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風,你怎麼會對這件事這麼用心?”
終於閒下來之後,肖文珺這樣對唐子風問道。
唐子風此時正坐在電腦前,玩著一款十幾年前的老遊戲。聽到肖文珺的問話,他笑嗬嗬地說道:“你沒有覺得,你們搞的這一套,都是剽竊了我的思想嗎?”
“不會吧?”肖文珺做出驚訝的樣子,“唐子風,我認識你也有20多年了,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有思想啊?”
“瞧你說的,我怎麼就沒思想了?”唐子風不憤地反駁道,“我好歹也是人民大學計劃係的最後一屆畢業生,綜合平衡這四個字,可是刻在我的靈魂裡的。你說說看,你們現在搞的這一套,是不是體現了綜合平衡的思想?”
“要這樣說,也對。”肖文珺倒也沒有和唐子風杠下去的意思。她承認,自己之所以想到這樣一個模式,也的確是受了唐子風的一些潛移默化的影響。
唐子風的本科專業是計劃經濟學,雖然國家現在搞的是市場經濟,但計劃思維卻是不會過時的。唐子風說的綜合平衡,在很多領域裡都有體現。肖文珺搞的這套跨企業機床共享係統,的確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一種計劃思維,唐子風說她剽竊了自己的思想,也沒完全說錯。
當然,所謂剽竊,也就是夫妻之間的玩笑話了,肖文珺是不會當真的。
“可是,子風,你有沒有想過,推行這套係統,對於你們機床企業來說,是很不利的。”肖文珺說,“原本各家企業都要買機床,現在能夠實現資源共享,有些企業就可以不用買了,這不是衝擊了你們的業務嗎?像你這樣一個財迷,怎麼會支持我們推行這套係統呢?”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唐子風牛烘烘地問道。
“嗯,先聽假話吧。”肖文珺抿嘴笑道。先聽假話也有好處,就是能夠知道唐子風有多虛偽,這也是一件挺有趣的事情。
唐子風說:“假話就是,我雖然是商用機床公司的總經理,但我同時也是一名國家乾部,思考問題不能僅僅從本企業的利益出發,而應當考慮國家利益的最大化。各家企業實現機床資源共享,的確是影響了我們這些機床企業的市場,但它為各家製造業企業所帶來的收益,遠遠超過給我們帶來的損失,所以我是支持這件事的。”
肖文珺想了想,說道:“你說的這個,也不能完全算是假話吧。你一向是有大局觀的人,許老、謝主任和周廠長都這樣表揚過你。彆人說這話,可能是大話,但你唐子風這樣說,還是有幾分可信的。”
“謝謝夫人理解。”唐子風嘻皮笑臉地說。
“那麼,你的真話又是什麼呢?”肖文珺繼續問道。
唐子風說:“真話就是,你們搞的這個係統,短期來看的確是影響了我們的銷售額,但長遠來看,卻是提高了我們的競爭力。但凡有點長遠眼光的企業領導,都會支持這個係統。”
“我不太明白。”肖文珺說。
唐子風說:“過去在臨一機,後來是臨機,現在是商機,我有一點沒變,那就是始終把企業的競爭對手設定為國外機床企業,這一點你不否認吧?”
“我一直都知道的。”
“我們和國外機床企業相比,起步晚,品牌知名度低,技術水平也還有差距,也就是產品價格上有些優勢,加上售後服務做得好,這才贏得了一部分的亞非拉市場,在歐美市場上也略有一些突破,但總體來說,我們的競爭力還是比較弱的,處於競爭上的劣勢。”
“嗯。不過,這種劣勢也正在縮小,你對此不是一直都很有信心的嗎?”
“信心肯定是有的,我們投入了這麼多資金搞技術研發,和國外的技術差距不斷縮小,最終超過國外同行,是完全可能的。不過,這個過程可能會比較漫長,畢竟人家也不是站在原地等著我們,像染野、海姆薩特這些企業,也是蠻拚的。”
“那麼,這和我們的機床共享係統有啥關係呢?”
