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還是沉默。
地窟之內，山崩地裂的塌陷聲不斷，但是左木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因為陳幸說的就是事實。
是自己一直以來都埋藏在心裡，不願麵對的真相。
他就是遭到了天樞坊的拋棄，才一步步墮落成了現在的樣子，為了實現所謂的天人計劃，更是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他一直把這件事作為複仇的動力，誰也沒有告訴。
現在，卻被陳幸撕開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讓那個曾經脆弱的研究員暴露在了彆人眼前。
見到左木終於冷靜下來，陳幸知道時機已至。
“所以，陳淵究竟是誰？”
“你和他之間又是什麼關係？”
這一次，左木竟然有所回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回光返照，還是在醞釀更大的陰謀。
很快，陳幸耳邊出現了砂紙磨一樣的嗓音。
“陳淵是我的領導，更是一手把我帶入天樞坊的老師，他是大雍最為傑出的禦靈研究天才，沒有之一。”
“我在他的身邊足足待了七年時間，這七年裡，我不斷汲取著禦靈相關的知識，希望能跟上陳淵的腳步，不成為他的累贅。”
“但越是研究和學習，我就越發現我們之間有多大的差距，陳淵就像是群島的海，無邊無際，而我隻是一葉扁舟。”
他想要嘴硬，但還是不得不承認。
畢竟，陳淵確實太恐怖。
左木歎了口氣，腦海裡不自覺浮現出了一張麵孔。
和陳幸的眉眼有七八分像，不如陳幸冷靜，但比他穩重老成，笑起來也讓人如沐春風。
曾幾何時，左木跟在那個男人身邊問東問西，雖然每次都是一些彆人眼裡的低級問題，但對方卻從不介意，永遠都是耐心和熱情作為回應。
漸漸的，左木也把他當成了自己的人生信條和目標。
希望有朝一日能成為他的左膀右臂，為天樞坊和大雍朝的禦靈研究儘一份力。
終於，這個機會左木等到了。
在大雍帝的授意下，陳淵挑選上萬名研究員共同創辦了一個名為天人的計劃，這項工程無論規模還是等級都絕非普通實驗能夠相比。
左木作為陳淵的弟子，理所當然參與其中。
並幸運地被選為了群島實驗室的主要負責人，參與了搜集禦靈、提取血脈等一係列重要工作，是當之無愧的核心成員。
例如天妖魔樹，就是被左木當成了實驗素材，親手切割下來送到了培養皿裡。
很快，短短幾年內天人計劃就有了重大突破。
共有十一隻禦靈符合實驗條件，有資格被培養成無意識的王境禦靈，用來提取靈力，鑄就真正的天人。
也就是大黑天、八岐大蛇、陰影之衣它們……
然而，就在實驗進行到一半，這些禦靈們的修為也達到尊者境的時候，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席卷了始源大界，群島也遭到了波及。
大雍帝朝不得不急緊急撤離，天人計劃也隻能中斷。
正在實驗室裡執行計劃的左木渾然不知，還在為木屬性禦靈——根源進行靈力灌輸。
更倒黴的是，災難破壞了實驗室的傳輸係統，導致他和外界徹底失聯，完全被封鎖在了其中。
地下實驗室變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牢籠。
左木終於意識到形勢不對，於是絕望地呐喊，但是他不僅沒有迎來救援，反而遭遇了猛烈的大火。
為了求生，左木不得不選擇與根源融合，以半人半樹的形態把自己深埋於地下，直到數百年後才清醒過來。
然而當他走出實驗室，卻發現外界已經物是人非。
大雍朝消失不見，群島人建立文明。
甚至那些實驗品在他沉睡之際，也逃出了實驗室，借著天樞坊賜予的天賦修煉到了王境，自稱黑暗神明。
左木想笑，卻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
和根源力量融合的他，已經成了一個怪物，整張臉比樹皮還要枯槁和僵硬。
所以，左木瘋了，他抱怨天樞坊為什麼放棄自己……
自己最為崇敬和信仰的老師陳淵，為什麼自始至終都沒有傳來半句消息。
為了證明自己不比陳淵差，左木決定一個人執行最後的天人計劃，他要代替天樞坊……
自己吸取所有黑暗神明的力量，成為那個飛升的神。
