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親眼見到之前,哪怕程恪已經認定了陳慶是個黑箱護法,也不會想像得出他能弱到這種程度,怎麼說也是跟著這片兒老大混的,居然就這樣的業務水平。
程恪覺得這十幾步格外漫長。
這十幾步裡,他看到江予奪背上被胳膊肘砸了一下,看到江予奪反手同樣一樣肘擊砸到了對方鼻子上,鼻血是在那人把頭甩回來的時候才飛濺出來的,還看到了八撇不知道從哪兒抽出了一把刀。
雖然程恪對這種混混打架的具體形式不太了解,但也知道輕易不會用刀,跟拳腳棍棒不同,用刀太容易出大事。
但江予奪的下一個動作讓程恪似乎有明白他是怎麼坐到老大這個位置上的了。
側身對著八撇的江予奪不知道是用眼睛的哪個部位看到刀的,伸手就抓在了刀刃上,接著就握著刀刃反向猛地一推。
刀從八撇手裡飛了出去,落在了旁邊的地上。
程恪隻覺得這一瞬間自己掌心都跟著尖銳的一陣疼。
八撇沒有管刀,猛地抬起胳膊肘對著江予奪的肩又想砸下去,這一下要是砸中了,江予奪起碼得單膝跪地,換了陳慶,估計得趴下。
但在他胳膊肘落下去之前,江予奪的胳膊肘已經砸到了他小腹上,八撇的叫聲是從腹腔深處擠出來的,帶著層層撕裂的痛。
陳慶蹬車奮戰的那個人抬腳要往陳慶肚子上踩,程恪衝到,借著慣性起腳,把那人直接踹倒在地,滾出了兩三米。
而那邊八撇慘叫過後暫時喪失戰鬥力,另一個撲過去撿起了地上的刀。
程恪正想出聲提醒江予奪小心,江予奪已經跨了過去,在那人還沒有直起身的時候,胳膊從他肩上伸過去,一把兜住了那人的下巴。
“江予奪!”程恪吼了一聲。
這個動作讓他整個人都僵住了,寒意從腳底迅速竄到了頭上,腦子裡一片空白。
江予奪就像是沒聽到他的聲音,兜著那人下巴一扳,另一隻手在他另一側肩上一推,那人頓時跟個陀螺似的在空中旋轉了一圈,臉衝下摔到了地上。
程恪衝過去抓住了江予奪的胳膊,狠狠地把他往後拽了兩步。
江予奪轉這時才轉過臉,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了讓你跑。”
程恪想說點兒什麼,但沒能說出來,江予奪的眼神就跟他剛才的動作一樣冷。
他轉頭又看了看身後。
八撇在地上捂著肚子一臉猙獰地痛苦呻吟著,陀螺趴在地上艱難地蛄蛹了兩下就不動了。
被程恪踹倒的人爬了起來,陳慶從地上蹦起來撞到他身上,把他再次撞倒在地。
“你,”江予奪指了指剛被撞的那位,“能動嗎?”
那人坐在地上,猶豫了一會兒之後搖了搖頭。
“不能?”江予奪偏了偏頭。
那人愣了愣,趕緊又點了點頭。
“打電話告訴那邊的人,”江予奪說,“我五分鐘之後到,我到的時候他們要是沒走,那今天就彆走了。”
那人看了看八撇和蛄蛹,拿出了手機。
“走。”江予奪過去撿起被程恪扔在一邊的袋子,又抓著程恪的胳膊,把他往旁邊的那條路帶了過去。
“那個人……”程恪還有些不放心,轉頭又看著還趴地上的那個人。
“就是暈了,”江予奪轉臉看著他,“你是不是以為我會把他脖子擰斷?”
程恪皺了皺眉沒說話。
“不可能的,三哥手上有數,”陳慶在後頭一邊甩胳膊甩腿的一邊說了一句,“這麼多年都沒對誰下過重手。”
程恪無言以對。
走過那條小路之後,江予奪停了下來,看著程恪。
“我回家。”程恪伸手去拿袋子。
看到江予奪手上滿手的血時,他才猛地想起之前江予奪空手奪……不,空手抓白刃的那一幕,頓時覺得自己手都有些發軟。
“算了,”江予奪把袋子往身後移了移,“你跟著我,一會兒打個車回去。”
“這個傷得處理。”程恪說。
“一會兒去茜姐那兒包一下就行。”江予奪說。
程恪這會兒腦子挺混亂,也沒多說,繼續跟著他走。
穿出這條路沒多大一會兒,就到了另一條看上去跟江予奪住的那條街仿佛雙胞胎的小街。
同樣是各種養生毀容院和xx幼兒教育,還有早點鋪和雜貨店。
江予奪在一個沒有掛牌子的門臉兒前停下了。
“那邊兒呢。”陳慶往前麵抬了抬下巴。
程恪往那邊看過去,幾個抱著胳膊的人站在十幾米之外的電線杆子旁邊,那些應該就是八撇的人。
江予奪掃了他們一眼,進了這個沒有牌子的店裡。
“進去,”陳慶在程恪旁邊小聲說,“不進去他們這會兒就敢過來動手。”
程恪跟著進了店。
這是個棋牌室,四五張牌桌,一張麻將桌被掀翻在地,麻將撒了一地。
裡麵有幾個人,或坐或站的都沒在打牌。
程恪看了看,有幾個應該是來打牌的,還有幾個是江予奪的手下,他認出了大斌。
“三哥,”大斌走了過來,“沒事兒吧?”
