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一道人影自**城內禦劍而出。

那是一個紅衣少年，約十七八歲的模樣，他的禦劍之術顯然不太熟練，腳下飛劍一路蛇行，飛得那叫一個歪歪扭扭，像是隨時會人仰劍翻摔落在地。

但他的自我觀感倒是意外的良好，挺胸昂首，神采飛揚，墨玉長發高高紮起束於腦後，隨風而動，輕狂又肆意，仿佛自己是個能移山填海的大修士。

少年邊飛邊嘀嘀咕咕，“紀師姐太討厭了，帶上我又能怎樣，說什麼未知秘境太危險，說什麼我修為太低，好歹我也是練氣期大圓滿、僅差一步就能築基的修真者啊！”

“最討厭的是，成天讓我待在城裡，**城這種偏僻小城有什麼好逛的，我辛辛苦苦偷跑出宗門可不是為了逛街，我是來參加秘境潮的！”

他抱怨一通後，複又得意起來，“哼，你們不帶我，我難道不會自己去嗎？以為沒收了我的儲物袋就能把我難住，想不到吧？我還有存貨。”

“嘿嘿，待我悄悄跟在他們後麵進到秘境裡，保管能嚇他們一跳。”

他在半空懸停住飛劍，想了想，“嗯……我記得昨天偷聽到的地方是**城東部千裡之外的牛首山，一座長得像牛頭的山。”

“長得像牛頭啊，那應該很明顯，嗯，我看看，東麵、東麵……有了，是那邊！”

少年分辨了一下方向，調轉劍頭，再次飛起。

“我有預感，今天一定能收獲天大的機緣！”

修真者的預感一向玄之又玄，抓住了往往能帶來不小的益處。

“是神兵利器呢，還是仙草靈丹呢？或許，是一份上古傳承？”他越想越美，“到時候，嘿嘿，等我把秘境裡得到的寶貝往外一亮，不行不行，不能直接給他們看，必須讓紀師姐、蔣師兄先為看低我道歉，才能給他們瞄一眼，對，隻能瞄一小眼……”

**城門口，一高一矮兩個守衛仰頭望著少年消失在天邊的背影

“不愧是修真者啊，這麼早就出去曆練了？”矮個守衛哈氣連天，佩服地說。

“這算晚的了。”高個守衛擺擺手，“聽夜崗的老張說，大部分修真者都是半夜出發，秘境入口一向難尋，時間寶貴啊。”

“這樣啊……”矮個修士點頭表示受教了。

“入口難找便罷了，關鍵是競爭的人太多。”高個守衛湊過來，悄聲說，“你沒發現，最近城裡多了許多修真者嗎？”

“是嗎？不是一向很多嗎？除了六大宗門常駐的大人們，城裡常年也有很多曆練的散修啊。畢竟咱**域再怎麼偏僻，也是無主之域嘛。”

“但今年格外多。”高個守衛說，“我嶽丈是開客棧的，往年最熱鬨的時候也不過住滿一半房間，最近每天都是客滿，價格翻上一番都有人願意租住。你好歹也是城門守衛，都沒注意嗎？”

“啊？”矮個守衛撓撓頭，後知後覺，“你這麼一說，似乎真是，最近各種咻咻、砰、鏘……的聲音密集好多，都吵得我睡不著覺了。”

高個守衛：……你每天都在注意些什麼地方啊。

“所以為什麼城裡突然來了這麼多修真者？”矮個守衛問。

“唉，你好歹也是**城的人，彆總悶在家裡，多去街上走走，聽一聽看一看啊。”高個守衛恨其不爭，“今年是十二年一次的秘境潮，就是最近兩天開始的。”

“秘境……潮？”矮個守衛愣住，身為**城住民，從小在修真氛圍中長大，他當然知道許多修真常識，甚至還在小時候做過靈根測試呢，可惜沒甚天賦，“這秘境潮是什麼？莫非跟異獸潮一樣？秘境也會到處跑？”

“秘境是死物，當然不會動，也難怪你不知道，十二年一次，上一次你也才……才四歲，我告訴你，秘境潮嘛，就是一堆新秘境劈裡啪啦，像那雨後的竹筍，一起冒出來。”高個守衛連說帶比劃，“你應該知道吧，秘境也分好壞高低，好的裡麵靈寶遍地，差的呢，可能九死一生也就拿出堆破爛。”

“嗯，我聽說過。”