“有關係啊。你們搞的這套係統,是全球獨一無二的,日本人也好,德國人也好,都無法在他們國內搞起這樣的係統。而這套係統的優勢又是非常明顯的,但凡加入這套係統,就能夠大幅提高設備的使用效率,還能夠節省專用設備的采購成本。我相信,過一段時間,國外的製造企業也會要求加入這套係統,搞跨國的資源共享。”
“現在已經有這種情況了,越南、韓國,還有日本,都有一些企業申請加入共享平台,以便能夠利用咱們國內的閒置機床資源。一個超重部件,在中國加工出來,再船運到日本去,花費也比他們專門買一台超重型機床要少得多。有些企業的大型機床,現在申請代工的訂單都已經開始排隊了。”
“這就對了。”唐子風放下鼠標,正色說,“你們要繼續努力,要爭取把更多的國外企業吸引過來,把這個平台做成一個國際平台。”
“可是,我還是沒明白這和你們的利益有什麼關係?”肖文珺笑著說道。她倒沒有嫌唐子風兜的圈子太大,有些事情是需要兜個圈子才能說明白的,和唐子風在一起20多年,肖文珺已經習慣於唐子風的風格了。
“你想,如果全世界的製造企業都被納入到你們的平台裡,那麼它們使用的設備,是不是也得遵循你們平台的標準?”唐子風問。
肖文珺點點頭:“的確,雖然我們的平台能夠容納各種型號和標準的設備,但符合特定標準的設備是更容易與其他企業共享的。對於一些企業來說,老設備無法更換,也沒辦法,但在采購新設備的時候,他們或多或少是會考慮一下遵循我們的平台標準的。”
“這不就得了?”唐子風陰險地笑道,“你們的平台標準,其實就是我們的標準。加入了這個平台的企業,就相當於被這個標準綁架了。在同等條件下,他們會更傾向於采購符合我們標準的設備。而西方那些機床企業,要麼照著我們的標準生產,要麼就會被用戶拋棄。
“你說說看,這對我們來說,是不是一個絕對的利好消息?”
“還真是這樣!”肖文珺一下子就聽明白了。
跨企業的機床共享,其實是改變了機床利用的規則。原先企業購買機床,隻需要考慮自己的需求。而現在,它們要考慮這些機床是否可以在閒置的時候為其他企業代工,還要考慮自己的機床與其他企業的機床相匹配,以便在生產緊張的時候,借用其他企業的機床來為自己代工。
規則的改變,必然導致市場的重新洗牌。能夠掌握規則的企業,就將成為這一輪洗牌的受益者。
機床共享平台是由中國機床企業推出的,如果這個平台擴散到國外,乃至成為全球製造企業共同使用的平台,就意味著中國機床企業主導了平台的規則。這時候,隻要在平台規則上做點手腳,就能夠牽著機床用戶的鼻子,讓它們更傾向於選擇中國機床。
在目前的規則下,中國機床是處於競爭劣勢的,要扭轉劣勢,需要大量的投入,還需要足夠的時間。而如果能夠改變規則,則中國機床的劣勢就會縮小,優勢會擴大,這可的確是一個利好消息。
“子風,你怎麼不早說?”肖文珺抱怨道,“你如果早說,我們在設計算法的時候,就會更多地偏向咱們中國的機床企業,哪怕隻是改變一下權重,也能影響用戶的選擇。”
“你怎麼知道我沒這樣做呢?”唐子風得意道,“關於這一點,我早就跟曉惠說過了。你們的算法和權重不都是曉惠那個團隊在做嗎?他們在裡麵可沒少藏私貨,而且是那種誰也看不出來的私貨。”
“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情,你怎麼沒跟我說呢?”肖文珺惱道。
唐子風說:“我這不是擔心肖教授有學術潔癖嗎?我們搞的那些名堂,太俗氣了,怕汙了肖教授的眼。”
“那你現在怎麼又跟我說了?”
“因為現在係統已經運行起來了,告訴你也無妨。”
“呸!你就是故意的!”肖文珺說。
到了這一步,她倒是有些明白唐子風的用意了。調整權重之類的事情,原本也不需要肖文珺親自去做,而且肖文珺也不一定做得好。什麼樣的設定能夠更有利於商機集團的機床銷售,隻有商機自己的技術部清楚。肖文珺是做理論的,對於這些具體的數據,反而不如於曉惠他們掌握得更清楚。
肖文珺的確是個有些學術潔癖的人,如果讓她參與到這些事情裡,她心裡肯定會有一些疙瘩。搞學術還是需要心思更單純一些,這樣才能做出更好的成果。唐子風瞞著她這件事,也是有道理的。
“難怪人家都說,你們這些搞戰術的心都太臟了。”
肖文珺瞪著唐子風,恨恨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