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木箱和麻袋(1 / 1)

隔牆有眼 鬆本清張 5246 字 2個月前

一“沒有木箱,這倒奇怪了。”田村告彆老婆子,沿著原路往回走,嘴裡自言自語地說。“她說有個口袋,這口袋有文章。”龍雄也奇怪。“是不是老婆子看錯了?”“不會把木箱看成口袋的。她說肩膀上搭著口袋,大概是電工裝工具用的。”田村輕聲說,“太莫名其妙了。難道真的是電工?現在真是矛盾百出。”發電所的白色建築物就在眼前。周圍電網縱橫,上麵密密麻麻綴著白色的瓷瓶,壁壘森嚴的樣子。“進去打聽一下。”說完,田村便走進開滿大波斯菊的門內。甫道上鋪著細砂,到處豎著“危險”的標誌。進了發電所,各種各樣的機器聲不絕於耳。“有何貴乾?”門衛走出來擋住去路問道。“打聽點事,想見一下所長或主任。”門衛走了進去,出來一位高個子,工作服上的口袋裡,露出一截折疊尺,自稱是發電所的主任。“對不起,百忙中來打擾您。”田村先寒暄道歉。機聲嘈雜,必須高聲叫嚷。“一星期之前,歧阜縣土歧津市是否給貴所送來一批電瓷瓶?”“電瓷瓶?”對方的聲音也不亞於田村,大聲喊道:“電瓷瓶常常有到貨,可是一星期前卻沒有。”“車站有到貨存根,發貨人是愛知商會,收貨人是貴所。是一個木箱。站上說,是電工模樣的人去取的貨。”田村拿出記事本,一麵看,一麵說。“凡是材料訂貨,都通過總廠器材科。”主任回答說,“不過,愛知商會從來沒有給我們發過貨。是用木箱?”“是的。”“電瓷瓶是不用木箱裝的,大的,如高壓線電瓷瓶,用席子卷好,然後用木框加固;小的,用稻草卷起來,裝在草包裡。電瓷瓶包裝,有固定格式,從來不用木箱。”“這就怪了。”田村故意歪著頭說,“車站裡有存根,說是電工去提的貨。”“他們搞錯了。”主任堅持說,“首先,所裡即便不去提貨,運輸公司也會送來。再者,與工地現場不同,這裡沒有電工。”仿佛有傷發電所體麵似的,主任臉上略顯出不高興的表情。“您要問的就是這件事嗎?”田村道了謝,當即匆匆告辭。主任趕忙轉身朝裡邊走去。“果然不出所料。”田村從充滿噪音的發電所裡走出來說。“木箱不是運給這發電所的。裡麵裝的也不是電瓷瓶,想必是那具吊死的屍體。”“五十九公斤重,”田村走出盛開大波斯菊的院子,放慢腳步繼續說:“大概相當於一個人和木箱的重量。”“既然那麼重,要兩三個人才能搬得動。”龍雄說。走完下坡路,兩人便朝車站走去。“一個人拿不動。”田村點點頭說。“既然如此,老太婆應當能看清楚,不論眼睛多壞,不可能看不清。”“可是,”田村反駁道,“老太婆說,當時太陽已經落山,天黑下來了。或許她沒有看清。而且老眼昏花,也不完全靠得住。即便是年輕人,他們的見證也有不確鑿的地方。”“你認為她把木箱看成口袋了?”“不,口袋也許也有。日落天黑,離得又遠,也可能沒有看見木箱。”田村斬釘截鐵地說。“咱們來好好推斷一下。發來的是隻木箱,隻能是木箱,不可能是彆的。單是查這一項即可。取到木箱,這夥人在黃昏以後運進山裡。當然要避人耳目。恰巧被山腳下村裡的老太婆看到了。這是意外事故,但還是順利通過了。”天空上的陽光亮得耀眼。在這將近中午的太陽光下,青木湖的一角在望。湖麵極美,與昨天有天壤之彆。田村看了看手表說:“十一點四十分。我今天必須趕到鬆本分社,打電話跟其他幾個人取得聯係。