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驟然一停,江暉成跳了下去。
槐明跟在馬車身旁,一路留意著身後的動靜,見江暉成終於下來了,忙地喚了一聲,“停車。”
馬車隊伍整個跟著一頓,江暉成踩著地上的積雪走了幾步,回到了馬車內,槐明才卯腰鑽了進來,規規矩矩地坐在一旁,依舊不敢去看他的臉色。
雖不知道自個兒的主子適才同沈姑娘都說了些什麼,但憑著沈家兩位姑娘今兒說的那番話,也能料定結果不會愉快。
這回這樁婚事成是真黃了
彆說將軍,他都覺得又羞又怒。
先不論旁的,將軍的樣貌放在長安城,那是數一數二的人才。
若再說起旁的,更了不得了。
主子是鼎鼎大名的江府二公子,當年省試科考第一,大好前程觸手可得,卻說放就放,扔了手裡的筆杆子,棄從武。
俗話說得好,是金子到了哪兒都會發光,如今不就應了那句,從軍一年未到,主子便成了家喻戶曉的大將軍,更是長安城內最年輕的侯爺。
這樣的人,怎麼不至於讓一個姑娘給、甩、了
要他說,主子但凡有點骨氣,今兒就該將那退婚書,立馬給沈家姑娘扔到跟前,主子這般優秀的人,又不是找不著媳婦兒
可,退婚書似乎在自己這兒。
槐明一個機靈,這才想了起來,忙地從袖筒裡取出了江暉成感染瘟疫那日交給他的卷軸,遞還了回來,“將軍忘了這個。”
卷軸上的內容槐明看了,就是沈家姑娘一心想要的退婚書。
槐明鼓起勇氣抬頭,看著對麵麵色平靜的江暉成,腦子裡不斷地替自己主子打抱不平,主動道,“主子要不......”
槐明想著若是主子不願意去,這口氣他替主子給出了。
“往日你的機靈勁兒哪去了?”槐明還未說完,便見江暉成一眼掃了過來。
槐明心頭跳了跳,脖子往後都轉了一半了,正要喚車夫停車,突地又聽江暉成道,“我這不是沒死嗎,想退婚,不可能......”
槐明:
一瞬,槐明額頭的汗都冒了出來,緩緩地轉過了頭,如同半隻腳踏進了棺材,慶幸自個兒嘴巴好在慢了半拍。
“將軍眼光真好,像沈姑娘這般長得又好看,又會醫術的姑娘,如今可真不多了,婚事是禦賜下來的,哪裡容得沈姑娘說退就退......”
生死麵前,骨氣什麼的,一向都不值錢,槐明繼續道,“這退婚書,奴才回去就毀了。”
跟了江暉成這麼多年,槐明從未見過他像今兒這般吃了虧,還犯慫過。
寧副將得了命令,今兒一早便讓人破開了城門。
見江暉成的馬車終於來了,轉身散開了守門的侍衛,“放行。”
馬車徐徐地從跟前使過,寧副將的目光落在了沈煙青的馬車上,卻見馬車的窗戶口子捂得嚴嚴實實,沒有半點動靜。
若是往日,沈煙青怕是早就伸出了頭來,給他打上打呼了,今兒卻格外的安靜。
寧副將隻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望向了隊伍最後的一輛囚車。
裡頭的人正是林婉淩。
寧副將昨日就向江暉成詢問了,“將軍打算如何處置林家二姑娘。”
“明日早上一起帶上。”江暉成知道他在顧及什麼,多說了一句,“犯人便該有犯人的樣子。”
今兒早上,寧副將便準備了一輛囚車。
原本還擔心林三公子來求情,誰知林三公子跑得比任何人都快,城門一開便先走了,這會子怕已經趕了好幾裡路。
囚車從城門一過,林婉淩頗有些生不如死。
昨日喝了沈煙冉送來的湯藥後,腹的劇痛確實消失了,養了一日,身子已經大好。
可還未等她回過神,甚至還不及回去一趟,去找自己的三哥和丫鬟,便被侍衛押出了客棧。
見到囚車的那瞬,林婉淩險些沒有暈過去,也曾拚命地掙紮過反抗過,奈何嗓子啞了,發不出任何聲音。
如今被關在裡頭,四麵木樁環繞,沒有帳頂,沒有遮風的帳布,馬車一走不僅四麵透風,還徹底地露在了世人的眼皮子底下。
林婉淩一路都覺得有萬千雙眼睛盯在了自己的身上。
今日前來送江暉成和沈煙冉出城的百姓不少,突然見到一輛囚車,確實都有些好奇,看起了熱鬨。
“這就是林家那位二姑娘?”
“還真是......這是犯了什麼事兒?”
“我倒是知道一二,我家那口子在隔離區輪值,說瘟疫的湯藥剛出來那會兒,這林二姑娘還曾托付了不少人去找四姑娘,如同瘋了一樣,要四姑娘的血......”
周遭頓時一陣騷亂,“這,這安得是什麼心啊,怎,怎會如此惡毒.....”
