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曆過幾個人的夢境了?
一個又一個朋友與她告彆,轉身,遠去,最終消失在深深淺淺的黑夜裡;林三酒必須要閉上眼睛,一次次反複回想,才能將他們的腳步在腦海中多留住一會兒。
“我不怕戰鬥,但我不會主動送死,為了誰都不可能。”
大巫女背對著她,從剛才起,就不再回頭看林三酒了。她的金發在後背上散亂地蜷曲起伏,仿佛自知再也抓不住天空,即將精疲力竭地沉入黑夜的沾血夕陽。
林三酒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她隻能隨波逐流地跟著親友們的夢往前走,因為她的決定早已下過了;她不能去說服親友,她也不知道該說服他們什麼才好。
大巫女伸出一隻纖瘦的手,像是害怕一樣,緊緊握住了扶手索——她們唯一一道生命線。
過了幾秒,她重新鬆開了。
手軟軟地垂下去,垂在沾染了汙漬泥濘的金色流蘇裙旁。
“所以,”大巫女頭也不回地說,“在我們走完這道吊橋之前,你要將我推下去。”
“你動作快一點,彆讓我察覺了。”
她定住腳,停下幾秒,依然沒有轉頭看林三酒。
“……彆覺得愧對我,下不了手。”
大巫女的嗓音柔和了幾分,肩膀偶有顫動時,浸血長發上閃爍起了墨黑反光。
“因為你,我已經比大多數進化者活得都久了。我的命運若是換給彆人,沒有遇見你,那麼他早就死了。我一直以力量傍身,行走於世間,但我最終之所以會被拯救,並不是因為我有多強……而是因為我無意間縱容了一次我的信任,我的真心。以後,我願意這個世界上,多一些像你這樣的人,少一些像我這樣的人。
“陪我繼續走走吧……吊橋還有很長呢。”
自己推了嗎?林三酒記不得了。
她不可能下得了手,哪怕明知道是在夢裡,哪怕明知道女媧還在等著答案她也辦不到;但大巫女最後似乎還是跌落下去了,像是從一片純黑中忽然綻開了一朵巨大的花,花瓣細長、絲縷流金。
那一幕刻在了視野裡,就像看過明烈陽光後,即使閉上眼,也依然能看見的光斑。
林三酒幾乎是有點跌跌撞撞地從地上站起身,立在昏蒙茫然的駕駛艙裡,有短暫的一瞬間,甚至沒有認出麵前的人是誰。
過了一會兒,她想起來了,啞著嗓子說:“……女媧。”
她在一個又一個夢境中流連太久,感覺時間已經流逝了幾年,她乍一認出女媧時,心中倒是疑惑起來了:女媧怎麼來了?府西羅早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林三酒激靈靈地一顫,清醒過來了。
“十個夢了,”女媧緩慢地說。
十個了?林三酒按了兩下眉心,想起來了。
大巫女之後,是八頭德的夢;他在夢中幾乎就像是預見了自己的未來一樣,沉默地、順從地接受了變成祭品的命運。
“……有可能會死,算什麼呢。我活著,對世界的傷害更大吧?”他垂著眼皮,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我想做的,從來都隻有一件事,就是保護繁甲城裡的普通人……結果到頭來,還不如一開始就沒有我的好。隻是把性命押注下去,對我而言,已經是很輕的懲罰了。”
八頭德站起身,在動步走入黑夜之前,忽然怔了一會兒,向林三酒提出了一個問題。
“你說,如果葉井看見了如今的我……她會是什麼心情?一定很難受吧?她還會覺得,當年用自己的命救下我,是一個正確決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