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去哪裡?”水媚音淚眼朦朦的道。
“不用太擔心,他會走出來的。畢竟,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
聲音漸弱,口中說著“不用擔心”的沐玄音終是幽幽垂眸,輕語道:“我會遠遠跟著他的。你把這些事告訴魔後,她會有辦法的。”
“嗯。”水媚音輕輕應聲,她看著雲澈逐漸消失在視界的背影,喃喃道:“我可以窺視他人的心靈,卻從來無法看清傾月姐姐的內心;我可以溫潤他人的靈魂,卻唯獨,無法幫助雲澈哥哥。”
“都怪我……若是,我可以做的再好一些……”
“不是你的錯。”沐玄音搖了搖頭:“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一件事可以做到絕對沒有破綻。無心手中的恒影石……與其說是意外,倒不如說,是一種冥冥的天意。”
水媚音的心情,她太過理解。因為她的心中,也深隱著一個無法對雲澈說出的秘密。
那個……他從未見過,便已永遠失去的女兒。
雲澈混亂的氣息越來越遠,沐玄音匿下氣息,身影掠動,無聲跟去。
但馬上,她又停住身勢,側眸問道:“媚音,月神界消失的那些月神與神使,你是不是知道他們的匿身之地?”
水媚音怔了一怔,隨之緩緩的頷首:“傾月姐姐在遙遠的下界,以乾坤刺開辟了一個特殊空間……她說,如果最終,她的死也未能保住月神界,至少,還能讓月神界的核心命脈,留有最後的一步退路。”
“……果然如此。”沐玄音輕輕歎息。
這幾年,池嫵仸調動諸域之力,卻始終未能發現那些月神和月神使的蹤跡,這也成為她心中另一件難解之事。
原來竟是如此……
另外,夏傾月並非出身月神界,她成為月神帝也一共不到十年的時間,但對月神界,卻似乎有著一份很特殊的感情與……執念。
————
茫茫星域,繁星閃爍,卻無法在雲澈的瞳孔之中映出半點的明光。
他的身軀如木偶般被混亂的星域氣流帶動著,不知道自己已經遊移到了何方。
曾經,他的眼中,是夏傾月毀滅了藍極星。
但,究其根源,真正給藍極星帶去災禍的,其實是他自己。
而夏傾月,卻是默默為了他,將藍極星完整保護的人。
逼他蛻變,逼他走向了最該走的路,更拯救了他的命運,他的故土,他的家人,他的靈魂,他的一切……
若沒有她背後做下的一切,如今他縱然還有命存活於世,也隻是一個失卻一切,隻能苟活遊蕩於寂暗北域的孤魂野鬼。
但是……
為什麼……
你卻選擇默默的離去……
如今的我,已經成長為你想看到的樣子,已經站在了你期望的高度。
但為什麼,你卻偏偏不能親眼看到這一切。
當年,你為了讓我成長,為了讓我切斷牽掛與躊躇,無法告訴我一切。
但之後,你的選擇,究竟是為了什麼……
你的身上,究竟背負了什麼……無論是什麼都好,為什麼不讓我與你一起背負,一起麵對……
你為我鋪好了道路,指引我成就最好的人生,為什麼留給自己的,卻是這樣的結局。
…………
“雲氏雲澈,有妻夏氏傾月,不孝翁姑,不睦宗族,弑父殺弟,無情絕義,毒如蛇蠍……縱萬言亦難書其罪。”
“決意休黜,永斷葛藤!今後再無情恩,唯萬世不絕之恨!”
…………
“嗬……嗬嗬……”雲澈笑了起來,笑的無儘悲戚。搐動的唇角,灑下滴滴腥紅的血珠。
她拯救了他的人生。
而他留給她的,隻有最仇恨的眼神,最惡毒決絕的言語……以及,親手毀掉她珍視的一切……
比這更錐魂的,是他沒有一丁點挽回、彌補……哪怕報答或贖罪的機會。
不知不覺間,他來到了一處格外靜寂的空間。
這裡,是浩大東神域最為空曠的一處星域。
就在短短幾個月前,他用最平靜平淡的語氣向雲無心講述,這裡曾是月神界的所在,被他摧毀至已找不到一絲存在過的痕跡。
沒錯,視線所及,茫茫星域,真的沒有了一絲屬於曾經月神界的痕跡。
雲澈顫抖著伸手,抓向眼前的虛空……
這裡,曾是她馭下的星界,是她的身影長久停留的空間。
但逐漸無力的指間,卻無論如何,都無法碰觸到哪怕丁點她的氣息。
他的身軀再次遊移,失魂之間,又不知過去了多久,他停留在了另一片空曠的星域之中。
這裡,是當年他和千葉影兒與夏傾月決戰之地,曾經存在於這片空間的大小星辰儘數被毀滅。
“傾吾全力,綻百息神域。”
當年,夏傾月一上來,便是直接燃燒命元,鋪開強大無匹的紫闕神域,一度將他與千葉影兒逼入下風。
之後,幾乎所有的力量,都瘋湧向千葉影兒。
她在最初,便已將自己置身死地……最後竭儘一切所燃燒的力量,隻為殺千葉影兒。
…………
“雲澈,千葉影兒現在是你的奴仆,你可以將她隨意驅使、利用、泄恨、淫辱、蹂躪……想對她如何,皆隨你願。但有一點,你必須記牢!”
