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不朽的事業中尋求庇護 • 四(1 / 1)

黃金和珍珠

現在終於得到了證實,他們親眼見到了這海洋。但是,他們還要走到它的岸邊,去親自感受這浩淼的海水,要去親自觸摸拍來的海浪,嘗嘗海水的滋味,還要去斂取海灘上的勝利品!他們從山上走下來的路程用了兩天的時間。為了找到一條從山麓到海邊的捷徑,巴爾沃亞把隊伍分成了若乾小組。在阿隆索·馬丁率領下的第三組首先到達海灘。這個探險小組的全體成員,甚至連一般的士兵,全都充滿追求功名的虛榮心,渴望著不朽的聲名,以致這個平庸的阿隆索·馬丁也趕緊讓文書用白紙黑字寫下一份文件,證明他是第一個在這尚未命名的水域中弄濕了自己的腳和手的人,為自己如此渺小的“我”記下一筆像一粒塵埃似的不朽事跡。這以後他才向巴爾沃亞報告,他已經到達海邊,並且已用自己的手觸摸過海水。巴爾沃亞又立刻為自己想出一種新的慷慨激昂的姿態。第二天,剛好是9月29日的米迦勒節,他在海灘邊出現了,隨身隻帶著22名同伴。為了使自己像聖米迦勒一樣全身武裝,在莊嚴的儀式中占領這新的海洋,他沒有急急忙忙走到海水中去,而是儼若這海水的主人和受貢者,坐在一棵樹下休息,神氣十足地等待上漲的海水把波浪輕輕拍到他的腳上,好像一條順從的狗用舌頭舔舐他的腳。然後他才站起身來,把盾牌負在背上——盾牌在陽光下像一麵鏡子似的閃閃發亮——一手握著劍,一手舉著那麵有聖母圖像的卡斯蒂利亞旗幟,走入海水,一直走到海浪拍擊他的兩髖,才全身浸泡到這一片陌生的汪洋之中。接著,巴爾沃亞——這個從前的叛亂者和亡命之徒,現在是國王最忠實的仆人和凱旋者——向四麵揮動著旗幟,一邊高聲喊道:“卡斯蒂利亞、萊昂、亞拉岡的尊貴而又偉大的君主斐迪南和胡安娜萬歲!我要以他們的名義,為卡斯蒂利亞王室的利益,去真正地、永遠地、實實在在地占領這裡的所有海域、陸地、海岸、港口和島嶼。我發誓,無論哪個親王或者船長,不管他是基督教徒還是異教徒,也不管他是什麼信仰或者什麼地位,隻要他膽敢對這裡的陸地和海洋提出任何權利,我就要以卡斯蒂利亞二王的名義進行保衛,因為這裡的陸地和海洋現在已是二王的財產,隻要世界存在和最後審判的那一天以前,就永遠是他們的財產。”

萊昂(León),9世紀時西班牙西北部的萊昂王國,1230年後歸屬卡斯蒂利亞王國。斐迪南,即斐迪南二世。????????????????????????????????????????????????胡安娜(Juana,1479—1555),亞拉岡國王費迪南德二世和卡斯蒂利亞女王伊莎貝拉所生之女,後繼承母親在卡斯蒂利亞的王位,1505至1516年間由其父攝政。

所有這些西班牙人都重複了這樣的誓言。他們宣誓的聲音壓過了大海的嘯聲。現在,每人又都用嘴唇舔了舔海水,文書安德烈斯·德·巴爾特拉瓦諾再次記錄下這一幕占領儀式,用下麵的話結束他的文件:“這22人以及文件撰寫人安德烈斯·德·巴爾特拉瓦諾是用自己的腳踏進這南海的第一批基督教徒,他們每人都親手試過這裡的水,並且用嘴嘗過,為的是要弄清它是否像其他海裡的水一樣是鹹水。當他們知道確實是鹹的海水時,他們齊聲向上帝感恩。”

