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三章水之精華
有些人的一生就是在為某一刻活著的。
比如眼前這三個人。
在某一段時空裡的八十一天內,他們的生命之花開的如火如荼……
在那個時空裡,他們不是在為舊有的王朝效命,而是在為自己的尊嚴拚儘全力。
這種品質是雲昭最看重的一個品質,他比聰明重要,比忠誠重要,甚至也比愛情重要。
尊嚴,是所有重要名詞的前綴音!!
我們必須有尊嚴的活著,有尊嚴的聰明著,有尊嚴的忠誠,有尊嚴的戀愛……這是人之所以為人,之所以超脫動物概念的基石。
徐元壽想不明白雲昭為何對那些鴻儒博學,名望遠播的人棄如敝履,唯獨對這三個小吏青眼有加。
“你拿來的這個酒,恐怕要五兩銀子一壇吧?”
經過這些天的交往,閻應元對雲昭的觀感已經沒有那麼差了。
雲昭道:“你猜錯了,這一壇酒來自蜀中劍閣之南,藏了三十年之後,一壇酒隻有原來的一半,酒漿粘稠,需要兌上新酒一起喝滋味最好。
三十年,一壇酒,一輩子人,五兩銀子豈不是太辱沒了?”
“這就是做皇帝的好處?”閻應元微微歎了口氣。
雲昭舉杯跟麵前的三位碰一下酒杯,喝光了杯中酒道:“做皇帝的好處多的讓你們無法預料。”
閻應元點點頭道:“怪不得這天下有如此多的害民之賊。”
雲昭搖頭道:“我藍田從來就沒有害過百姓,相反,我們在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天下百姓見過太過辛苦,就讓我當他們的皇帝,很公平的。”
學政訓導馮厚敦無奈的道:“我知道你家累世巨寇,你好歹是一代大儒徐元壽的弟子,臉麵終歸是要顧忌一下的,不能隨便將一件無恥的事情說成天經地義。”
雲昭瞅著站在門外伺候的獄卒道:“你喜不喜歡我做你的皇帝?”
獄卒笑嘻嘻的施禮道:“小的心甘情願,不僅僅小的心甘情願,就連小的早就亡故的父親也是心甘情願的。”
雲昭對獄卒的回答非常滿意,攤開手對馮厚敦道:“你看如何?”
馮厚敦怒視著這個中年獄卒道:“你父親去世多少年了?”
獄卒笑道:“十九年了。”
馮厚敦道:“那個時候,雲氏還是山野巨寇,你們也喜歡?”
獄卒道:“當然喜歡,不信,你去問我父親。”
馮厚敦道:“好,等我們喝完這頓斷頭酒,就去問你父親。”
雲昭詫異的道:“沒人打算殺你們。”
陳明遇擺擺手道:“我們三個必須死!”
雲昭瞅著年紀最大的閻應元道:“何解?”
閻應元道:“江陰十萬百姓差點成為火炮下的亡魂,我們三人不能再活著,江陰百姓秉性剛毅,容易一怒暴起,我們三人如若不死,我擔心,江陰百姓會被你這樣的巨寇所趁。”
雲昭搖頭道:“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如果有,也會被朕砍頭!”
閻應元大笑道:“你以為你是皇帝就真的能為所欲為不成?”
雲昭笑道:“真的可以為所欲為,如果你們不活著看著我點,說不定那一天我就會發瘋,弄死江陰十萬百姓。”
陳明遇道:“如果是個皇帝就能為所欲為,大明崇禎皇帝就不至於在皇宮飲鴆酒自儘了。”
雲昭搖搖頭道:“他喝的不是鴆酒,而是斷腸散,用烏頭酒送服的,彆人喝一杯就送命,他喝的七竅流血依舊狂飲不已,算是一個硬漢子。”
閻應元沉默片刻道:“你送的酒?”
雲昭搖頭道:“我派人去了京城,問他要不要嘗嘗平民百姓的生活,結果,他不肯,說自己生是皇帝,死也是皇帝。
他這樣想也無可厚非,我才當了半年的皇帝,如果,突然間不當皇帝了,也會有生不如死的感覺。”
“你也會尋死?”