“她是我必殺之人!我此番設計她為你之奴,不是不想殺她,而是暫時不能殺她!你與她之間發生什麼都與我無關。但……絕不可生出任何感情!更不能搞出什麼兒女!懂麼!”
“……”
“另有一件事,你最好提前放在心上……千年之後,千葉必須由我手刃!”
…………
那一天,那一戰,千葉影兒被夏傾月逼入紫月囚籠,隨之,紫闕神劍直刺她的後心……這是足以將她重創,甚至可能轟殺的一劍。
但,他用自己的身軀,為千葉影兒擋下,他的腰間多了一個血洞,他隨之反撲的力量,將夏傾月重重反傷,灑開漫天的血珠……
月神界的毀滅月芒映照著夏傾月慘白的臉龐,握著紫闕神劍的玉臂刻印著他親手創下的血痕,她似乎感覺不到疼痛,隻有一聲幽淡如夢的輕吟:
“雲澈,你可還記得當年對我發下的誓言?”
…………
她最想守護的月神界……
她最想殺的千葉影兒……
靈魂的每一個角落,都仿佛在被殘忍的撕裂、撕咬著。
“呃……啊……呃……”
齒間血痕流溢,瞳孔時放時縮,他的喉嚨之中,不斷的溢出著不似人聲的痛苦嗚咽。
當年,那不斷重創著夏傾月的力量……每一道,每一劍,此刻都成為了世間最極致的酷刑,絞切著雲澈的心臟與靈魂,讓他痛不欲生。
他在無聲的痛苦中抬頭,昏暗的視線,他仿佛看到了當年夏傾月灑血而去的身影……鮮血浸染著她的紅衣,無儘的孤冷與淒豔。
他的腳步邁步,踏向著前方,去追尋著、碰觸著當年她的身影所掠過的軌跡。
直到脫離了東神域,直到太初神境。
…………
無之深淵,白霧茫茫。
他立於深淵之畔,望著將一切歸於虛無的無儘深淵。
這裡,是她為自己選擇的終結之地。
他和夏傾月同在流雲城長大。
但,記憶之中,最早關於她的清晰畫麵,是她穿著大紅嫁衣的身姿。
十六歲前……幼年、少年時代關於她的一切,都已變得那麼模糊。
記憶之中,她最後的身影,同樣是一身大紅的衣裳。
一幕,驚豔絕仙,一幕,淒美碎心。
“……雲澈,你記住,你終究不是死在你的手上!”
砰!
雲澈無力的跪在了地上,雙瞳之中,就連灰暗都在一點點的退卻,隻剩一片無神無魂的蒼白。
你想到,或許會有些微的可能,我將來會知道這一切……所以,你最後的力量,是將我掙脫,自我了結。
直到最後一刻,你依舊在為我而想……
我……
“雲……澈?”
模糊不堪的世界,似乎傳來女子帶著驚疑的聲音。
君惜淚站在他身邊不遠處,一雙隱藏著劍芒的美眸怔然看著跪在地上,全身不住顫抖的雲澈,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與感知。
但對於她的到來和聲音,他毫無反應。
他的手掌一直死死的抓著自己的心口,扭曲欲斷的五指……似乎是想要用手指,生生抓出自己的心臟。
“你……沒事吧?”君惜淚又試探著向前兩步,觸碰到他的氣息時,仿佛受到驚嚇般一下子停了下來。
明明沒有受傷,但他的氣息,卻混亂到完全失序,而他的麵孔……竟是一片駭人之極的蒼白,如蠟紙一般,完全看不到一絲的血色。
君惜淚驚在那裡。
如今的他,是俯視四域眾生的雲帝,他怎麼會……
就在這時,雲澈慘白的臉龐忽然迅速湧上一抹潮紅。
噗——
一道長長的血箭從雲澈口中狂噴而出,灑向了前方深遠無儘的無之深淵。
他的瞳孔也再無顏色,跪地的身軀向前無力的倒去。
“雲澈!!”
一聲驚吟,君惜淚再顧不得其他,身影急掠,抱住了雲澈倒下的身軀。
倉惶之下的舉動,雲澈的麵孔重重埋到了她的胸前……君惜淚軀體猛的僵住,大腦也出現了短暫的空白,待她下意識要將他推開時,卻發現身上的男子竟一動不動。
有些慌亂的將雲澈從胸前移至膝上……他竟是昏迷了過去。隻是昏迷之中的他卻死死咬緊著牙齒,五官也在不斷的痛苦扭曲。
嘴角的道道血痕,更是觸目驚心。
身後,一個蒼老的氣息緩步而近。
“師尊,”君惜淚茫然道:“他……怎麼了?”
君無名輕歎一聲,道:“痛極斷魂,傷極焚心。他,定是遭遇了極大的心創。”
“心……創?”君惜淚垂眸看向懷中的男子,內心泛起陣陣陌生的痛楚。
“以他如今的高度,和一生所曆,能將他逼至此境的,唯有他自己。”君無名聲音渾濁:“看來,他的人生之中,出現了一件讓他無法自我原諒的事。”
無法……自我原諒?
她不自覺的伸手,觸碰於他的麵孔,想要為他撫平臉上不斷泛動的痛苦。
她想不明白……
他的力量,他的地位,都已是那般的至高無上。還有什麼,能讓他如此痛苦,能讓他無法原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