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蘋果和李洋第二天一大早就坐大巴過來了,不過他們父女倆先去逛了動物園,11點多才到向坤家。
正穿著圍裙準備午飯的向坤把兩人迎進了家門,笑道:“你們這逛得也很快啊!”
他們乘坐的大巴9點多到本市車站,然後打了車去動物園,扣掉路上的時間,買票進門的時間,還有出來後打車到他家的時間,滿打滿算,在動物園應該也就逛了1個小時左右。
依然是皮膚黝黑、留著平頭,看著像老農模樣的李洋笑道:“我們就主要去逛了一下幾個鳥禽區,不過很多鳥平時都不怎麼叫,所以也沒什麼‘看頭’。”
向坤倒也理解,“小蘋果”逛動物園,自然不是“看”動物,而是去聽聲音的,如果沒有鳴叫聲,那確實沒什麼的意思。
今天小蘋果沒有戴墨鏡,向坤可以看到她那雙乍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同、甚至還可以說是很好看的眼睛,心裡也是有些感歎,他知道小蘋果今年十七歲了,正常來講應該在讀高一或高二了,正是上課偷偷玩手機,放學偷偷玩電腦,和朋友逛街吃零食,回家看綜藝追偶像的年紀。
向坤之前有和李洋教授聊過,他本來也是讓小蘋果上盲校的,他們所在的城市有一所很好的盲校,但到了初中畢業後,小蘋果不想再去盲校,而想自主、係統地學習她所感興趣的知識。
所以李洋就請了一位阿姨在家照顧她的起居,至於學習上的問題,除了李洋的指導外,在現在各種電子設備的輔助語音功能的幫助下,她已經可以很熟練地通過網絡找到自己需要的資料。
一進屋,和向坤打完招呼後,小蘋果就微抬了下下巴,然後向著金絲雀“金閃閃”所在的位置走了過去。
向坤的客廳空得很,餐桌也不在她行進的路上,所以小蘋果一路無礙地走到了角落放著鳥籠的桌旁。
“向坤,你這家裡布置的……倒是挺適合盲人生活的。”李洋開玩笑地說道。
向坤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是家裡幾乎沒什麼家具,沒什麼障礙物,看起來光溜溜的,笑道:“我其實搬過來也沒多久,你們先在客廳玩著,我繼續去做菜。”
小蘋果伸手在鳥籠外輕輕摸了摸,走到旁邊的李洋有些奇怪,問出了幾乎每個到向坤家來看到鳥籠後都會問的問題:“這鳥籠的門怎麼沒關?”
不過這次卻是由小蘋果解答:“‘金閃閃’對向叔叔忠貞不二,你就是把屋裡的門窗都打開,它都不會跑掉的。”
李洋忍不住笑起來:“還忠貞不二,這是你從它的叫聲‘讀’出來的麼?”
小蘋果嘻嘻笑了聲:“你要是能做出那麼好吃的鳥食,它也能對你忠貞不二。”
正說著,籠子裡的金絲雀啾啾叫了兩聲,然後兩三下跳出了鳥籠,站在桌子邊歪著腦袋“打量”小蘋果。
李洋在旁邊低聲地描述著金絲雀的姿態,他知道以女兒的聽力,金絲雀剛出鳥籠,肯定就知道了,而且能準確地判斷金絲雀所處的位置。但聽力沒辦法告訴她,金絲雀現在是什麼姿態,什麼的動作。
小蘋果沒有說話,站著不動,做側耳傾聽狀。
過了一會,她慢慢地伸手過,探向“金閃閃”所在的位置。
神奇的是,“金閃閃”不但沒有逃走,反而是把身子湊上來一點,歪著脖子,讓她的手輕輕撫摸自己的羽毛,眼睛都眯了起來,一副很放鬆的姿態。
如果是唐寶娜、楊真兒在這裡,看到這一幕,估計會嫉妒得把“金閃閃”吊起來大聲質問,為啥米對她們就愛搭不理,連籠都不肯出??
