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2章世宗篇17理藩院事
建隆元年,八月中秋,紫微城乾元殿上,舉行了一場皇帝劉文濟登基以來最為威嚴大氣的禦宴。
當然,純以宴會的規模以及富麗程度而言,是遠遠比不上康宗時期的諸多大宴,但康宗時期的歌舞升平,可從來沒有得到朝廷內部眾多文臣詞客回憶、比擬雍熙盛世之景的詩詞賀作。
事實上,大漢帝國從結束太宗在位時期的那段璀璨時代開始,經過康宗八年的荒怠下墮與昏亂,一直到當今皇帝劉文濟的建隆元年,才算真正步入一個正軌。
而有前代打下的豐厚基礎(康宗在位八年的那些作為,根本敗不光大漢帝國的基業),一旦恢複正常,那麼又一輪的繁榮已然可期,甚至於成效很快,就在建隆元年,從全國範圍來看,帝國下轄諸多的道府州軍縣,便呈現出一種欣欣向榮的發展態勢,這也是劉文濟有底氣在今年中秋於乾元殿進行一場慶功式禦宴的原因。
洛陽,理藩院,撫遠堂。
寬大的公案後,許昌王劉曜端坐其間,目光平靜、麵色從容地翻閱著來自帝國內外諸方的事務奏報。中秋休沐假期間(作為帝國五大節慶之一,依休沐條例,官員可得中秋假期十日。帝國休沐製度,分公假與私假,而一個官員若把所有公私假都休上,理論上每年可以休息120天),朝廷諸多衙司基本都隻維持基本的運轉,這自然導致大量公務的堆積、延誤。
作為大漢中書令,實權協管理藩院,劉曜的案頭,當然也免不了堆積如山的公文。當然,有權力帶來的滿足感打底,再繁重的公務,也隻是充實生活的養分罷了。
理藩院這個衙門,成立已久,但在大漢帝國中樞眾多部司中,位次並不高,甚至常常被人忽視,但理藩院掌握的實權,卻也遠超常人的想象。
近六十年的發展下來,比起經綸初構時期甚至有些潦草的架構,理藩院已經發展成一個極其龐大、複雜且影響廣泛的大部。
其實權力很重,職權範圍很廣,尤其是在世祖大封諸王之後。要知道,在大漢帝國的統治體係裡,凡是涉及民族、宗教、封國、外交、邊境治安、經濟、稅收、貢獻、貿易等等與外務、民族、宗教事務沾邊的事務,理藩院都能管理。
在劉姓宗王攻略世界,各大封國蓬勃發展的如今,理藩院實際掌握的權力,以及對朝局的影響力,可比《會典》、《朝製》上所規定、賦予的要重得多。
而因為手上掌握著理藩院,作為以中書令拜相的宗室代表,劉曜在朝廷中的權勢,也很重,當然這也得益於皇帝劉文濟的支持,而劉文濟需要的,正是借理藩院這個平台,對各大封國關係進行有效的改革定製。
此時劉曜手上審閱著的公文,卻讓他眉頭緊皺,無他,遼東道曾會上報,言女真完顏部騷亂,夷民擾境,府縣不安。涉及到東北女真的問題,理藩院這邊自然要過問。
當然,蠻夷騷亂,乃至暴亂、叛亂,在大漢帝國都不是什麼特殊少見的事情,劉曜兼管理藩院以來,也算司空見慣了,不足為奇。
但完顏女真的事情不一樣,它不僅與大漢帝國淵源深厚,得到過世祖皇帝的賜封,同時,背後還勾連著安東國,而與安東國牽扯上,那情況就自然而然地變得複雜了。
隨著安東封國、東北大開發進程的不斷推進,不知覺間,世祖皇帝當年製定的開發東北的百年大計,已經快走了一半了,而整個東北的曆史與發展,也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安東國經過劉煦父子兩代四十多年的經營,雄峙於東北,就無需多提了。視野放窄一些,就拿完顏女真的發展來說,這個漁獵勞作於遼東與安東交界區域的女真部族,早在開寶後期,就在秦王劉煦的諸多手段下,被徹底馴服。