“不會,我一定會同意人家讓我當一個平民的建議,我沒有他那麼執著。”
陳明遇道:“可能是你當皇帝的時間太短,還沒有食髓知味。”
雲昭想了一下道:“凡是開國君王,大多有百折不撓之決心,有臥薪嘗膽之堅持,所以,他們都知道,活著才能創造無限的可能,死了,那就真的完蛋了。
所以啊,很多開國君王都乾過很多丟人的事情,成功之後就要死命的顛倒黑白,把自己怕死,失敗,生生渲染成高尚的節操。”
“你以後也會這麼乾嗎?”馮厚敦對雲昭說的話很感興趣,忍不住追問道。
“我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我是一次就成功的蓋世典範,更是日後帝王模仿的對象,畢竟,朕的存在本身就是大明百姓的無上運氣。”
“我是說,你的強盜世家的身份,你好色成狂的名聲,以及你明明接受了大明冊封,是真正的大明官員,卻親手逼死了你的皇帝,親手攪亂了大明天下,讓大明百姓遭遇了曠世劫難……”
“雲氏乃是千年的強盜世家,朕覺得這是一個榮光,就像聖人家族一樣都是一時之選。這個沒什麼好避諱的,不僅僅不避諱,朕還要把雲氏千年強盜的血脈生生的融進大明百姓的血脈中。
畢竟,在亂世到來的時候,唯有強盜才能活的風生水起。
至於彆的,比如好色,比如弑君,對我來說都不算什麼,乾了就是乾了,沒乾就是沒乾,自己知道就好,沒必要跟任何人解釋,畢竟,朕是君王。
既然是君王,被天下人評論本就是應該的,朕並不介意。”
陳明遇皺眉道:“你如此大意,難道就不怕朱明死灰複燃嗎?“
雲昭從袖子裡掏出一條衣帶丟給陳明遇道:“這是朱明最後一個沒有投誠的王給朕寫的哀告信,你們要是覺得這樣的死灰還能複燃,我就沒話說了。”
三人裡麵學問最好的馮厚敦展開衣帶看了一遍,遞給閻應元道:“沒希望了。”
閻應元看完衣帶詔之後丟給陳明遇道:“我們在江陰之所以要阻攔大軍,並非為了這些蠹蟲,隻是聽說藍田大軍來了,要收回我們所有人的產業,從此後,天下所有人都將成為你雲氏的奴仆,隻能靠著你雲氏才能存活。
為人奴婢的事情是萬萬不能做的。
後來聽顧炎武說了藍田國策之後才明白上當了。”
雲昭笑著舉起酒壇子從裡麵控出來最後一點酒,分在四個人的酒杯裡,每個酒杯都不太滿。
雲昭舉起酒杯道:“來來來,三位我們共飲這杯酒之後就各奔東西吧,我繼續去當我的皇帝,你們回江陰繼續去當你們的百姓,如果想當官,就去地方縣衙,府衙報備,隻要能通過考核就成。”
陳明遇苦笑著舉起衣帶詔就要扯爛,被雲昭一把奪回來,重新塞進袖子裡道:“這可是好東西,不能損毀,以後要保存起來放在大會堂裡展出。”
陳明遇道:“我們把三人應該死……”
話說了一般就被雲昭將他的手抬起來用酒杯堵住他的嘴道:“死什麼死啊,大好的日子就要到來了,且好好活著,看朕如何大展雄風將我漢人天下治理成天下之雄!”
說完話,就把半杯殘酒一飲而儘,丟下酒杯朝三位拱手道:“就此告辭!”
然後就站起身,背著手虎步龍行的走了。
閻應元三人看著雲昭的身影消失在監牢拐彎處,三人對視一眼,也齊齊的丟下酒杯,全沒了說話的心思。
監牢的門大開著,他們並不懷疑雲昭放他們離開的誠意,隻是多少有些難堪,至今,他們還不明白三個小小的胥吏有何資格與當今天下凶名昭著的巨寇一起飲酒。
馮厚敦第一個出聲道:“或許這就是皇帝真正的模樣吧,與他見麵三次,對他的看法就改變了三次,我好像不怎麼反對他當我的皇帝。”
陳明遇道:“開國帝王那裡有一個是好對付的,不過,總體看來,開國皇帝做事都不會太差。”
閻應元瞅一眼那個守在門口一臉不耐煩的獄卒道:“走吧,皇帝對我們禮遇,這些混賬卻不會,老夫當了多年的典史,甚至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道理。
既然人家不殺我們,我們也沒有自己尋死的道理。”
三人背著包袱剛剛離開監牢,就看見那個獄卒換了一身普通衣衫出來了,還把監牢的大門鎖上,從樹下解開一頭驢子,跨坐在上麵,得得得的走了。
“整座監牢裡就關了我們三個是吧?”
馮厚敦有些不相信。
閻應元與陳明遇本就是江陰典史,那裡會不明白馮厚敦的疑惑,這些天來,他們就看見了這一個獄卒,而且這個家夥隻在白日裡的出現,夜晚,整座監牢裡安靜的嚇人,監牢裡可不就隻有他們三個囚犯嘛。
“走吧,回家。”
閻應元把自己的包裹背在背上率先離開,陳明遇,馮厚敦兩人緊緊跟上。
離開了玉山監牢,三轉兩轉之下,就彙入了一條主街。
這條街上人來人往,熱鬨異常,等三人彙入人群之後,很快就消失了,就像三滴水彙進了江河湖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