“沒事兒。”江予奪說。
“外麵那幾個怎麼弄?”大斌問。
“攆走,”江予奪說,“儘量不動手。”
大斌點了點頭,帶著幾個小兄弟出去了。
“這事兒還真得老三來解決才行啊。”一個站在角落裡的男人說。
“少他媽在這兒放屁!”一個女人的聲音很衝地吼了一聲,“你在我這兒出千你他媽不想活了吧!”
程恪被嚇了一跳,這時才看到茶水室門口還站著個女人。
看上去四十出頭的樣子,個兒很高,年輕時應該挺漂亮,不過一看就知道不太好惹,能罵得你原地下跪的那種。
這應該就是他租的那套房子的房主盧茜,江予奪他們說的茜姐。
“我沒……”那個男人想要爭辯。
“錢拿出來!”盧茜指著他,“給我搜,一分不剩!”
“我也沒蠃著錢啊!”那個男人喊了起來,“老三!老三!你不能讓你姐這麼不講道理吧!”
“慶兒,”江予奪開了口,“他再說一句,把他扒光了扔出去。”
“好嘞。”陳慶一甩脖子,哢的一聲。
那個人沒了聲音,屋裡幾個牌友在盧茜的指揮下把他身上的錢都給翻了出來。
“我今天話放在這兒,”盧茜說,“玩牌就圖個開心,誰再敢在我這兒不乾不淨的,我讓你全家都不好過!”
那人沒說話,順著牆邊想往門口走。
“我讓你走了嗎!”盧茜瞪著他,“今兒要沒你,八撇的人能給我弄這麼一出?你這就想走了?你想得也忒美了!”
“那我還要怎麼樣!不也沒出什麼大事兒嗎!”那人很沒麵子,“茜姐,我也是老客人了……”
“老客人了你給我這麼玩!”盧茜說,“我這桌子也壞了!椅子也散了!”
“我錢都在那兒了。”那人說。
“這是你今天不乾不淨蠃的,兩碼!”盧茜說,“明天下午五點之前,錢給我送過來,五點之前我沒見著錢你就試試。”
說實話程恪沒見過這樣的場麵,全程都愣在一邊兒,一直到盧茜開了個三千的價,那人極其不爽地離開之後,他才緩過來一些。
屋裡的人把桌子和椅子都扶起來擺好了,麻將也都收拾回了桌子上。
陳慶拿了個藥箱,把江予奪手上的傷清理了一下,包紮好了,程恪感覺陳慶的包紮技術不錯,比江予奪的強點兒。
不過這個傷沒有程恪想象的那麼嚇人,江予奪抓著刀之後手沒有移動,所以口子不深,隻是他嬌氣的血小板不太爭氣,血流得有點兒多,地上都滴了不少。
“還傷哪兒了?”盧茜問江予奪。
“沒了。”江予奪說。
“這是你朋友嗎?”盧茜又看了看程恪。
“嗯,租你那套房子的就是他,”江予奪說,“程恪。”
程恪衝盧茜點了點頭,不知道該說點兒什麼,乾脆繼續沉默。
盧茜眉頭皺了起來:“你怎麼把人一個正經人給扯進來了!”
