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平公乃縣公爵,爵位是傳自李處耘,不加開國,依製是要降等世襲,不過,畢竟是老皇帝的女婿,娶的還是他最喜愛的大公主劉葭,於是又使了個改封的手段,在李繼隆積累了足夠功績與威望後,抬至公爵。
李繼隆也已年逾不惑,正處在人生的巔峰時期,家庭事業皆是如此,整個人威儀孔時,一舉一動都帶有上位者的氣度。
書房內,明亮的燈光映出三道人影,英武的少年站姿筆挺,侍候在側,乃是李繼隆與劉葭所生長子李昭賢,如今業已十八歲,已然從軍校的少年班畢業,被李繼隆安排在軍中曆練。
李繼隆居主座,神采奕奕,絲毫不見日暮時分該有的疲態。坐在旁邊的,還有一名麵相端正、態度恭謹的男子,這是其弟李繼和。
李繼和此番上門,自然不是來送行的,李繼隆並不在隨駕大臣之列,他另有重任,相反,李繼和則作為大內軍軍官隨行護衛。
不過,看著兄長,李繼和笑吟吟的,道:“開拔在即,近些時日一直忙著營中事務,還未恭喜大哥,更進一步,正位殿前都虞侯!”
在老皇帝決心出巡之後,對京城軍政又進行了一次不算小的調整,李繼隆正式進位殿前司都虞侯,這可是當下殿前司實權最大的職位,是真正的“殿前副帥”,負責主持殿前司日常工作,隻要是殿前司的事,都虞侯都能插手。
到了這一步,接下來就隻需要等待著進入樞密院,乃至直接登堂拜相,以李繼隆的身份、功績與資曆,按部就班地走下去,隻要不出差錯,政事堂早晚必有其一席之地。
同時,與李繼隆一道有職務變動的京畿高級將領,乃是真定侯曹彬,這個老樞密使,被老皇帝安排就任巡檢司都指使,掌管西京及周遭三萬巡檢兵馬。
與殿前、侍衛二司不同,巡檢司長官,可是擁有實權,任何時代,掌握槍杆子的,腰杆子也都硬。
至於朝中,擔任了差不多十年吏部尚書的呂端終於挪窩了,更進一步,任尚書左丞加同平章事,與趙普一道協助太子監國,成為朝廷事實上的副相。
這一次變動,又沒趙匡義的事,他還在東京坐鎮,協調黃淮諸道州災後恢複重建事宜。雖然早已抱定了主意,對前路有清晰認知,但聽聞西京朝堂的人事變化,趙匡義依舊差點破防,連呂端都爬到他前頭去了
涉及這麼些公卿大臣、軍政要職的變動,影響自然是廣泛的,畢竟一個蘿卜一個坑,此番調整造成的連鎖反應,幾乎形成了一道小政潮。潮起潮落,也伴隨著人來人往,得意失意。
當然,權貴們除了關心此次人事調整對他們切身利益的影響之外,更好奇的,顯然是老皇帝在臨行前搞這麼一出的目的,就包括在此番調遷中處在聚光燈下的李繼隆。
關於此事,李繼隆也思考好幾天了,最終得出的結論隻有一個,那就是老皇帝挑選的,都是他足夠信任,並且對他無害,能讓他遠在數百裡之外,依舊幫助他把控朝廷局勢的人
這一點,很多具備政治智慧的人都看得出來,然而,老皇帝此番舉動帶給人的感受,也與過往大不相同。
就比如李繼隆,除了感懷老皇帝的信任,以及新掌殿前司庶務的得意之外,心中又何嘗沒有產生一些異樣。
這絲異樣來源仍是老皇帝,原因也不複雜,在李繼隆看來,比起過去,如今的老皇帝隱隱有些不自信了,他一人鎮國的雄主,從來隻有他鞭策天下,天下何人敢反抗他,何須搞這種“小動作”。動作越多,反倒顯得沒有底氣
當然了,這隻是李繼隆站在臣子的角度來思考這個問題,他也不可能真切地理解一個老皇帝的矛盾心理。
同時,連李繼隆都產生這樣帶有懷疑與審視的目光,也能反應出當下這些勳貴大臣們的心理狀態。按理說,作為老皇帝的大女婿,他是連類似的思考都不該產生,就像過去一般,但如今
大夥依舊敬畏老皇帝,這份敬畏也逐漸發生質的改變了,當著老皇帝的麵,那必然是如履薄冰、小心伺候,然一旦離開視線,那真的是什麼想法與念頭都能蹦躂出來。
李繼和的恭賀,一下子勾起了這些日子思考所得,不過,有些事情,還不便與在場的這叔侄二人議論。
看著李繼和,李繼隆威嚴的麵龐上露出點作為兄長的寬和笑容,擺手歎道:“比起衙司內的大小庶雜務,我還是更喜歡直接領兵作戰,鎮守一方。這幾日,我是越發懷念當年領兵漠南的時光了.”