現在不比原先,彼此要通力合作。”他額上依舊富汗,倒不是因為秋天的太陽直射的緣故,而是出於興奮。“然後看情況打算去土歧津。”“會上歧津?”“嗯。去查一下發貨的經過。愛知商會大概是虛構的名稱,也許實有此商會。萬一真有這個商會,那也是犯人擅自借用的名義。反正車站托運科一定記得送貨人的模樣。從這條線查下去,準能有點線索。”“準能有點線索?”龍雄不覺脫口而出,表示懷疑。“當然牌。怎麼啦?”田村不服氣地反問。“他們如此處心積慮,不會露出破綻的。而且站務員也未必記得顧客的相貌。因為他們接待的顧客太多了,習以為常。你還記得吧?把屍體捆在行李裡托運的那樁案子,當時不論是夕留站,還是名古屋站,不是哪個站務員都記不得犯人的相貌了嗎?”“晤。言之有理。”田村沒有反駁,“但也不可因噎廢食。不去查一下,心裡不踏實。你現在有什麼打算?”“我嗎?我想,我不便妨礙你的工作,暫時先留在這裡,然後再回去。”田村已成為報社組織的、追查這個案子的“特彆調查組”的成員之一。他要同“特查組”聯係後才作下一步活動。——龍雄考慮到這一點才這麼說。田村搭乘開往鬆本的火車動身走了。地方支線的火車車窗窄,他揮手向龍雄告彆。龍雄站在月台上目送火車向南駛去。這樣陌生的車站,這樣黯然的分彆,不免在龍雄心裡引起一陣淡淡的哀愁。車站的木柵欄上,大波斯菊開得一片爛漫。花圃裡的花草儘情地吸著白色的陽光。下車的旅客隻有很少幾個人。龍推站在他們後麵,走到檢票口,正要把站台票遞過去的時候,旁邊有人“喂,喂”地招呼他。是方才去查到貨存根時碰到的那位副站長站在那裡。“您是方才報社的人吧?”名片是田村的,他以為龍雄也是報社的了。副站長好像有話要說。龍雄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副站長的表情,同剛才不耐煩的樣子截然不同,顯得好奇。“關於木箱那件貨,有什麼問題嗎?”“沒什麼,有點事要問你一下。”“哦?”龍華沒有細說。對方頗為失望似的,可是他說出這樣的話:“您二位回去之後,我想起了一件事。關於那件到貨,原先有人來打聽過。”“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龍雄向副站長靠近了一步。“四五天以前。”“是個什麼樣的男子?”“不是男子,是個女的。”“女的?”龍雄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畸,是個女的?”“又年輕又漂亮,我們站上難得見到這樣的美人。從口音聽,誰是東京人。”是上崎繪津子!龍雄心裡怦怦直跳。她居然也來到這裡。“她問的什麼事?”“她清清楚楚說出發貨站和貨物名稱。問最近從上歧津站發出的電瓷瓶,有沒有到貨?”既然連這些事都知道,那麼發運屍體,不,恐怕所有內幕,上崎繪津子都掌握。龍雄好像遭到了電擊似的。“後來呢?”“後來,我們回答說,貨早已到達,已經取走了。她很客氣地道了謝,便向出口處走去。”“訪問一下,這是發現山裡有人吊死之後的事嗎?”“啊!吊死人在我們這裡轟動一時。我內人還背著孩子去看熱鬨。不錯,不錯。那女人是過了三四天以後來的。”“哦。原來如此。”上崎繪津子大概是來調查什麼事的。龍雄又叮問了一句。“那女人有多大年紀?什麼樣的身材?”“二十三四歲。身段苗條,舉止高雅。