偉大的事業已經完成。現在就要從這英勇的冒險行動中得到實惠的好處。這群西班牙人從一些土著人那裡繳獲或者換來一些黃金。不過,在他們的勝利喜悅中,還有一件新的意外好事在等待他們。這就是在附近的島嶼上可以找到許許多多的珍珠,在印第安人給他們送來的一捧一捧值錢的珍珠中,有一顆塞萬提斯和洛佩·德·維加都曾讚美過的名叫“佩萊格裡納”的珍珠,因為它作為一顆最漂亮的珍珠裝飾在西班牙和英國國王的王冠上。這群西班牙人把這種寶貝塞滿了所有的大大小小的口袋;但在這裡,珍珠並不比貝殼和沙粒更值錢。當他們貪婪地進一步打聽他們認為最最重要的東西——黃金的時候,一名印第安人酋長指著南邊地平線上那一溜隱隱約約的山脈說,山那邊是一片有著無窮寶藏的土地,那裡的統治者舉行歡宴時用的全是黃金製的杯盤。還有四條腿的碩大牲口——酋長說的是美洲駝——把最貴重的東西一包一包地往國王的寶庫裡馱。他把這個大海南邊山背後的國家的名字說了出來,聽上去好像是“皮魯”,聲音悅耳,卻又非常陌生。

洛佩·德·維加(LopedeVega,1562—1635),與塞萬提斯同時代的西班牙著名劇作家,西班牙戲劇的奠基人。

巴爾沃亞凝望著酋長那隻伸開的手所指的遠方,在那裡,隻有山巒消失在茫茫的天際。這個聲音柔和、富有魅力的“皮魯”二字立刻銘記到他的心中。他的心不平靜地怦怦跳動著。這是他一生中第二次意外獲得的偉大預示。柯馬格萊所預示的關於附近南海的第一個使命已經完成。他找到了這富有珍珠的海灘和南海。說不定這第二個使命:去發現和征服這個地球上的黃金之國——印加帝國的使命,他也能勝利完成。

印加帝國,15世紀在南美太平洋沿岸地區建立的帝國,1533年被皮薩羅率領的西班牙殖民者所滅。

神明很少保佑……

巴爾沃亞還一直在用貪婪的目光凝望著遠方。“皮魯”,即“秘魯”這個名字,猶如一口金鐘在他的靈魂深處蕩來晃去。不過,這一回他不得不忍痛放棄!他不敢再去冒險了。帶著二三十個疲憊不堪的人,他是不可能去征服一個王國的。也就是說,他必須先返回達連,等養精蓄銳以後再沿著現在找到的這條路去征服那新的黃金之國,而在回來的路上他們遇到的困難依然不少。這群西班牙人必須再次艱難地穿過熱帶灌木叢林,必須再次戰勝土著人的襲擊。尤其是現在他們已不再是一支戰鬥的隊伍,而是一小隊患著熱病、用最後一點力氣蹣跚地行走著的人群。巴爾沃亞本人也已接近死亡的邊緣,由幾個印第安人用一張吊床抬著。這支隊伍經過艱苦卓絕的四個月行軍,終於在1514年1月19日重新回到了達連。但是,曆史上最偉大的行動之一畢竟是完成了。巴爾沃亞實現了自己的諾言,每一個同他一起冒險到達那未知地區的人都變得富裕了。他的士兵從南海沿岸帶回家來的財寶之多,是哥倫布和另外幾個西班牙征服者所不能比擬的,其他一切殖民者所得到的也隻有他們的一部分。巴爾沃亞把戰利品的五分之一進貢朝廷。作為一個凱旋者的他,在分配戰利品的時候還給自己的狼狗萊昂西科留了一份,以報答它如此凶狠地撕咬掉那些不幸土著人的皮肉。它所得到的酬勞和任何一個參戰者一樣:500金比索。對此無人非議。在巴爾沃亞取得這些成就之後,在這塊殖民地上再也沒有人對他作為總督的權威有所爭議。這個冒險家和叛亂者像一個神似的被人崇敬。他可以自豪地向西班牙送去如下的消息:他為卡斯蒂利亞朝廷完成了自哥倫布以來最偉大的業績。他的時運就像旭日東升,穿過了一切迄今壓在他生命之上的陰雲,而現在,正是紅日中天。