“就算是品質好的秘境，去的修真者多了，也會漸漸變差，你想啊，靈寶靈物就像一塊大餅，總共那麼多，你吃一口他吃一口，總有一天會吃光。”

矮個守衛恍然大悟，“新秘境裡好東西一定很多吧。”

“那當然！”高個守衛說，“無人踏足過的秘境，危險是肯定的，但隻要能撈到一筆，就大賺了，對那些散修來說尤其如此。因為每次秘境潮後，探明的高級秘境都會被各大宗門把持住，秘境潮是他們唯一能接觸高級秘境的機會。知道蒼雲秘境嗎？”

“當然！守一宗的秘境嘛。”

“對，蒼雲秘境是守一宗的傳說級秘境，六十年才現身一次，是天下修真者擠破頭都想進的秘境，聽說裡麵不僅不危險，還遍地是靈物，滿樹掛法寶。”

“不愧是守一宗啊……”矮個守衛眼睛亮晶晶的，充滿向往。

“咳咳，好了好了，不跟你聊了，天都亮了，快站好吧。”高個守衛十分現實地戳破了同伴的幻想。雖然他很理解，百域最強守一宗，修真界絕對的老大，誰年少時沒做過拜入守一宗、名揚修真界的美夢呢。

夢終歸是夢，守一宗的修真者，一個個都是天賦頂尖、才智出眾的天之驕子，可不是他這樣的普通人能比的。

高個守衛如此想著扛好長矛，站回城門邊。

不過在回歸現實前，他還是忍不住最後望向紅衣少年消失的方向，暗自嘀咕。

真奇怪啊，他為什麼要往北飛呢？聽說那邊可是幾百年沒出過新秘境的不毛之地，深處更有六大宗門公認的危險之地——陵山荒原啊……

路癡而不自覺的紅衣少年顧姚還在禦劍飛行，向著他認知中的東方飛行，不斷地飛行。

他越過高山，飛過森林，路過清澗……

四下風景越來越荒涼，山也越來越矮小。

當日光穿破雲層，天色大亮，他的麵前隻剩一片無邊無際的草原。

“真奇怪啊……”顧姚晃晃悠悠繼續飛，眼睛一眨不眨地掃視著下方。

“牛頭形狀的山、牛頭形狀的山……哪裡有牛頭形狀的山啊！”

極目遠眺，視野裡隻有幾個覆滿野草亂石的山丘，形狀都是標準的山形，

到了此時，顧姚才終於意識到或許哪裡出了問題。

“該不會……”

“該不會昨天晚上，蔣師兄發現我在偷聽，所以故意誤導我吧！”

自信如他當然不會將問題歸結在自己身上，“一定是這樣的，東邊根本沒有牛頭山！”

“沒關係，雖然牛頭山的信息有誤，但方向不會錯。”顧姚如此想著，“紀師姐他們去的秘境入口一定就在附近，待我找一找不同尋常的……那是什麼東西？”

將搜尋目標從牛頭山轉移後，果然立刻有了收獲。

幾百米遠處的草叢中，一隻怪異的圓球吸引了顧姚的注意。

他催動飛劍降落在圓球附近，發現那是一隻人頭大小的石球，深灰色，材質不明。

他小心地撥開雜草，繼續觀察，石球表麵異常光滑，環腰有一道寸許深的凹槽，槽內刻有祥雲狀的花紋，古樸且精美。

這石球顯然不是天然形成，而是人造的！

是誰造的，又有什麼作用呢？顧姚好奇地想。

突然，他發現那環繞球身的凹槽裡竟另有玄機，除了雕刻的花紋外，還有一道極其細微，不細看很容易忽略的痕跡，那是兩個半球因略微錯位而產生的縫隙。

“原來這石球是黏上的！”顧姚為自己細致入微的觀察力而沾沾自喜，他進而斷定，“石球裡一定藏著東西！”

“莫非它就是我預感到的機緣？”顧姚越想越激動。

但到底是大宗門出身，該有的警惕心並不少。

“聽說**域裡有邪修出沒，萬一是邪修的陷阱……”

顧姚按耐住立刻將石球抱到懷裡研究的衝動，“還是先用靈力探查一下吧。”