怎麼說好呢?好像是芭蕾舞演員,身材頎長。”沒錯,準是上崎繪津子。“我們這條線路,最近直通新渴縣的係魚川。今後從東京來的登山客中,大概也會有那樣的美人。不過,那件木箱貨物,不知和這位美人有什麼公事關係?”副站長說的,也正是龍雄想知道的。龍雄走出車站,考慮自己的去向。車站前有簡陋的小吃店,他有點餓了,便走了進去。當地的風味小吃是養麥麵。等麵的時候,龍雄將兩肘支在餐桌上,茫然地吸著煙。當時有一個小夥子躺在角落裡,伸開雙腿,在聽廣播裡的小調。——上崎繪津子來到這車站,問那件到貨。既知道貨物發自上歧津站,也知道木箱裡裝的是電瓷瓶。這樁犯罪案的始末根由,她全知道了。對了,她是完全了解根底的。她什麼都清楚,又來查什麼呢?是來調查貨有沒有到?不,不可能。她是在報上看到發現上吊屍體的消息之後才來的。“貨”已經運到了,她應該判斷得出。麵端來了。粗糙得難以下咽。龍雄一邊勉強吃著,一邊集中精神思考這個問題。她究竟抱著什麼目的來查那件到貨?其中必有緣故。是什麼緣故呢?龍雄剩下半碗麵條,點上一支煙。收音機還在播送小調,並有掌聲打斷節拍。突然,他想起了一個念頭,便從矮椅子上站了起來。太陽當空照在頭上,照得小路發白,塵土飛揚。在半路上,龍雄遇見一對背著行囊的男女。男的腰裡掖著一張折疊起來的鹿島槍嶽地圖,是五萬分之一的那種。龍雄走回到早晨剛來過的村子裡。他這是第三次來了。“四五天前有沒有一個年輕的女人來過這裡?是一個人,從東京來的。”村裡有十二三戶人家。龍推一家一家挨著問過去。年輕的後生和女人都下地乾活去了。留在家裡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龍雄確信,像上崎繪律予這樣的女人,誰見了都會記得。果然叫他猜中了。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說:“她到那山裡去過。是我帶她去的。”“你帶她去的?有什麼事呢?小弟弟。”龍雄按捺住自己說。“她問我,有沒有見到過扔掉的木箱。前幾天我剛在山裡見過,便領她去看了。”龍雄請男孩子給自己帶路。不是什麼山,木箱被扔在路旁20來米遠的草叢裡,有一半已經散了架了。裡麵裝滿破瓶爛罐,從破箱子裡滾出來不少,散亂在草叢裡,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力雄看了一下繩子上掛著的貨簽,上麵沾了汙泥,但字這還清楚:發貨人愛知商會收貨人XX電力公司白馬發電所龍雄交叉抱著胳膊,站在那裡出神。——上俯繪律子是來查這件到貨的!二不知什麼時候,男孩子已經走開了。龍華坐在木箱上陷入了沉思。雙手托著下巴,一動不動。風吹拂著草叢,蟲子在破碎的白瓷片下爬行。思考的旋風在龍雄心中起伏回旋。這事還要沉住氣去追查。——不要急,要沉住氣。龍雄幾次提醒自己。他左思右想,翻來覆去,始終茫無頭緒。他的思考很活躍,可是身子依然一動不動坐著。白雲朵朵,不時遮住陽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緩緩地移動著。龍雄的手支著頭,越想越感到迷惆。他的思路碰了壁又彈回來。——上吊的屍體不是用木箱運來的!那麼用的什麼方法呢?木箱裡塞滿了破瓷片。重量59公斤。