然而,巴爾沃亞的好景不長。幾個月後的一天,那正是陽光燦爛的六月天氣,達連的居民令人奇怪地聚集在海灘上。一張白帆在海麵的地平線上出現,在這個偏僻的世界角落裡,這本身就是一樁奇跡。可是你看,緊接著又出現了第二張白帆、第三張白帆、第四張、第五張白帆,不一會兒已經看到十艘帆船,不,十五艘,不,二十艘帆船——是整整一支艦隊在向海港駛來。他們很快就知道了:這一切都是巴爾沃亞的信引來的,但不是報告他凱旋的那封信——那封信還未到達西班牙,而是他早先那封信,他在那封信裡第一次轉述了印第安人酋長關於附近南海和黃金國的報告,並請求派來1000名士兵,以便去占領那些土地。西班牙朝廷毫不遲疑地為這樣一次遠征行動派來了一支如此強大的艦隊。不過,塞維利亞和巴塞羅那方麵根本就沒有想把這樣的重任托付給一個像巴爾沃亞這樣聲名狼藉的冒險家和叛亂者。因此,一名真正的總督——出身富豪貴族、深孚眾望而年已60的佩德羅·阿裡亞斯·達維拉(通常稱做佩德拉裡亞斯)被同時派遣而來。他將作為國王的總督在這塊殖民地上最終建立起秩序,對以前發生的一切越軌行為繩之以法,同時要去找到南海和征服那預言中的黃金之國。

佩德拉裡亞斯(Pedrarias),非縮寫的全名是佩德羅·阿裡亞斯·達維拉(PedroAriasdeAvila,1440?—1531),1514至1526年任西班牙駐達連和巴拿馬的總督,1519年處死巴爾沃亞,同年建立巴拿馬城,1526年後調任尼加拉瓜總督。

因此,對佩德拉裡亞斯說來,處境是令人不快的。他一方麵肩負這樣的使命:要追究叛亂者巴爾沃亞驅遂前總督的責任,如果證明他有罪,那麼就將他逮捕,要不,就證明他無罪;另一方麵他又負有去找到南海的使命。但是,當他換乘的小船剛一靠岸,他就立刻知道,正是這個他打算審訊的巴爾沃亞已親自完成了這一了不起的行動,正是這個叛亂者已慶祝過佩德拉裡亞斯所指望的凱旋。巴爾沃亞為西班牙朝廷作出了自發現美洲以來最偉大的貢獻。不言而喻,他現在不可能把這樣一個人像一個惡劣的罪犯似的送上斷頭台,而必須禮貌地向他問候,熱忱地向他祝賀。不過,從此時此刻起,巴爾沃亞實際上已經失敗。佩德拉裡亞斯永遠不會原諒這個競爭對手獨自完成了這一行動,因為這是一項派佩德拉裡亞斯來實現的行動,而且它肯定會給他帶來千古流傳的榮譽。所以,他雖然為了不過早地去激怒這些殖民者而不得不把對他們的英雄——巴爾沃亞的仇恨隱藏起來,把追究責任的事無限期地拖延,甚至把自己還留在西班牙的親生女兒許配給巴爾沃亞,以製造一種和平的假象,但是,他對巴爾沃亞的仇恨和嫉妒並未有一絲一毫的減少,而隻會不斷增加。現在,在西班牙的人也終於知道了巴爾沃亞所完成的業績,一張委任狀已從西班牙送到這裡,補授這個從前的叛亂者以適當的頭銜,即同樣任命他為總督,並且告知佩德拉裡亞斯,凡遇重大事情都必須同他商量。然而,這一片土地對兩個總督來說畢竟是太小了,其中必然要有一個屈服,以致最後垮台。巴爾沃亞感覺到自己隨時都有可能遭到不幸,因為佩德拉裡亞斯手中掌握著軍權和司法權,於是他打算第二次去到不朽的事業中尋求庇護,因為他第一次這樣的嘗試獲得了出色的成功。他請求佩德拉裡亞斯允許他裝備一支遠征隊,到南海沿岸去探察並占領它周圍的遼闊土地。不過,這個老叛亂者的秘密意圖是:他到大海的彼岸去,是為了擺脫一切監視,他要自己建立起一支艦隊,要使自己成為那一片土地上的主人,並且一旦有可能,就去征服傳說中的秘魯——新世界的黃金國。佩德拉裡亞斯詭譎地同意了:如果巴爾沃亞在這次行動中喪了命,豈不更好;如果他獲得了成功,那麼以後仍然有時間再把這個過於貪圖功名的人置於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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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巴爾沃亞又開始到不朽的事業中去尋求新的庇護。也許,他這第二次行動比第一次更加輝煌,但是,儘管曆史總是給予有成就的人以光榮,這第二次行動在曆史上卻沒有享受到和第一次同樣的榮耀。巴爾沃亞這一次橫越地峽的時候,不僅帶著自己的人馬,而且還讓成千名土著人拉著木材、木板、船帆、鐵錨和四艘雙桅帆船用的絞盤翻山越嶺,因為他到了山那邊以後要首先建立起一支艦隊,然後才能去強占所有的沿岸地區,去征服那些盛產珍珠的島嶼和傳奇般的秘魯。可是這一次,命運卻同這個勇敢的冒險者作起對來:他接二連三地遇到新挫折。在穿過潮濕的熱帶灌木叢時,蠹蟲蛀毀了木材;到達以後發現木板已全部黴爛,不能再使用。但巴爾沃亞沒有氣餒,他在巴拿馬海灣讓人砍下新的木料、鋸成新的木板。他的才乾創造了真正的奇跡。眼看一切又都要成功:準備航行在太平洋上的第一批雙桅帆船已經建造好了,可是突然之間,停泊著竣工船隻的河流洪水暴發,造好的船被衝走了,並在大海上撞擊得粉碎。巴爾沃亞不得不第三次重新開始。兩艘雙桅帆船終於又建成了。隻需要再有兩三艘這樣的船,他就可以出發了,去占領那一片自從那個印第安人酋長用一隻伸開的手指著南方和他第一次聽到那誘人的名字“皮魯”以來日日夜夜夢想著的土地。現在,隻要再有幾個勇敢的軍官和一支精良的後備部隊,他就可以去建立自己的王國了!隻要再有幾個月的時間,隻要他胸中的這項大膽計劃稍微碰上一點好運氣,那麼世界曆史上戰勝印加人、征服秘魯的就不會是皮薩羅,而是巴爾沃亞了。