對於大哥的履曆,作為一個合格的弟弟,李繼和基本能夠如數家珍,聽其感慨,當即附和,把他在漠南的建樹講出來:“大哥六次出塞,六征漠北,可謂名聞天下!”
“些許虛名,受之有愧!”李繼隆搖頭,神色倒也認真,略帶悵然道:“至今仍舊被詬病為仰公主之幸,實有負先父英名啊!”
見狀,李繼和當即勸慰道:“都是些嫉妒流言,大哥不必掛懷,若莫作此想,反倒遂了小人之意。陛下用人,向來量才舉賢,殿前都虞侯如此重要職事,豈是裙帶關係就能走通的,那麼些名駙馬,也隻有你與楊元顯(楊延昭)得到重用.”
李繼和這番話,若是讓老皇帝聽了,估計也得汗顏。雖然老皇帝“唯才是舉”的用人政策提倡了幾十年了,但在具體實踐過程中,用人唯私的例子比比皆是。當然,或許在李繼和這些人眼中,就隻“賢”與“才”的那部分。
聽其勸慰,李繼隆笑了,他是何等樣人,哪裡需要這個兄弟來疏導情緒。彆看李繼和也是快三十的人了,但在李繼隆眼裡,依舊隻是個小弟。
笑意收斂,李繼隆嚴肅地看著李繼和,沉聲說道:“你此番來得正好,我恰好有事需向你交待!”
頓了下,李繼隆緩緩敘來:“陛下有將近二十年不曾出巡遠遊了,大內軍也是一般,須知,常駐宮廷,與護駕出巡,是完全不同的,容不得疏忽大意!
這些年,大內軍中,多了不少懈怠之風,大量勳貴子弟充斥其中,這固然是陛下對功臣子弟的愛護與提攜,但他老人家也絕不會允許自己的禦林軍滑墮。
此次出巡,就足以看出許多問題了,誰優誰劣,誰長誰短,誰能誰庸,多少能有所體現。
你護駕途中,當謹記一點,要將此次出巡當作是打仗,麵臨的是沙場上的生死考驗,而不是去遊山玩水、避暑看花。
端正態度,一絲不苟,雖不至於讓你出類拔萃,從大內軍官中脫穎而出,但至少不至於出差錯!
寒門子弟不容易,勳貴之家,同樣也沒有多少犯錯的餘地.”
李繼隆的交待,雖然語氣始終平和,但態度上有些過分鄭重,讓李繼和感受到了一股巨大壓力。迎著兄長認真的目光,李繼和平複下心情,也滿臉肅然地應道:“大哥教誨,小弟定然銘記在心,不敢懈怠!”
“如此甚好!”