向坤中午做的依然是四菜一湯,因為從來沒有和李家父女倆吃過飯,在微信上問他們的口味,李洋也隻是說不要太辣就行,其他隨便,不用太費功夫,所以他隻能是根據他們長時間生活地區的口味來做一個大概的判斷。
“向叔叔,你還養了其他寵物嗎?”吃飯前,小蘋果對端菜出來的向坤問道。
“是兔子,比利時兔,不過你最好還是彆看了,因為我是養來吃的。”向坤說著,又對李洋道:“我準備和朋友合作開家餐館,專做兔肉,最近都在研究各種兔肉的做法。來來,李教授你們嘗嘗看。”
雖然向坤早些時候才剛開門窗通過風,也清理了兔籠,但味道確實還是會有點,嗅覺比較靈敏的人能聞到,很正常。
“噢。”小蘋果倒是對吃兔肉並沒有什麼特彆的反感和排斥。
而不出意料的,父女倆對向坤的手藝都是讚不絕口。雖然沒有辦法針對他們的口味做調整,但幾道菜都是他做了多次的,自然有一個基本的水平在。
“我還是第一次吃兔肉,沒想到味道這麼好吃。”李洋一邊給小蘋果夾菜,一邊點頭讚道:“這手藝,開餐館確實是夠水平的,至少我吃過後,肯定還會當回頭客。”
一邊吃一邊聊天,向坤跟小蘋果說起養“金閃閃”時的一些趣事,以及他如何根據“金閃閃”的聲音、姿態、動作等判斷它的情緒,說一些“金閃閃”的習慣和壞毛病。
然後又從“金閃閃”聊到其他鳥類的鳴叫聲,聊到鳥類的生活習性,這也是小蘋果初中畢業後,就一直在學習的知識。
然後也順著的這個話題,從某些鳥類腸道微生物數量變化對其食性的影響,談到李洋現在正在參與的課題,談到某些微生物研究的生活應用實例等等。
這一餐飯讓父女倆都吃得很爽,也聊得很痛快,隻覺跟向坤吃飯實在是很開心的一件事,向坤不僅做菜好吃,而且跟他聊天也很舒服,感覺自己總是能被激發談性,而隻要覺得有點累了,或是這個話題不太想聊了,向坤就能恰到好處地把話頭接過,或是引出下一個話題來。
向坤也覺得聊得很開心——除了要對抗肚子裡兩顆“活潑”的石子外。
吃完飯後,小蘋果想帶“金閃閃”去外麵逛逛,於是向坤便帶父女倆去了小區不遠處那片經常有人散步的地方。
看著小蘋果提著鳥籠坐在人工湖邊上的石椅上,向坤和李洋站在不遠處聊天。
也是直到今天,向坤才知道小蘋果的真名叫李俊,一個乍一聽起來頗有些男性化的名字。
小蘋果的母親在她出生後沒多久,就因意外過世了。小蘋果並非後天失明,而是先天失明,並且是完全無法感光的全盲。
但是對失明的原因,李洋帶著女兒看過很多專家,都無法給出一個非常確定的說法。而以目前的科技水平,基本上來說是沒有複明、治愈的可能。
如果是後天失明,比如成人後眼角膜受損,然後通過移植眼角膜或其他方式恢複視力,那並沒有什麼問題。
但如果是先天失明,特彆是全盲,在成年之後要治療的話,那就不單單是“修複”眼球、眼底視網膜、視覺通路這些“感光元件”、“傳輸元件”了,還需要涉及到大腦皮層的視覺區域,那大量的、複雜的、互相勾連的神經元,那是目前人類還沒有完全掌握的領域。
我們“看到”東西時,並不單單是用眼睛“看到”,最終將外界的光影形成腦海中認知畫麵的,是我們的大腦。
人類在嬰兒時期,相應的視覺神經就需要不斷地通過外界信息的刺激,來建立視覺經驗和三維認知能力。
否則的話,等到成人後,即便“感光元件”和“傳輸元件”都恢複了,沒有對應的、完善的“處理器”和“處理軟件”,依然得不到正常的視覺能力。
比如無法通過視覺分辨遠近,看到的都是二維的圖像而無法建立三維認知,能夠分辨顏色和形狀,但是對稍微複雜點的組合就無法做出正確認知,比如人臉,會覺得像是一堆怪異元件的組合。
甚至原本失明的時候已經通過聽覺或其他方式的訓練,有了一定正常人的行動和判斷能力,突然恢複視覺,反而破壞了原本建立的認知體係,變得無所適從,大腦陷入混亂。
聽了李洋的話,向坤再看著遠處坐在石椅上、臉帶笑容的嫻靜少女,心下忽然有點堵得慌。
一個喜歡大自然、喜歡鳥類的孩子,卻注定一輩子都沒有辦法親眼看到她所喜歡的那些存在,這想想都讓人覺得有些絕望。
李洋歎了口氣說道:“或許以後科技發展到一定程度,對人類的大腦有了足夠的了解,有了更高的技術,更先進的設備,能夠真正治好小蘋果的眼睛吧。至於現在,我能做的,也就是儘我所能讓她開心地、健康地活著。”