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左木在高天原地下蟄伏了整整五百年光陰，期間見證了群島的滄海桑田，以及大黑天等妖王被相繼封印。
現在，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終於等到了。
隻要自己完全吸收大黑天、八岐大蛇和根源的靈力，就能成為媲美三神合一的存在，加上原初大陣的壓製，黑暗神明的力量唾手可得。
“陳淵，我會給你展示天人計劃的成功。”
“並且，我還要去往星空向你複仇。”
聽完左木的講述，陳幸歎了口氣。
他知道這裡麵有什麼誤會，但是就左木現在這個瘋魔的狀況來看，說什麼也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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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一呢？
“左木，有一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
“那就是我的祖先——陳淵，或許並沒有想過拋棄你。”
“因為我曾經在漢煌國南疆，某個叫青龍秘境的地方，也看到過他存在的痕跡……”
什麼？
此話一出，左木突然神情激動，心臟上的根須都在微微顫抖：“南疆，青龍秘境……”
“不錯，就是那個地方。”
陳幸忍不住回想起來，作為南疆萬蠱軍中的一員，前往青龍秘境探索的一幕幕。
當時他就在懷疑，為什麼老王頭他們隻能用最低等的身份牌，處處都遭到秘境限製。
而自己剛剛進入秘境，就擁有了諸多便宜和權利。
現在看來，都是因為他身上的血脈——鎮遠星陳氏，陳淵的血脈。
“我曾經在青龍秘境裡，也看到過和群島一模一樣的實驗記錄，結尾處，也描寫了那場史無前例的災難。”
“對了，我這裡還有一枚死蛋。”
“不知道是否和我的先祖有關。”
陳幸邊說著，邊從灰霧空間裡掏出了什麼。
那是一顆遍布奇異花紋，甚至還生出了龍鱗的禦靈蛋，隻是經過歲月的洗禮，早已沒有了生氣。
假如這顆蛋是活的，還不知要孕育出一頭怎樣的洪荒猛獸。
陳幸留著它，也是當成了去過青龍秘境的紀念，隻是沒想到會用在這裡。
“這，這是……”
“天人遺作。”
左木脫口而出，顯然見過這顆禦靈蛋。
不等陳幸開口詢問，左木已經喃喃自語，似是淚崩。
“這就是天人計劃最後的載體——龍係禦靈。”
“我們經過多重實驗，唯有龍係禦靈能完美融合所有屬性的靈力，成為萬中無一的存在。”
“沒想到，陳淵遠在九洲還在繼續研究……”
如果左木現在不是一棵樹，而是一個人的話。
恐怕已經掉下小珍珠了。
陳幸無法理解左木為什麼的悲傷，但是他清楚，這顆蛋就是陳淵沒有忘記天人計劃的證明，自然，也沒有忘記群島的徒弟。
一時間，左木陷入了沉默。
他在糾結，在痛苦，在懷疑，在後悔……
但最終還是化作了一聲長歎。
“謝謝你，陳幸。”
“你為我解開了心結，原來，老師他還記得我。”
這是陳幸第一次聽到左木承認和陳淵的師徒身份，這也說明他確實明白了當初的真相。
陳淵並沒有放棄左木，更沒有中斷天人計劃。
他之所以沒有傳來任何消息，是因為被困在了青龍秘境裡，同樣遭受了災難的洗禮，不得不緊急撤離。
而這顆死去的龍蛋。
就能看出陳淵即便離開群島，也還在想方設法為群島實驗室提供幫助，想給弟子左木提供一些思路。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左木無奈苦笑，好像一瞬間蒼老了百歲不止。
他本就已經不是人類，是活了數百年的怪物，現在不過是原形畢露，但不知為何，左木感覺十分輕鬆。
那塊壓在他心頭的巨石，被陳幸輕鬆搬開了。
“陳幸，如果你在陰影秘境裡告訴我這一切，事情就還有轉機，原初大陣也不會開啟。”
“但是現在，那些黑暗神明降臨高天原。”
“想必，你的那兩位長輩已經領教了它們的厲害，而結果……不出意外，將會是慘敗。”
聽聞此話，陳幸臉色一寒。
左木說的沒錯，就算蘇愫和蘇驚仙聯手，也無法在八位王境妖王麵前討得便宜，保全自身都極為不易。
“左木，原初大陣無法終止嗎？”
“既然是你們天樞坊一手創建了這個天人計劃，就一定有什麼緊急措施，我不信陳淵沒有留下任何後手。”