顯而易見,好像是托運一具屍體,為什麼要故有疑陣呢?出於什麼原因?上崎繪津子為什麼要到這裡來查看木箱?木箱扔在草叢裡,木箱裡裝的什麼,她已經看到了。當時她用什麼樣的目光看待這一切的?各種線索錯綜複雜。不知線頭隱藏在哪裡?困難重重,但不是不可能發現的。一定藏在什麼地方。而且非藏起來不可。龍雄感到疲憊不堪,從木箱上站起來。鑽到破瓷片下的蟲子又爬到彆的破瓷片上,動作緩慢。龍雄心不在焉地望著其中的一隻。他暫時從思索中,不,不是思索,而是從麻痹狀態下解脫出來。這時頭腦裡閃過一道亮光,一部分機能開始作奔放的想象。既不是靠意誌,也不是靠努力,而是從刹那間的閃光,宛如藝術家產生天賜神助的靈感。龍雄摘下掛在木箱上的貨簽,裝進口袋裡。然後走下山坡,枯草在腳下沙沙作響。到了大路上,趕忙走回到方才那個村落裡。秋陽之下,家家戶戶安靜、閒適。龍雄一家一家數過去,走到一戶人家門前喊道:“有人在家嗎?”屋簷下用著柿子乾,在回廊的紙拉門上映出念珠似的影子。“誰呀?”老婆子走了出來,一見到龍華,騰防不清的紅眼睛睜得老大,那神情仿佛是,“順?怎麼又來了呢?”“老人家,電工肩上搭的口袋,的確很輕嗎?”老婆子抿著嘴,沒有立即回答,好像要說,你怎麼這樣紛瞟?龍雄從口袋裡掏出兩張一百元的鈔票,塞到老婆子皺巴巴的手裡。老婆子吃驚地朝四處張望。“我也記不太薄了。好像不太重。”老婆子說。“哦,好像很輕嗎?”“嗯,看著很輕。對了,我想起來了。口袋鼓鼓的,撐得挺大,那個人還用一隻手提著呢。”“怎麼?用一隻手提著?”龍雄走到她跟前。“就是說,他一會兒用手握著,一會兒扛在肩上,來回倒爺著,是嗎?”“就是。”龍雄急忙向梁場車站走去。也許是沒有列車到站,到站長坐在那裡發愣,龍推隔著玻璃門看進去,副站長發現龍雄,便站起來問道:“怎麼樣?查明白了嗎?”“查到了。是這個把?”龍華從口袋裡掏出發簽給他看。“就是這件,就是這件。已經查到了?”不知內情的測站長笑嘻嘻地問。可是,龍雄沒有理睬他,隻是說:“麻煩您,我再打聽一件事。”“什麼事?”“我想知道,這隻木箱何時發的發?何時到站的?”“發貨?這木箱不是貨運,是客運。”副站長當即回答道。“怎麼回事?是客運?”龍雄叫了一聲。仔細想一下,客運倒更合乎情理。“哦,原來是這樣。對不起,是哪一天運出的?”“請稍等一下。”副站長回到桌旁,找開賬薄,他非但不嫌麻煩,還把有關內容記在紙條上拿過來。“當天早晨,由發貨站運出,是123次列車運來的。”“幾點鐘到的站?”“十八點二十分。按先後順序來說,九點三十四分由上歧津站發出,十三點三十三分到達鹽夙。轉到中央乾線上。十四點十分發車,十四點三十七分到鬆本。同十五點三十分開往大呼的列車掛鉤後,於十六點三十六分到大呼。同我們這條支線聯上後,十七點五十分發車,到達本站是十八點二十分,因為中轉站太多,相當麻煩。不過,各站停車時間很充裕,所以沒有耽擱裝車卸車。”副站長—一說明。“十八點二十分……就是晚上六點二十分。”龍推眼睛望著窗外,心裡在思忖。晚上六點二十分,因為日長,天還比較亮。走到那個村裡,已經是黃昏時分了。時間正好相符。——龍雄又想,那夥人要隨著貨物在各站上上下下,他們非如此不可。他們必須在木箱運到發電所之前,搶先運走。“副站長,”龍雄向,“十八點二十分木箱到站時,在下車的旅客中、有沒有一個拿口袋的人?不知檢票員是否還記得?”“什麼樣口袋?”