李繼和時年二十九歲,在大內軍中任指揮使,營級單位,手下也就管著六百來人。這個職位,可一點都不低,大內軍可不是一般人能進的。
早期的大內軍,是從禁軍中選拔最精銳、最忠誠的將士,入駐禁宮,保衛皇帝與朝廷。後來擴大到全國軍隊,尤其是久經考驗、最出精兵的諸邊戍卒以及有功將士,精中選精,優中選優,總之沒有一個不能打。
不過,後來慢慢地有了些變化,隨著二三代勳貴子弟的長成,其中出眾者,也被挑選到皇城當值,大內軍是人數最多的去處。到如今,已然演變成一項殊榮,甚至能與家族地位實力掛鉤,乃至於,後起的官僚也是想儘辦法將家中子孫送到大內軍。
如此一來,大內軍的戰鬥力當然無法像乾祐時代那般,始終保持天下頂尖。充斥的勳貴子弟,毫無疑問都是貴族教育培養出來的精英,向上競爭格外激烈,但同樣的,一些不好的風氣也在不斷蔓延。首先就精神屬性上,大內軍是遠遠不如早年了。
多年的發展下來,除了立功之外,軍校培養、武舉選拔以及軍中慣性的資曆考核升遷,軍隊將士進步最主要的三條渠道,但實則大內軍也是一條,並且大大勝過其他。
大內軍,才是大漢真正的軍官搖籃,有一點優勢是無可比擬的,那就是“皇帝的近衛軍”這條屬性,對於家天下的封建專製帝國而言,這一條屬性的光環實在太耀眼了,就和文官科舉的“天子門生”是一個道理,甚至更近,畢竟他們在接受忠君愛國洗腦的同時,離皇帝也更近,是皇權下最忠實的捍衛者。
大內軍編製是兩廂八軍十六營,連後勤算上,全軍一萬餘人,其中有近三成都是權貴子弟出身。在這樣“高質量”的隊伍中,李繼和作為十六分之一的營指揮使,其含金量自然是不低的,若是外放地方,往小了算也得是一州兵馬指揮使起步。
此番老皇帝出巡,大內軍自然不可能悉數隨駕,恰巧的是,李繼和及其下屬一營官兵,都在護駕之列。這既是榮幸,也是考驗,很嚴肅的事情,讓李繼隆都忍不住要特意交待一番。
除了李繼和之外,李繼隆還有一個兄弟李繼恂,李處耘去世時才五歲,和李繼和一樣,也是李繼隆如兄如父撫養長大的。不過與兩個哥哥不同,走的是文官路線,二十六歲的年紀,正在關內盩至縣任主簿,再熬些年頭,就能扶正了。
府中正忙,李繼和自家府上也得做好交待,晚上就得回營準備,因此,兄弟倆稍微交談一番後,就匆匆告辭了。
李繼隆也安逸不了,叫上李昭賢往內宅去。李昭賢年紀雖輕,但那沉穩像幾乎是和他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顯然是權貴之家精英教育的結晶。
看著長子那嚴肅到有些苦大仇深的表情,李繼隆不禁莞爾,笑道:“怎得如此嚴肅,你有些壓抑了,我是不是該任你隨你娘去,放鬆一番也好!”
聞言,李昭賢搖了搖頭,一本正經的道:“兒初入禁軍,一切尚不熟悉,還需時間沉澱。而留京,既可時時接受爹的教誨,也可代弟妹儘孝,娘也能安心出遊”
聽長子如此回答,李繼隆心中不禁感慨,他過去一向是忙於公務的,家中事都是公主在料理,包括子女的教育。
李昭賢作為長子,受到的關注要多一些,但也多得有限,不過,如果從一個繼家承業的角度來看,李昭賢是合格的,就這份沉穩的表現,同齡人中少有能及,李繼隆心中自然也是無限滿意。
父子倆這邊敘談著,還沒趕到,公主那邊得知叔叔已走,已然派人來催了。這又引發了李繼隆不小的感慨,公主好是好,可以說李繼隆能有今時今日的權勢地位公主占至少一半的功勞,但在這內宅之內,也確實彪悍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