左木一愣，他從來沒想過終止計劃。
但是望著陳幸那張和故人相似的麵孔，左木心頭的仇恨煙消雲散，他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必須由自己來彌補。
“老師確實做出了補救措施，但隻限於原本的天人計劃，現在這個計劃已經被我改得麵目全非了。”
“其實連我自己，也沒有絕對的把握吸收它們的靈力，成為神。”
“說不定我在登神的前一秒，就神魂俱滅了。”
左木自嘲一笑。
說到底，他還是一個人，就算竊取了根源的身軀，也還是無法擺脫法則的限製。
“除非……”
“除非什麼？”陳幸抓住了話裡的關鍵詞。
左木麵前的心臟跳的越來越快，幾乎快要從層層樹木包裹裡蹦出來，而他的話也果然讓陳幸目光呆滯。
“除非有一頭龍係禦靈取代我，去吸收這些神明的力量，將天人計劃按照原先的軌跡進行下去。”
“這樣一來，既可以避免它們失控……”
“又可以保證我所做的一切不會被浪費。”
直到現在，左木竟然還想要實現天人計劃，簡直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哪怕他自己不成為載體，也要親眼見證計劃成功。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龍係禦靈……”
陳幸咀嚼著這四個字，下意識想到了某人。
然而很快，他的想法就被左木搶先一步否定了：“你是想說你那個舅舅和那條白龍？”
“放棄吧，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他們不能。”
“那條白龍已經憑借自身突破了王境，凝聚神藏，擁有了獨一無二的修煉法則，強行給它灌入其它冗雜的靈力，隻會適得其反……”
“要麼它瘋了，要麼爆體而亡。”
“絕對沒有第三種可能。”
左木堅定的話，讓陳幸大失所望。
但是很快，他又想到了另外一隻禦靈。
“等等，你的意思是說，這隻作為載體的龍係禦靈必須在王境之下嗎？”
“沒錯，隻有還未凝聚自我神藏的禦靈才行，相當於一張白紙，才可以在上麵繪畫勾勒。”
此刻，陳幸心臟怦怦亂跳。
隨著他雙手結印，一陣白光流轉，一頭頭角猙獰的奇異小獸就出現在了陳幸身邊，時不時還哼哼兩聲。
“嗷嗚……”
它渾身布滿棕褐色鱗甲，鱗甲之下有火焰翻騰，頭似狗和鱷魚的結合，四隻蹄子卻又像麋鹿。
正是龍鱗犬小八。
豈料，在被召喚出來的一瞬間，小八就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向著麵前的左木心臟發出了怒吼。
“吼！！！”
三昧真火在它的嘴邊繚繞，下一刻就要噴薄而出，幸好陳幸眼疾手快，拍了拍小八的屁股。
這讓小八感到暈頭轉向，不由得大眼瞪小眼。
主子……
它不是咱們的敵人嗎？
“左木，你看它行不行？”
“嗯？”
左木原本隻把小八當成一條醜一點的狗，誰曾想仔細一看，這家夥渾身竟然遍布鱗甲，加上四足和尾巴，還有這燃燒的不滅火焰，分明有幾分龍係禦靈的特征。
作為曾經天樞坊的頂尖研究員。
左木很快辨認出了小八的來曆，每一個字都精準無誤。
“等等，這家夥身上竟然有龍的血脈？”
“和采血房裡的龍血妖獸一模一樣？”
“不對，那些都是失敗品，它……成功了？”
左木震驚又疑惑地盯著小八，仿佛發現了新大陸。
陳幸目光一怔，沒想到左木會對龍鱗犬這麼關注，索性告訴了他所有由來。
“原來如此，它是吃了老師研究出來的龍靈果，才能如此完美融合了龍族的血脈。”
“不愧是老師！”
左木解開心結以後，再次表達了對於陳淵的崇拜。
像他們這樣一輩子都在象牙塔裡研究東西的死腦筋，容易鑽牛角尖，但也相對單純。
“不過，單單是一顆龍靈果還不夠，想來你又喂給了它不少龍係禦靈的血肉吧？”
陳幸微微頷首。
不說青龍秘境裡那些龍蝗，單單是渡引上人的王冠蚓和李侍郎李泰的流火黃龍，就足夠讓小八脫胎換骨了。
“所以，它夠資格嗎？”
麵對陳幸的發問，這一次，左木終於做出了肯定。
“它的存在，就證明了我們的研究方向是對的，隻有龍係禦靈才能完美融合所有屬性的靈力。”
“它，就是唯一一隻能夠繼承神明之力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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