像每個還未修煉到神識外放的低階修真者一樣，顧姚放出一絲靈力探入石球。

那靈力瞬間仿佛泥牛入海，沒入石球表麵，直達石心，流進被刻畫好的陣紋中，靜止的紋路瞬間活了起來。

猝不及防間，石球迸發出一道刺目的白光，不待顧姚反應過來便將之吞噬。

一陣風吹過，原地卻哪裡還有紅衣少年的身影。

眼前一黑又一亮，顧姚砰的一聲重重砸在地上，他的臉上還殘留著呆滯的表情。

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感受著熟悉的眩暈感，顧姚隱約有了一個猜測。

他遇到的是……傳送陣？

這裡是哪？

四周到處都是厚重的白色濃霧，上不見天，下不見地。

唯麵前不遠處有一龐大的、高可入雲的黑影靜靜矗立，壓迫感十足。

此時此刻，第一次單獨出門的顧小少爺終於有了幾分害怕。寬大袖筒掩蓋下，他悄悄握緊自家老祖給的保命符籙，警惕地盯著那黑影。

“這位小友，無須害怕。”這時，一道聲音自黑影中傳來，渾厚且爽朗，聽著像是個慈祥和善的老人。

“你、你是誰？”

“我是通天塔的守衛。”

“通、通天塔？”顧姚一愣，手心中捏著的符籙也鬆了鬆。

兩人說話間，霧氣稍稍散去，顧姚也看清了黑影的真身。

那是一座直上直下的紅色高塔，塔座粗廣，高不見頂，數不清有多少層，隻能遙遙看到塔身層雲環繞，如夢似幻。

“小友看到了，這就是通天塔。”

老人的聲音再次傳來，喚回了顧姚的注意力，他循聲望去，頓時驚訝地低呼出聲。

塔底兩扇緊閉的漆紅大門上竟浮刻著一張人臉，高額長須，眼神靈動，仿佛一個活生生的老人。

“你、你、你……”

“我是通天塔的守衛，或許你也可以稱為器靈。”人臉說，“主人飛升離開前留我在這擎天秘境中，靜候有緣人。”

通天塔！器靈！飛升！秘境！有緣人！

一個接一個的關鍵詞砸了過來，砸得顧姚一時頭暈目眩，他緩了會兒，抓住重點，“秘境……秘境？這裡是秘境？”

“小友竟然不知？”老人語氣疑惑，“既然能出現在這裡，小友一定是得到了主人飛升前留下的緣石吧，怎麼不知此處是秘境。”

“哦，緣石，原來那石球叫緣石……”顧姚恍然。

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找到秘境了，他進秘境了！

擎天秘境，聽起來就很厲害，老前輩還說他是有緣人……

秘境探索零實踐，日常沉迷看話本的顧小少爺思維發散開來。

這不就是話本裡寫過的奇遇老爺爺嗎？

他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天選之子？

想到此處，顧姚激動得渾身顫抖，用力捂緊嘴巴才勉強抑製住呐喊歡呼的衝動。

顧姚卻不知道，此時此刻，就在他的頭頂上空幾米高處，漂浮著一大一小，一黑一白倆個光球，將他的一舉一動收入視線。

“哥哥，”白色的羊小球用略顯稚氣的聲音說，“這個修真者好奇怪啊，他是生病了嗎？吃了他，我會不會肚子疼。”

陸垣：“……”

“小球啊，你一個球，哪來的肚子。”陸垣語重心長教育弟弟，“而且你忘了我說過，咱們不吃修真者。”

“我記得，咱們吃靈石！”小白球晃了晃自己的卷毛，又問，“那哥哥，我什麼時候能吃上靈石呢？你還要和他說多久啊？”

“再等等，你總得讓我把開場CG走完吧。”

哥哥又在說他不懂的詞了，羊小球很有經驗地忽閃著白光，擋在黑球前無聲抗議。

“知道了，知道了，再稍微等一會，我問他幾個問題。”

陸垣之前得到的傳承是以秘境視角為主的，關於秘境外世界的信息卻很少，如今倒是個初步了解的機會。

下方，顧姚終於平複好情緒，調整了心態，他上前一步，恭敬施禮，“前、前輩好，守一宗劍修顧姚拜見前輩。”

“守一宗？”陸垣借著幻象中的人臉之口，說，“從未聽過的宗門，看來我真是沉睡太久了。”

顧姚暗自驚訝，連有萬年傳承的守一宗都沒聽過，難道這位前輩是、是天劫前的……

“這位小友可否告知老夫，如今是何年月啊。”

顧姚連忙回答，“是一五七癸亥年。”

