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大軍從營地出發,翻過山腰,日頭掛上了頭頂,對麵山後便是一陣塵土飛揚,地動山搖。
沈煙冉問了董太醫,董太醫道,“就看這一回了,耶律榮若是**,遼軍兩年之內怕是興不起風浪。”
陳國內亂後,遼軍鐵了心地要分一杯羹。
最初打的如意算盤是攻進長安,自從三個月前被攔在了山外,半步都挪不動,惱羞成怒又添了五萬兵馬,打定主意就算進不了長安,也得擒個主兒,才不枉跑這一趟。
誰知三個月過去,陳國的主將沒擒到,自己陣營的主將倒是掛了兩。
耶律榮要是**,遼國連損三員大將,也該焉氣了。
是以,這一仗至關重要。
營帳裡的氣氛也與前幾日有所不同,大胡子一條腿保是保住了,板子還綁在腿上沒拆,沈煙來替他換藥,難得沒再見他拿自己的個兒說事。
營地內個個都在緊張。
唯獨董兆是個沒心沒肺地,知道沈煙冉昨兒夜裡去江暉成招去了營帳守了一夜後,急匆匆地趕過來,連聲問道,“你沒事吧?將軍可有為難你?”
旁人不知她身份,他知道。
她是個姑娘......怎能在男人的營帳裡過夜。
沈煙冉昨夜也確實擔心過,如今倒也覺得沒什麼,“將軍似是被夢給魘著了,喚我過去守了一夜,沒事兒。”
董兆仍覺得不妥,“下回再有這事,你來找我,我替你去。”
“成。”沈煙冉笑著道了一聲感謝,剛說完不久,主營的小廝便找上了門,“沈大夫要是空閒了就收拾收拾東西,寧侍衛走之前交代了小的,沈大夫往後就宿在主營,方便伺照應將軍。”
沈煙冉:......
董兆一下跳了起來,“這,這怎麼成。”
這反應,倒是將那小廝給愣住了,“怎麼不成了?”將軍身邊配個大夫,不很正常......
董兆看著小廝舌頭突地打了結,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著急,臉色憋得通紅,瞅了一眼沈煙冉後,挺身而出,“我,我替沈大夫去。”
原本小廝不過是隨口一問,哪能想到董兆當場心虛,這一番精彩的變臉,不想讓人誤會都難。
小廝恍然大悟,笑著道,“董公子放心,將軍生性寡淡,沒那愛好,不會吞了你家小大夫。”
戰場上都是一群老爺們,一呆就是幾月,身邊沒個女人,臨時找個伴兒過過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他理解。
沈煙冉:......
董兆:......
屋子裡一眾爺們兒心頭繃得正緊,聽了這話瞬間活過來了,大胡子看了一眼正在給自己換藥的沈煙冉,嗓門一響,整個屋子的人都聽得到,“這小大夫倒是真不錯,不過董公子,你也不怕董太醫斷了你腿......”
沈煙冉臉上的神色沒動,拉了拉手裡的綁帶,大胡子嘴角一歪,“你,你輕點......”
沈煙冉將綁帶麻利地打了個結,抬頭衝著大胡子一笑,“再過半個月就能下地了。”
“半個月?老子,嘶......”
董兆看著沈煙冉走了出去,本想解釋,嘴巴卻如同黏住了一般,不僅沒怒,心頭還有些暗喜。
對於自己曾親口拒過的親事,他早就悔得腸子都青了。
斷,斷就斷吧......
午後董太醫就聽說了這事兒,找了個沒人的地方,狠狠地揪住了董兆的耳朵,咬牙切齒地問他,“你羞不羞,羞不羞!”
董兆被他揪得彎了腰,連呼,“疼,疼......”
“你也知道疼,再讓我看到你不要臉地纏著人家,非斷了你腿不可。”董太醫收拾完了董兆,又才去藥材庫房找沈煙冉,還沒來得及替自己那逆襲道歉,沈煙冉倒先問了他,“董伯伯,朝廷的物資何時能到?”
“照日子也該到了,前兒落了一場雨耽擱了腳程,最遲明兒也該到了。”董太醫說完,見沈煙冉神色不對,又問了一句,“怎麼,草藥不夠了?”
“止血的藥材就隻剩了一袋。”
“能醫多少人?”
“最多一百人。”
若是平常的進攻,一百人的份量定是夠用,可這回是一場硬仗,出去了的是五萬大軍,回來還不知道有多少傷員。
止血藥最不可缺,一百人的分量,夠嗆。
“我差人再去問問,看能不能加急,怎麼也得趕上這一批傷員......”董太醫將來時的目的忘得一乾二淨,轉身走了出去,掀簾之前又回過頭,交代了一聲,“你先歇會兒,今兒夜裡怕是有得忙了。”
沈煙冉昨兒本也沒睡好,是有些犯困,董太醫走後,便歪在榻上睡了一覺。
黃昏時外麵落起了大雨,雨點在砸在營帳頂上,聲音如雷。
沈煙冉翻身起來,外頭什麼聲兒都聽不見,隻從簾縫外見到一片傾盆雨霧,心頭一跳,忙地問安杏,“將軍回來了嗎?”