“裝得滿滿的,但分量很輕。一隻手拿得動。大概是一隻麻袋吧。”“恐怕記不得了吧。我去問問看。”副站長問過檢票員,說是記不得了。龍雄向副站長點點頭,道了謝,便離開車站。龍雄又站停了。他想到,他們下車比貨物來得快,貨物再運到出站口,大約要二十分鐘。這二十分鐘工夫,他們是怎樣打發過去的呢?所謂他們,當然是幾個電工打扮的人,站務員以為是發電所的人,便把木箱交給了他們。龍華的視線落在出站前的小吃店。他方才在裡麵吃過養麥麵。他們在傍晚六點二十分到,肚子一定餓了。到取木箱,還有二十分鐘空間。肚子餓的人,在這種場合該怎麼辦?是不言而喻的了。於是龍雄徑直朝小吃店走去。一小時後,龍雄乘上開往鬆本的火車。他拿出記事本,聚精會神地研究上麵的記錄。本子裡橫七豎八,記著各種事情。聽來的,自己想到的,統統記在上麵。其中有一段小吃店老板娘的話:“日子記不得了。好像是上吊案子發生前四五天,有三個工人模樣的男子每人要了兩碗麵,急急忙忙吃了下去。我還記得他們有個口袋,是又粗又臟的麻袋,鼓鼓囊囊的,用繩子紮著口。因為是一個人手提著走進店裡的,所以不會太重。吃麵的時候,口袋靠著凳子豎在地上。臨走也是一隻手拎出去的。”接下去是記的要點,字跡潦草。*麻袋事關重大。分量很輕。一隻手可以提起。約十公斤左右。*木箱內破瓶爛罐,重五十九公斤。相當於一具屍體的重量。這是偽裝。為什麼要偽裝?這是症結所在。這偽裝做給誰看?*上崎繪津子來此調查什麼?是主動來的?抑或受他人指使?*從車站取出木箱並扛到雜草叢裡是三個人。木箱扔到草叢裡,然後拿著麻袋上山。後來在這山上發現上吊的屍體。當時被村裡老婆子撞見。古吊死者是誰?可想而知。*但屍體已有五個多月,腐爛得幾近枯骨。這一點尚未搞清。死後已五個多月,不用說解剖醫生,即便外行也知道,爛成白骨,當然要經過五個月之久。這樣便產生很大矛盾,是推理上最大的障礙。解剖是科學,是嚴酷的事實。不可能有絲毫謬誤。然而,他不可能在五個月前死去。不懂,怎麼也弄不懂。實在無法解釋。*木箱發貨站土歧津,同瑞浪隻隔一站。兩地有某種關聯。黑地健吉和上崎繪津子確實在瑞浪滯留過。*長野縣南佐久區春野村橫尾裡。黑地健吉的出生地。戶籍簿上的記載。梅村音次。*上歧津九點三十分發車,鹽局千四點十分到站;鹽民十四點十三分發車,鬆本十四點三十七分到站,鬆本十五點三十分發車,大盯十六點三十六分到站;大時十七點五十分發車,梁場十八點二十分到站。木箱和入同搭一列火車。*舟級英明身世不明。他是朝鮮人。據說,反對派說他是朝鮮人,根據是什麼?是舟權自己泄露的,說他是朝鮮人。是不是謠傳?*舟級英明——黑地健吉——上崎繪津子,是什麼關係?*黑地健專原籍是長野縣南佐久區。發現期沼律師屍體的地方是長野縣西築摩區。吊死人的現場是長野縣北曇區。——幾處全是長野縣。不僅如此,瑞浪和上歧津也接近長野縣。此中原因,不難猜出。記事本上的字,十分潦草。前後不連貫,支離破碎。但對龍雄來說,是份比作戰地圖更為詳細的地圖。龍雄此刻看著本子,各種可能與不可能的事,錯綜交叉。形成無形的網狀係統,展現在他麵前。——上品的當事人是誰?已經猜出來了。但是,“他”至少一個月前還活著。就屍體而論,已有一半變成白骨。不用驗屍,誰也判斷得出,顯然死在五個月前。這是怎麼回事?實在弄不懂。眼前碰上這堵大牆。龍雄用手指抓了抓頭發。