一五七癸亥年……

這是什麼奇怪的記年法，陸垣納悶，癸亥或許即是他熟知的天乾地支記年法，可為何要在前麵加上序號。

好在顧小少爺十分上道，不用陸垣詢問就給出了解釋。

“晚輩鬥膽猜測前輩您和您的……主人，許是天劫前的仙人。萬年前天地大劫，生靈塗炭，傳承斷絕，活下來的修真者們共同決定以劫難結束次年為一甲子年，六十年一輪回。”

也就是說現在是天劫後第一百五十七個輪回中的癸亥年，陸垣暗自點頭，同時心裡升起了更多的疑惑，萬年前的天地大劫是什麼，這種重大事件為什麼他的秘境傳承中完全沒有提過。

不過不急，總有一天他會搞清楚，現在，陸垣決定繼續下一步。

“原來如此，天地大劫竟果真出現了，主人沒有預言錯！”陸垣根據顧姚透露的信息，順勢修改了台詞，“顧小友，我的主人是東境靈山最強散仙，某日開天眼預見未來會有一場毀天滅地的大劫，憂心之下他推遲了飛升時間，廣集天下功法靈器建此通天寶塔，以為後人延續傳承。”

“仙人大德！”顧姚聽得眼睛發亮，仙人啊，果然老爺爺什麼的，跟話本裡寫的一樣厲害！

“不過，”陸垣話鋒一轉，“主人設下禁製，來塔者須通過他定下的考驗才能獲得寶物。”

“這是自然。”顧姚連連點頭，“不知仙人的考驗是？”

問話同時他心裡已經有了答案，試煉嘛，這還用說，不是戰就是戰。

他不自覺挺起胸膛，握緊手中的本命靈劍，潛台詞是，

來吧，不管是單打還是群毆，我大劍修完全不帶怵！

“哈哈哈，小友不必如此，這考驗並非你所想。”陸垣意味深長道，“不知你是否知道五行？”

“五行？”顧姚愣了愣，回憶學過的知識，“您是說木、火、土、金、水的那個五行？”

“沒錯，五行靈素乃天地萬物之基，其相生亦相克，老夫的主人為鑽研五行之道，閉關千年，終於悟出一種的靈棋，名曰，五行棋。”

顧姚呆滯臉：“五、五行棋？”

“沒錯，此棋變化之眾恰如星辰之繁，可啟智煉心，常練對修為大有益處。”

顧姚的表情徹底僵住了，萬沒想到，所謂的考驗竟然是下棋，雖然沒聽過五行棋，但前輩說了此棋變化之眾恰如星辰之繁，想必要比他爹喜歡的圍棋還難吧。

太糟糕了，他要是有那個腦子，哪還會放著家裡陣修的傳承不管，跑去學劍啊。

“前、前輩，您說的考驗是下棋？”顧姚還想再爭取一下，“是跟您下嗎？晚、晚輩愚鈍……”

“非也，”陸垣很有深意地說，“這五行棋可以一人下。”

“哈？一個人？”顧姚出乎意料。

“去吧，你看到就明白了。”

話音剛落，沉重的吱呀聲響起，兩扇幾米高的漆紅大門自動打開，露出黑漆漆的入口來。

顧姚緊張地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氣，握緊飛劍進塔。

大門在他身後閉合，塔內同時明亮起來。

顧姚四望觀察，他此時所在的地方是一間足有幾百尺高的巨大石室，石室空蕩，僅在其中一角立著個半人高的石台。

“前輩，這是？”

“看到石台上的凹槽了嗎？五行棋須以靈力啟動，你在凹槽裡鑲嵌一顆靈石。”

“要上品靈石嗎？”顧姚有些發愁，他的大儲物袋被師姐收走，現在帶著的是偷藏起來的小儲物袋，裡麵靈石最高隻到中品。

在敲肥羊和長線釣魚間猶豫了兩秒，陸垣終於還是守住了正經策劃的底線，說，“下品靈石即可。”

“好、好的！”顧姚大喜，毫不猶豫掏出一塊下品靈石放到石台凹槽中。

幾乎是靈石落入凹槽的瞬間，灰撲撲的石台迸發出赤藍金綠棕五道代表五行的靈光，流光溢彩，分外奪目。

這五道靈光如水波，順著石台傾瀉而下，奔騰著湧向對麵石壁。

在顧姚驚異的目光中，幾百丈高的石壁被流光點亮，化為一個泛著五彩光芒的巨大棋盤。

器靈前輩慈祥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引領他走入這個新的世界：

“五行棋已啟動，第一步，先來錄入你的稱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