然而,命運即使對它最喜愛的寵兒也不是永遠慷慨無度的。眾神除了保佑這個不能永生的人完成了一項不朽的事業以外,再也沒有保佑他。

毀滅

巴爾沃亞以堅強的毅力準備著自己的宏偉計劃。但是,恰恰是這種大膽計劃所取得的成功,給自己招惹來危險,因為佩德拉裡亞斯的猜忌目光一直在不安地注視著自己這個下屬的意圖。也許是由於叛徒的出賣,他得到了情報,知道巴爾沃亞野心勃勃地要建立自己的統治;也許是純粹出於嫉妒,怕這個從前的叛亂者第二次獲得成功。總而言之,他突然給巴爾沃亞寄去一封非常懇切的信,信中說,在他最終開始遠征以前最好回到阿克拉——達連附近的一座城市——再商談一次。巴爾沃亞希望能進一步得到佩德拉裡亞斯的兵力支持,於是按照信上的邀請立即返回。一小隊士兵在城門外邁著正步向他走去,好像是去迎接他似的。他高興地急忙向他們走去,為的是要去擁抱他們的隊長——他自己的多年戰友、發現南海時的同伴、自己信賴的朋友弗朗西斯科·皮薩羅。

但是,皮薩羅卻把手重重地按在他的肩上,宣布他已被捕。皮薩羅也渴望著做出一番不朽的事業,也渴望著能去占領那黃金國,所以,當他知道要除掉這樣一個肆無忌憚的擋路人時,心裡並非不樂意。佩德拉裡亞斯總督開始了這場所謂叛亂的審判,並且很快進行了不公正的判決。數天以後,巴爾沃亞和他自己幾個最忠實的夥伴一起走上了斷頭台。隻見劊子手的刀斧一閃,滾落在地上的那個頭顱上的眼睛在一秒鐘之內就永遠閉上了,這是人類的第一雙眼睛——它們曾同時看到過環抱我們地球的兩個大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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