車窗外的景色,預示快到鬆本市了。外麵已是萬家燈火。龍推去找報社的通訊站。在繁華街裡首的一條小胡同裡,掛著一塊招牌。滿頭亂發的通訊站主任走了出來。“田村來過這裡沒有?”龍推剛問,對方便說:“您是秋崎先生嗎?田村先生中午來過,同木曾福島通訊站聯係後,使上那兒去了。他說,您或許會來,有事請打電話給木曾福島通訊站。”龍華道了講後門:“這時候他已經到了那兒了吧。”主任看了看手表,那皮表帶特彆寬。“該到了,您請進來坐吧。”六銷席的房間,角落裡放著一張書桌。桌子周圍亂得不成樣子。主任拿起桌上的電話,關照火速接通木曾福島。“馬上就到發稿的時間了,對不起,少陪了。”主任說罷,便開始在紙上寫報道。大抵相當急,對龍華不著一眼。地摘下手表,放在麵前,仿佛要同時間賽跑似的。龍雄無意地看著表帶想,這表帶可真寬。這皮子,看樣子又粗又硬。皮革——龍雄腦海裡的聯想飛騰起來了。在八嶽山麓的高原上,草木在黃昏中搖曳,一輛大車在路上走過。車上載著幾隻稻草包著的小瓷壇。大車駛向村裡的皮革廠。這段往事如同夢幻一般,還留在龍雄的記憶裡。龍雄的心怦怦跳著。此刻還沒有形成一個直感,朦朦朧朧,極其抽象。但是,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白色的雲窗之中,伸向天空。個彆部分已開始對好了焦距。電話鈴響了。龍雄頓時驚醒過來。主任拿起電話,問田村回來了沒有?隨即把話筒遞給龍雄。“喂…”是田村的聲音。“有什麼線索沒有?”龍雄問。“我還沒有去上歧津車站。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田村的聲音裡透著興奮,仿佛看到他滿頭大汗的樣子。“伊勢通訊站,也就是宇治山田,說兩星期前,舟權英明就不在那裡了。”“不在了?”“東京方麵也調查了一下,說他沒有回家。現在正全力以赴進行複查。據伊勢通訊站調查來的情況說,他大概進精神病院了。”“精神病院?在什麼地方?”“詳細情況還不知道。另外,還有一件奇怪的事。”三電話接線員插進“喂,喂”的聲音,田村叱貴了一聲:“討厭!”“奇怪的是,舟飯英明在半個月前,就開始收集各種各樣的東西。”“各種各樣的什麼東西?”“玩具啦,藥品啦,掃帚啦,以及珠子、空瓶子、兒室棒球帽……”“慢著,慢著,他收這些東西做什麼?”龍雄問。“不知道,總之,亂買一起,然後運回東京家裡,或送給朋友。”“這是怎麼回事呢?”龍雄耳朵貼在話筒上,歪著頭想。“所以說奇怪嘛,是不是精神不正常。這個情況是伊勢通訊站了解到的。那家夥乾得挺出色。”“的確不惜。舟報會是精神病嗎?”龍雄嘴上說著,心裡卻在思忖。舟報英明真要發狂了,那事情就麻煩了。“是啊,這也是伊勢通訊站那家夥報告的。有個醫生給舟報看病,隨即用汽車把他拉走了。”“是出租汽車嗎?”“不是,所以不好辦。是一輛自備汽車,坐進去兩三個人。旅館費用已全部結清,便離開了。據說是醫生把舟板帶走的,所以就有去精神病院一說。”“自備汽車的號碼是多少?”“不知道。這些情況是從女招待那裡打聽來的。”“自備汽車是醫生的嗎?”“好像是。嗯,是自備汽車,自備汽車……你等一等。”電話裡停了三四秒鐘。龍華知道田村準是在極力思索。又響起接線員的“喂,喂”聲。為了蓋過這聲音,聽見田村說:“啊,對了。我想起來了。”“什麼事?”