安杏出去瞧過幾回,前營還沒有燈火,臉上也有幾分急色,“還沒。”
沈煙冉睡是睡不著了,起來同安杏一塊兒將止血的藥材準備好了,便坐在營帳裡乾等著,一直等到外麵伸手不見五指了,嘈雜的雨霧聲中,才傳來了悶沉的馬蹄聲。
前營的燈火瞬間亮了起來。
“回營了!”沈煙冉接過安杏手裡的鬥笠,抱著藥材,兩人一頭紮進雨裡,也顧不著鞋襪,淌著雨水衝到了前營。
董太醫已經立在營帳前,等著前方的馬匹靠近,扯著嗓子同身後的一眾醫官道,“都給我打起精神來,平時我怎麼同你們交代的,今兒就怎麼做,為人醫者,憑的是自己的本事從閻王老子手裡搶人......”
馬匹靠近,一個又一個的傷員從馬背上被送下來,雨霧中沈煙冉根本瞧不清誰是誰,隻認身上的傷。
大雨一落,朝廷的物資又得延期,止血藥緊缺,能救活的人優先。
一個通夜,營帳內的醫官都沒得歇息,半夜時沈煙冉才聽安杏說,“將軍還沒回來......”
沈煙冉抬頭愣了愣,一雙手沾滿了血汙,臉上也糊了幾條血珠子。
安杏遞給她了一塊帕子擦臉,埋著頭道,“沈大夫說得對,將軍出身武將世家,英勇超凡,定會凱旋。”
也是,大軍都回來了,斷沒有將領不歸的道理。
滿屋子的傷員,容不得沈煙冉多想,一夜過去,忙到第二日午時,天上的雨點子才稍微住了點,安杏拿了幾塊糕遞給了她,“沈大夫,先吃些東西。”
沈煙冉見了一夜的血,半點都沒覺得餓,“放那吧。”
剛說完,董兆也不知道從哪鑽了出來,走到了她跟前,“這麼多人,一時半會兒哪能處理得完,不吃東西怎麼行。”
見沈煙冉不理他,董兆轉身奪了安杏手裡的糕點,直接遞到她眼前,“就吃一塊,填填肚子也成。”
沈煙冉嫌他太吵,伸手去接,卻是一手的臟汙,“還是算了,你放那,我忙完這個就吃。”
“你張嘴。”
“啊?”
“我剛淨了手,你張嘴便是......”
沈煙冉:......
營帳外董太醫一麵掀簾進來,一麵對身後的人稟報道,“藥材已經沒有了,又連著落了兩日雨,朝廷的物資還沒到,將......”
“就一塊糕點你吞了就是......”
“我不餓......”
“怎麼不餓,我都餓了。”
“你放那.......”
“你就吃一個怎麼了......”
董太醫看著跟前那沒臉沒皮的混賬東西,嘴角都犯了抽,咬著牙低吼了一聲,“你給我起來!”
跟前就差擠到一塊兒的兩人齊齊回了頭。
董太醫一張臉鐵青立在前頭,江暉成站在他身後,高出了半個頭,見董太醫不動,腳步饒到了邊上,往裡走了幾步。
進來時,一麵解著纏在手腕上的綁帶,一麵看著沈煙冉。
黑沉沉的眸子直勾勾地落在沈煙冉的臉上,裡頭的一道審視也沒有半分遮掩,儼然是在好奇地打探她這個斷袖。
沈煙冉:......
沈煙冉立馬回過了神,心頭一喜,興奮地喚了聲,“將軍。”
董兆也反應了過來,一下起身,在董太醫快要**的目光中,硬著頭皮跟著走了出去。
董兆周後,江暉成的視線也從沈煙冉的臉上淡淡地移走,提步到了營帳裡側,同躺在榻上的將士說起了話。
沈煙冉看了他一眼,埋頭接著替跟前的傷員包紮,結束後匆匆地去賬外洗了一把臉,又淨了手,再進來,江暉成正好從裡出來。
“將軍,咱們可是打贏了?”沈煙冉關心地迎上前。
江暉成依舊沒應,繼續往外走。
如今人回來了,那定是贏了,沈煙冉沒再追問,跟在他身後,想起剛才他進門時看她的神色,解釋道,“那個......我不是斷袖。”
“軍規雖沒這一條禁令,但彆拿在人前晃。”江暉成覺得聒噪。
“我真的不是,我怎麼可能會喜歡男人......”沈煙冉說完,又好像覺得不對,“我是喜歡男人,但......”
沈煙冉越說越亂。
算了,也沒什麼好解釋的,沈煙冉想起了正事,“前兒夜裡我見將軍似乎是被夢魘著了,將軍早上走得急,草民來不及說,這夢魘之症通常分為兩種,一是身體本身出了問題,傳到了神經上,另一種則是心裡出了毛病,行軍打仗之人,見的血太多,自己沒察覺,但潛意識卻能結成心結,將軍若是信得過草民,不妨同草民說說,夜裡夢到什麼了?”
江暉成:......
“將軍若是信不過我也無妨,夜裡要是再魘住了,可以找董太醫去把把脈,董太醫的醫術,自然好過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