中仍舊不免流露出他的一些宏大設想。
然事涉安東政策,早在封國之前,朕已經與你爹擬定了分寸,當初的約定,朝廷會遵守,一切依成製,安東也當知足!”
劉皇帝這樣的回答,顯然不在劉文淵預想當中,以老皇帝對安東的大方程度,怎麼都不至於一毛不拔吧。
而老皇帝的反應再度出乎他的意料,那目光中甚至帶上了強烈的壓迫:“不許!”
劉文淵還是忍不住把劉煦拿出來“對付”老皇帝,但這一招,似乎也不大好用了,隻見老皇帝淡淡然地道:“你向朕表這個決心,用處不大!”
這還隻是官方的,而在民間,不論商民,欲闖東北者,至少八成都是奔著遼東去的。畢竟,不論是自然環境還是發展成熟度,遼東都要遠遠超過安東,安東真正迎來大開發才多久?就是各項農牧漁獵資源,遼東也同樣是豐富的。
然而,剛張口,便注意到老皇帝那冷峻的目光,就仿佛在說:你要跟朕討價還價?
朝中很多人隻看到了,安東在劉煦當政的近二十年間,在不斷吸朝廷的血,吸內地道州的血,但遼東獲得的朝廷戰略層麵的扶持力度顯然要更大。
但沒辦法,誰教安東主政的是劉煦,是大漢秦王,是劉皇帝的皇長子,就注定在某些場合被雙標對待,也注定有些人選擇性眼瞎,針對一些問題,拋開事實不談
在這樣的背景下,在這樣的現實條件下,一個年輕人忽然跑到劉皇帝麵前,與他坐而論道,自信滿滿地表示,要趕超遼東
這,已然不是自信抑或狂妄了,說他年輕氣盛,都是極其委婉的表達了。
且不提其他,劉文淵明確地提出了一個遠期目標,率安東軍民,趕超遼東發展。對於劉文淵這個目標,劉皇帝也隻有四個字的評價:年輕氣盛。
就說一點,在劉皇帝做出開發東北的戰略國策後,朝廷在政策上有不少向東北的傾斜,近二十年間,大量的政治、經濟、軍事資源向廣大東北地區投放,其中若有三成在安東,那麼有七成便在遼東。
劉文淵略顯尷尬,但迎著老皇帝的目光,稍作遲疑,還是拱手道:“臣知曉,僅憑安東之力,是遠遠不足的,因此,臣懇請朝廷能酌情給一部分支援”
劉文淵是滿懷失望地離開皇宮的,車駕駛上橫跨洛水的天津橋時,叫停了禦者,劉文淵站在車轅上回首遙望那巍峨的宮城,年輕的麵龐上灰敗之色已然褪去不少。
眼神中仍有不甘之色,目光則更加堅定了。
而垂拱殿內,在接見劉文淵結束後,劉皇帝讓張彬把安東國在秘密條線上的情報整理上呈。
拿著那些劉煦花了半生精力經營所得的成果,再結合劉文淵的表現,老皇帝陷入了深沉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