本來李洋父女下午三點左右就準備離開了,但向坤卻把他們又叫回了家中,留了一下。
他取出了那十二個昨天雕好的小黃人之一送給了小蘋果,不過因為那些木雕本來隻是用來做“實驗工具”的,到了建立聯係的感覺時就停了下來,沒有再繼續細細打磨,所以細節上還有些粗糙。
他便直接當著李家父女的麵,換著細目砂紙細細地打磨起來。
知道向坤送的禮物是什麼後,小蘋果十分興奮,她雖然無法視物,但從小就很喜歡“看”動畫片,因為動畫片裡經常有很多滑稽、搞笑的音效,她光聽那些聲音就能笑得很開心。
而之前《神偷奶爸》出來的時候,她就對小黃人的聲音特彆感興趣,她的微信提示音就是小黃人那魔性的笑聲。
向坤坐在房間打磨小黃人的時候,李洋看著擺在電腦桌旁的阿爾薩斯木雕和八臂八眼木雕,也是心下有些讚歎:向坤這人還真是有夠多才多藝的。
細細打磨了一個多小時後,將成品交給小蘋果,看著她用手小心地盤著那黃楊木小黃人,感知著形狀和觸感,高興得眼睛都眯起來的模樣,向坤也是覺得開心,有一種忍不住嘴角勾起的舒暢感。
看著女兒的模樣,李洋拍了拍向坤的肩膀,輕聲道:“謝謝。”
向坤笑著搖了搖頭,說道:“以後有空了,歡迎你帶小蘋果來做客,提前說一聲,我好買菜準備食材,下次再過來,保證做的菜比今天更好吃!”
“哈哈,今天這飯菜就已經很棒了!你什麼時候有空,也來找我們玩啊!”李洋笑道。
老實說,今天過來之前他還是有些擔憂的,畢竟嚴格說來,和向坤相識隻是讓他搭了一趟便車而已,後來在微信上雖說有幾次聊天,但也沒有什麼深談,更談不上深交,互相其實都不太了解。
但女兒很肯定地說向坤是她好朋友,要來看那隻金絲雀“金閃閃”,他也隻能帶著女兒過來。
不過今天這幾個小時的接觸下來,向坤給李洋的印象可以說是非常好——他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和動力,就是讓女兒過得開心,而今天可以說是這幾個月來女兒過得最開心的一天。
送李洋父女離開後,向坤回到家,又從櫃子裡出一塊黃楊木料,切割出合適的大小,開始補齊十二個黃楊木小黃人。
其實十一個也可以,畢竟他是想要試驗“情緒注入”物品的影響效果,十一和十二個,其實相差不多,應該不會剛好就到閾值。
但十一這個數,莫名的讓他覺得好像缺了什麼,有可能是因為他本來想雕的是十二生肖,也有可能原本雕了十二個已經被他默認為一個整體,所以想來想去還是再弄一個補上去湊足十二之數。
至於把其中一個小黃人送給小蘋果李俊,向坤的目的,還是想要試著用這木雕上所寄托的“開心”的情緒,來嘗試著影響她,試著偶爾讓她做個開心的夢。
半夜十一點多,向坤隨意地感應了一下那個小黃人,嘗試激活情緒影響的功能,引導周圍的目標入夢。
然後他忽然一怔,獲得了一些之前從未有過的感知……
向坤甚至搞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在旁觀夢境,因為他什麼都看不到,但又不是閉上眼睛的黑暗,而是一種他無法描述的空洞和虛無。
然後他感覺到了那不屬於自己的情緒,那開心、樂嗬、笑得合不攏嘴的歡快。
耳邊傳來了兩個人的對話聲,從模糊到逐漸清晰,他分辨出了這是兩個男人的聲音,正在說相聲。
他甚至知道這是哪個相聲,以前他就曾經聽過,他還知道說相聲的是苗阜和王聲。
然後他在相聲的聲音中,聽到了一些清脆的鳥雀鳴唱聲,這些聲音悠揚婉轉,十分動聽,卻一點也不影響他聽相聲,就好像柔和的BGM一樣,十分契合,讓人聽著就很愉快。
向坤清楚地感知到“情緒者”咯咯的笑聲,然後他立刻意識到,這確實是夢境,是小蘋果的夢境。
隻不過她的夢境沒有任何畫麵。
那種虛無的感覺,那種“看不到”的感覺,老實說,讓向坤有點震撼,甚至遠比之前看到那下油鍋的夢境還要震撼得多。
但剛想到這一點,向坤忽然發現眼前的虛無,似乎並不是完全的虛無。
莫名的,他好像“看”到了什麼。
而且那些聲音,不論是在說相聲的聲音,還是那些鳥兒的鳴唱聲,都似乎和他往常聽到的有些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