“這人就能如此惡毒......”身旁一位少婦接過話,似乎並不驚訝,抬起頭看著眼前曾經的這位東宮故人,聲音一提,也不怕她聽見,諷刺地道,“賤人果然就是賤人,之前自薦枕席嫁進了東宮,以為就此能飛黃騰達了,誰知道前太子壓根兒就瞧不上她,從未碰過她的身子,後來前太子被新皇推翻,皇後心軟,看在她姓林的份上,將她送回了林家,按理說應該也是個完璧之身,可林二姑娘卻對外默認自個兒已經失了身,倒是不知是何人給破的身子。”
“竟,竟有這事......”人群又是一片嘩然。
“之前我可聽說,等沈家四姑娘過門後,江家便會抬這位林二姑娘為妾房......”
“她哪來的臉?難怪要如此處心積慮地陷害四姑娘,依我說當初就不該救她,真是臟了那碗藥......”
周圍的說話聲,一句一句地,清晰地鑽進了林婉淩的耳裡,議論聲滿天,無數張嘴,仿佛就挨在她的耳邊嗡嗡隻吵。
林婉淩腦子都快要炸了,一張臉蒼白,崩潰地抓住了木欄,死死地盯著跟前的人群,想要反駁,想要罵回去,可奈何一張口,隻能發出一串如同鴨叫的“啊”聲。
都去死吧。
怎麼就沒死光,都死了,那才叫乾淨
所有的鬱氣都堵在了胸口,林婉林無處可宣泄,終是狼狽地跌坐在木板上,無望地看著身後漸漸遠去的人群,無聲地罵了一句。
沈煙冉,你這個毒婦!
沈煙冉是當日傍晚,到了驛站,才聽安杏說起,“林婉淩被將軍關進了囚車,拉了這一路,等回到長安,就算有口氣在,這輩子怕也見不得人了。”
一路上,風雪隻往囚車裡灌,又冷不說,吃喝拉撒都在裡頭。
彆說之前林婉淩一向注重體麵,就算是平常的姑娘,也禁不起如此羞辱,且這一趟,回長安的兵馬可不少,回去後傳開,倒還真不如就死在幽州得了。
沈煙冉也挺意外,想起前世林婉淩在自己跟前說的那些話,不由咂舌,“上輩子她一口一個表哥,喚得那叫一個親熱,我還當江暉成多稀罕她呢,誰知道人家狠起心來,就沒當她是個人,比起我那一碗毒
藥,他這一招可狠毒多了。”
安杏:
她又不知道小姐在說什麼了。
“咱不提她了,是死是活那都是她自個兒作孽作出來的,同咱們無關。”安杏岔開了話頭,“小姐餓了沒,奴婢下去瞧瞧,有沒有什麼好吃的。”出了幽州便沒那麼冷了,安杏沒取披風,起身走到門口,一腳跨出去,便又見到了江暉成。
安杏嚇得魂兒都沒了。
還未反應過來行禮,江暉成倒是先伸手敲了敲跟前大大敞開的門扇,平靜地提醒了她一句,“下回你們主子要說人壞話,定要記得關門。”
安杏:
“將,將軍。”安杏彎身行禮,頭埋在了胸前,險些就將自個兒折成了兩半。
江暉成提著手裡的食盒,從容地跨過門檻,往裡走了兩步了,突地又回頭,緩緩地將門扇合上。
沈煙冉:
“趕路時不宜吃油膩的東西,我讓廚子做了幾樣清淡的吃食,你嘗嘗。”輕輕將食盒擱在了沈煙冉跟前的木幾上,也沒去看沈煙冉的臉色,自顧自地坐在了她身旁。
“多謝將軍,我不餓......”
江暉成仿佛沒聽到她的話一般,“剛喝了一碗藥,我倒是有些餓了,你坐下來,陪我吃兩口。”
沈煙冉紋絲不動。
江暉成將碗筷給她擱好,放在了跟前,才起身看著她轉過去的半張臉,突地問道,“林婉淩上輩子當著你的麵喚我為表哥了?你若不說,我還真不知道,她竟是如此不要臉。”
沈煙冉:
“這事是我的疏忽,你放心,你不喜歡旁人叫我表哥,那以後我便不讓人再喚。”江暉成又指了一下跟前的飯菜,溫聲道,“我誆你的,我已經用過飯了,這些都是給你專門備的,趁熱吃些,吃完了早些歇息,明兒還得趕路,咱母親來了信,嶽父嶽母,還有兩位舅子都在長安,就等著咱們回去,你要是瘦了,我不好交代......”
沈煙冉渾身都不對勁了。
合著今兒在馬車上,她不是做夢,他江暉成多半就是不想要臉了。
“江暉成,有意思嗎?”
“抱歉,是我不對,咱們這輩子還沒成親,自然還不能管嶽父嶽母叫嶽父嶽母,隻是已經習慣,一時改不了口,你放心,我定會慢慢改過來。”江暉成說完,又將那日沈煙冉還給他的那塊玉佩塞在了她的手裡,認真地道,“既然咱們都記得上輩子的事,這玉佩你也應該知道是何意義,如今我還揣著你給我的定情之物,斷然不能讓你還回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江暉成小氣,你收好,明日一早我先行一步,回宮去同陛下複命,咱們長安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