如今的完顏部,是安政體係下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安東軍政中,完顏姓的文臣武將也不算少了。就是完顏本部族,其人口仍舊保持著十萬人上下(多餘人口,都被劉煦父子編戶齊民,建置州縣,直接納入安東的軍政管理體係),並且,漢化程度已經很高,屬於漢人的文化、禮儀、風俗深入其間,就連生產方式也變成了半耕半牧。
這樣的變化,對於帝國與安東來說,還難談利弊好壞,但作為在正史上曾撬動整個東亞曆史發展的一大部族,其身上發生的如此深刻的變化,也同樣真實地反應著大漢帝國時代下世界線的巨大轉向
過去的這些年,安東國除了向北拓展,對遼東道的滲透發展也幾乎是本能的,明裡暗裡的手段不少,而分布於遼東道與安東國邊界地區的完顏女真,則表現得十分活躍與積極,甚至可以直白地講,完顏女真就是安東國的馬前卒。
同時,如完顏部這樣的部族,在安東體係下還有不少,基本都是來源於當年二次北伐,在東北戰場上背刺遼國的部族。而這些人,都是被世祖皇帝給趕到當時的安東都督府下轄的。
就拿完顏部來說,最早皇帝甚至承諾將黃龍府封給他們,但最後食言了,隻在寧江州(黃龍府以北)外劃了一大片水土給他們漁獵生存,為了籌建安東都督府治,還占了他們在鴨子河流域(北鬆花江下段)的一部分族地。
沒辦法,即便自信如世祖,“女真+完顏”也足以對他造成刺激,而以他一貫強勢的作風,便做出了這樣的安排。
如果說有什麼真正出乎劉皇帝意料的,大抵是秦王劉煦對安東的經營了,他把包括完顏、達盧古、唐括、泥龐古、徒單在內的諸多東北部族一一馴化、漢化,在這些土著蠻夷部族中,真正建立起漢統,真實而深刻地改造著東北地區,改變著東北曆史。
這個過程,注定是不易且不凡的,需要付出大量的心血與堅持,秦王劉煦最美好的一段年華,包括他的性命都留在了東北的黑土地上。
世祖皇帝為什麼愛劉煦,固然因為長子情懷,因為“深肖朕躬”,也因為秦王在安東二十年的作為,那些攻堅克難,那些堅韌不拔,那些踽踽獨行,都深深地打動了世祖皇帝。
在世祖皇帝眼中,一定程度上,秦王劉煦的作為,就和他本人一樣,都是在做改造時代、改變曆史的事情,這種“知己感”,可是極難找尋的。
當然,對於所有在外開拓打拚的兒孫子侄,世祖皇帝都有這樣一份情懷,比如魏王劉旻,後來的涼國公劉曄,包括劉曙、劉昕、劉淳這些子侄,隻不過,作為他的長子,秦王劉煦總歸要多一份特殊罷了。
而於此時的許昌王劉曜來說,念及這些淵源,卻不免頭疼。區區完顏女真或許不值一哂,但其背後緊密聯係著的安東國,卻不能慎重對待。而在當下大漢帝國,安東國也是最值得尊重且謹慎對待的一個封國。
經過與皇帝劉文濟的多次接觸與交談,劉曜對自己的任務,也逐漸清晰了,皇帝可謂是重任相托。然而,要對宗藩體係進行改革調整,要讓中央朝廷與海內外封國回到一個正常的國際交往關係,要改變一個延續了差不多半個世紀的習慣,又豈是那麼容易。
世祖定下基調,太宗小作整頓,輪到劉文濟想要大改,其困難可是呈指數上升的。但皇帝的態度,也讓劉曜感受到了一股決絕,當然,以帝國中央朝廷目前的強勢,隻要當權者下定決心,還是做得到的,隻是這麼變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與後果,誰也不清楚。
但是,不變又不行,隨著時間的推移,各地封國對朝廷的“小氣”心生怨氣,而朝廷也對封國的存在形式感到彆扭,大家都不爽,那就還不如把關係理順,把賬扯清,各自安好。
要知道,就連浴血奮戰、同袍同仇的安西三國,都不可避免地在十多年前走向獨立,何況母國與這些子國呢?