“也不是故意的,”陳慶在旁邊說,“他過來交房租,出門就讓八撇堵了。”
“八撇去堵你了?”盧茜有些吃驚。
“沒事兒了,”江予奪說,“以後他也不敢怎麼樣了。”
“趕緊送人回去,”盧茜揮揮手,“彆在這兒杵著了。”
“嗯。”江予奪應了一聲。
“程恪是吧?”盧茜又轉頭看著程恪,“你怎麼還跟他們混在一塊兒了,以後交房租讓老三上門去收,你不要過來。”
“啊。”程恪點了點頭。
“你車呢?”盧茜看著陳慶,“送人回去。”
“沒開過來,你這兒車進來了掉不了頭。”陳慶說。
“你開航母嗎?掉不了頭你不知道從前頭出去啊!”盧茜說。
“我去把車開過來。”陳慶歎了口氣,轉身快步往門口走。
“打個車就行了,”江予奪說,從兜裡把程恪的房租拿出來遞給盧茜,“給。”
“這些你拿著,下月的再給我,”盧茜揮揮手,“趕緊走,我看著你們這一堆人眼暈。”
程恪這才注意到大斌那幾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都回來了,全堵在門口。
出了門之後,江予奪讓大斌那幾個散了,又讓陳慶先回去。
“你一個人送他?”陳慶問。
“你跟著也沒什麼區彆,”江予奪說,“你今天不是四點過去值班嗎?”
“……行吧。”陳慶點點頭,轉身走了。
江予奪指了指路的另一頭:“往那邊過去,是大街,能打著車。”
“不打車了。”程恪說。
“嗯?”江予奪看著他。
“還會有麻煩嗎?”程恪問。
“不會,”江予奪說,“我主要是看你好像特彆不願意走路。”
“走走吧,”程恪把拉鏈拉到頭,帽子扣到頭上,“我這會兒坐車會暈車。”
“好。”江予奪說。
“你的手……”程恪看了看他的手,血又已經從紗布下麵滲了出來,幾個血點子。
“沒事兒,”江予奪把手抬起來看了看,“都沒感覺到疼。”
走到大街上之後,感覺北風刮得沒那麼急了,程恪背著風深呼吸,然後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不過他跟江予奪都沒說話。
江予奪為什麼沉默他不知道,反正從昨天吃完飯到剛才,他話都很少。
他不說話是因為想說的太多了,腦子裡全是之前江予奪乾淨利索收拾那幾個人的身影,穿插著總護法蹬自行車的畫麵。
“那個八撇,”又走了一段之後,程恪問了一句,“傷哪兒了?腸子斷了?膀胱裂了?”
“……不知道,”江予奪轉過頭,“我沒用太大勁,你彆在這兒幫我使勁。”
程恪笑了笑。
“你冷嗎?”江予奪問。
“冷,”程恪說,“但是不想打車。”
“我不是讓你打車,”江予奪指指前麵,“我請你喝點兒熱的吧。”
“什麼?”程恪往前看過去,一排裝修很漂亮的小店,咖啡奶茶甜品。
“鮮薑撞奶。”江予奪說。
“什麼撞什麼?”程恪愣了愣,“鮮薑嗎?”
“嗯,撞奶。”江予奪說。
程恪猶豫了一下,跟著江予奪走進了一個小店,這東西怎麼聽都有些不太文明,但是他又莫名其妙地有點兒想嘗嘗。
其實就是鮮薑打碎了跟奶混和在一塊兒。
看上去非常簡單文明,一點兒也不好喝的樣子。
“嘗嘗。”江予奪把杯子遞給他,一臉期待。
程恪對他這個樣子實在是太熟悉,每次江予奪讓他嘗點兒什麼的時候,都會是這種期待的表情,看上去特彆……幼稚而真誠。
尤其是現在,在程恪看完他眼神冷漠地把人擰成陀螺之後,這個對比有些強烈。
於是他接過杯子,喝了一口。
他並不喜歡喝奶茶,也不愛吃放了薑的東西,更不要說直接吃薑沫了,但麵對江予奪這樣的眼神,他在喝下這一口的時候就決定了,無論多難喝,他都得說好喝。
“怎麼樣?”江予奪問。
“好喝,”程恪回答,讓他意外的是這個回答居然是真誠的,他又喝了一口,“嗯,挺好喝的。”
“我不愛吃薑,”江予奪拿過另一杯喝了一大口,“但是我就覺得這個好喝,薑味兒也不重。”
“是。”程恪點點頭。
從奶茶店出來,他倆依舊沒什麼話,但是氣氛不像之前那麼生硬。
回到小區樓下的時候,程恪猶豫了一下:“上去坐坐嗎?”
江予奪看著他沒說話。
“那你回去吧,”程恪估計他是不願意,覺得自己問這個話也問得有點兒突兀,他轉身往電梯走過去,“謝謝了。”
“不客氣。”江予奪回答。
這個回答讓程恪連頭都不想回了,按下電梯按鈕之後就瞪著電梯門出神。
電梯很快下來了,門打他,他走了進去。
剛一轉身,就發現身後還有個人,差不多是貼著他身後走進電梯的。
他嚇了一跳,趕緊往後錯開了一步,看過去的時候發現居然是江予奪。
“我操?”程恪看著他,“你沒走嗎?”
“你不是讓我上去坐坐嗎?”江予奪按下樓層,看了他一眼,“你真挺遲鈍的,我一直站你後頭你沒感覺嗎?”
“……沒有。”程恪說。
“真要有人偷襲你,”江予奪說,“你估計連一招都擋不住。”
“誰沒事兒會偷襲我啊?”程恪說。
說完又想起來了江予奪之前的那些話,以及他在樓下來回轉悠的那幾天。
“你說的他們,是不是八撇?”他問。
“不是。”江予奪說。
“那到底是誰?”程恪又問。
“這幾天他們又沒在這邊兒了,”江予奪沒有正麵回答,“我還奇怪呢。”
程恪問不下去了,隻能沉默。
進屋之後江予奪脫掉外套,在客廳裡轉了轉:“這是個保險櫃嗎?”
“哪個?”程恪轉過頭,看到他站在酒櫃跟前兒,“誰家保險櫃是透明的啊?誰把酒放保險櫃裡啊?”
“哦,酒櫃是吧,”江予奪彎腰看了看,“不是我說啊,少爺,都沒到三百塊的紅酒也配放這裡頭嗎?”
“超市隨便拿的,”程恪笑了起來,“你這麼清楚價格?”
“貴的不清楚,”江予奪坐到沙發上,“超市貨我還是比較了解的,我每星期都去買菜。”
程恪看著他,有時候他覺得江予奪是個挺複雜的人,除了推薦食物時一臉期待的樣子,他也不太能把每周去超市推著購物車買菜的江予奪和剛才街頭跟人乾仗的江予奪聯係到一起。
“我想喝水。”江予奪說。
“哦,”程恪趕緊拿了杯子,往直飲機那邊走,“我忘了。”
“我玩玩。”江予奪起身跟了過來。
“玩什麼?”程恪愣了愣。
“這個飲水機,”江予奪拿過杯子,“是擰這個龍頭嗎?”
“對。”程恪看著他。
江予奪把杯子放在龍頭下麵,打開了水,又馬上彎腰打開水池下麵的門,往裡看著:“哦,就是從下麵這個機子裡過濾。”
“嗯。”程恪應著。
一直到水接滿了,江予奪才關上櫃門,拿過杯子喝了一口:“這個挺方便。”
程恪看著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才問了一句:“那天你讓我教你跆拳道?”
“嗯,”江予奪點頭,“怎麼了?”
“沒什麼,”程恪笑了笑,“就覺得真打起來,我打不過你。”
“太看得起我了,”江予奪靠著水池,“上回咱倆打架我也沒占著什麼便宜……”
“我是說像今天這樣打。”程恪說。
江予奪喝了口水,沒吭聲。
“為什麼讓我跑?”程恪問,“還讓我報警?他們都不是你對手。”
“萬一呢。”江予奪說。
“什麼萬一?”程恪又問。
“萬一打不過呢,”江予奪皺了皺眉,“我以前也沒跟八撇動過手,他不在這片兒混。”
程恪不知道自己心裡是什麼滋味兒。
“要沒你在,我肯定不會讓報警啊,”江予奪點了根煙叼著,“你跟我們這些人不一樣。”
“哦。”程恪輕輕歎了口氣,想了想又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你……打架總這麼……”
“看碰上什麼人。”江予奪說。
“我其實是想問……你那些招,哪兒學來的?”程恪問,普通的街頭混混很多打了一輩子架,也不見得能悟出那樣的技巧。
江予奪沉默了一會兒,抽了口煙:“我能記事起,就是那麼打架的了。”
程恪感覺這話他有些接不下去。
“程恪,”江予奪放下杯子,“我……就,我就想問問啊。”
“又想問什麼?”程恪一聽到他這樣提出問題,就覺得一陣無奈。
“你昨天,”江予奪清了清嗓子,“是不是生氣了?”
程恪愣了兩秒之後鬆了口氣:“嗯,我不是昨天生氣了,我現在也沒有不生氣。”
“……哦,”江予奪又清了清嗓子,跟下決心似地站直了,“對不起啊。”
“啊。”程恪再次愣住。
“我真沒想說你惡心,陳慶那麼傻逼,我也沒惡心過他。”江予奪說,“我把你當朋友的。”
程恪沒太能明白他拿陳慶做比較的邏輯,但心裡還是輕輕動了一下。
“朋友嗎?”他看著江予奪。
“嗯。”江予奪點頭,從叼著的煙上掉下來一坨煙灰,他拿掉煙,又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繼續o≧口≦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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