而皇帝想要改革完善宗藩體係,這股風也已經在朝野內外吹了一陣,並且獲得了不少討論,在此事上,劉文濟是有廣大“民意”支持的。
至少經過這麼多年的發展,在中央朝廷內部,“朝廷不能當封國的奶媽”這一點,是已經形成共識了。而劉曜在這方麵的感情,則要更複雜些。
站在朝廷的立場,他當然也要支持,並且已經用實際行動在支持,但劉曜可不隻是朝廷的中書令,他在南洋可也有一片封地(太宗所封,位置在棉蘭老島,菲律賓基本被一分為三,由劉曖、劉晅、劉曜三脈分享),雖然並沒有怎麼用心經營,但在“封國時代”下,他這一脈還是得到了不少好處。
對於劉曜這種出生既晚、出身還一般的宗王來說,在封國事宜上,是很需要來自母國支持的,隻不過,他隻需要朝廷從手指縫裡漏出點東西,而不是像那些發展成熟的大封國一般,總想著把朝廷的手指都掰開
皇帝要改革宗藩體係,對劉曜的封國利益來說,也是有損的,隻不過,比起南洋的封地,中書令與理藩院權柄的賦予,似乎又更重一些。
而欲行改革,安東國這個帝國第一封國,也是完全無法回避的一個問題,從曆史遺留到地緣政治,都注定了這一點。
正因洞悉其理,來自遼東道關於完顏女真騷亂擾境的奏報,則讓劉曜不禁懷疑,這背後有沒有安東國在策動,想來是必定有的,這或許就是安東在向朝廷表明態度?
對於劉文淵那個“大侄子”,劉曜接觸很少,很多事情更是在協管理藩院之後,方才有所了解。但是,即便劉文淵向來不安分,但也不敢在這個關口明目張膽的挑戰朝廷的權威吧。畢竟,這已經不是三、四年前劉文濟剛即位的時候了。
不管猜測幾多,劉曜已然預感到,接下來安東國那邊,怕是又要敏感多事了。但擺在劉曜麵前,首先要解決的卻是完顏部的問題,這是理藩院的職責。
劉曜也聽說了,遼東布政使曾會已經就此事向朝廷上奏了,請求朝廷派兵,將那些侵邊擾民的女真蠻子給剿滅,以震懾四夷,還民治安!
曾會在遼東主政三年,彆的不說,這“強硬派”的名聲卻是徹底打出來了,在他的鐵腕治理下,遼東的官場、民間,風氣大為扭轉,來自安東國的侵蝕被明顯阻遏住了。
誰也不曾想到,曾會這個出身南方的文臣、老兒,到了北方竟然能掀起如此大的波瀾。而曾會的諸多政策與辦法,在朝廷內部也是毀譽參半,這也是凡有作為者,必將經受的輿論拷問。
曾會的強勢反應與強硬建議,劉曜並不意外,隻不過,依其辦法,哪裡是在震懾諸夷,分明是在給安東國上臉子。曾會有其考慮,劉曜這邊,也有立場。
因此,在審深思慮之後,取過一道空白本章,提筆快速寫下他關於“完顏部擾邊事件”的處置建議。據劉曜的估計,皇帝怕也等著他的奏報,以綜合權衡決策。
從曾會到劉曜,再到皇帝劉文濟,事實上都清楚完顏部背後的問題是什麼。因此,對完顏部,必須要有一個嚴厲的懲戒,朝廷的態度必須要明確、明示、明達,犯邊必懲,害民必究,這是底線問題,不容突破。
當然,劉曜在奏章中,也提到了安東國的一些問題,並且提出建議,要對遼東、安東邊界進行更加嚴格、規範的整頓管理,變混亂為有序,變交雜為清晰。
在此事上,劉曜還是參考了曾會此前的一道建議。感遼東與安東交界的龍蛇混雜、黑惡重重、穿插無序,曾會曾建議,在邊界設立一片“隔離區”,至於交際往來,隻需在沿線開辟一些榷場與貿易站即可
那道奏章,引起了安東那邊的強烈反對,至於劉曜的建議,還是一種帶有妥協性質的折中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