“算了,還有一點情況不大清楚,電話裡說起來太長,我掛上了。時間到了。馬上就該忙起來了,有許多事要查。”接線員說了聲“時間到了”,便不由分說,切斷了電話。田村仍然是那麼毛手毛腳,龍雄不由得苦笑了一聲。對開飯英明的發狂,可不能大意。不論怎麼想,總覺得是不可能的事。其中必有奧妙。玩具、藥品、掃帚、碟子、空瓶子、兒童棒球帽——買這些東西送朋友,這是為什麼?這些東西不成統屬,沒有關連,雜亂無章。精神失常,難道由此引起的嗎?坐在一旁的通訊站主任寫完報道,扔下鉛筆,仿佛高呼萬歲似的,舉起兩隻胳膊,伸了伸懶腰說:“寫完了。”然後扭過頭打量著龍雄。此公大概喜歡杯中物,眼睛放著光亮說:“我馬上給總社去電話,稿子過四五分鐘可以交代完。不知道用不用,馬上就能見分曉。然後咱們來一盅怎麼樣?”他要求龍雄等他辦完公事,龍雄婉言謝絕,便走出門去。外麵一片茫茫夜色。龍雄先找了一家旅館住下來。下一步如何走,還沒有目標。今晚隻能在鬆本市住一宿了。萬事明天再走。旅館離市中心較遠,靠近郊外,位於河岸旁。拉開紙拉門,河水從屋前流過。女招待端來晚飯。“您是獨自一個人來遊覽的嗎?”女招待體態豐滿,肥胖滾圓。“晤。是的。”“您爬山嗎?”“不,不是爬山,來買東西的。”“此地沒有什麼東西可買。您想買什麼?”“玩具、藥品、掃帚、碟子、空瓶子、童帽之類的東西。”女招待眼睛瞪得圓圓地問:“您買這些東西做什麼呀?”“你不明白嗎?”“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女招待狐疑地看著龍雄,好像在想,這人腦子出毛病了吧?於是就不再開口了。龍雄去治地洗澡,有人給他帶路。走在細長的回廊上,心裡仍在思索舟級英明買東西的事。在錯綜紛亂之中,他發現一個問題。買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敢情是為了裝瘋吧?舟飯英明不像會發瘋的。此人性格剛強堅毅。他為什麼要裝瘋鰱?這原因不清楚。說他發狂隻是單方麵的推測。他買了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一個醫生去看他,把他當成瘋子,送進精神病院。這一切都是伊勢通訊站員報告的。龍雄淚在浴池裡沉思。沒有彆人。浴室的窗外河水泥淚,喧騰不已。龍雄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念頭。舟報買的東西完全不成統屬,雜亂無章。不過,他要的東西恐怕隻有一種,其餘東西不過是打掩護。用不要的東西。掩蓋要的東西,為了邀人耳目。這時,浴室裡走進來一位客人,向先來的龍雄點頭致意,然後把身子泡在池子裡。龍雄無意識地看著那人的舉動,洗澡水一直沒到那人的肩膀。龍雄霍地站了起來,池水微薄。那人本來挺舒服地泡在池子裡,不禁顯出迷們的表情。龍華顧不上擦乾身子,披上花衣大步走回房裡。各種想法在他大腦中奔騰起來。他清出舟報英明需要的是什麼東西了。是藥品。他想起八嶽山麓下的大車,和車上用稻草包著的壇子。龍雄拿起電話,要求立即接木曾通訊站。旅館裡的貼息說,深更半夜,電話要耽擱一陣。電話等了好半天。龍華腦子裡一刻不停地思索著。他拿出記事本,看著上麵記的要點。一隻手拿得動的很輕的麻袋……爛成白骨的屍體……長野縣南位久區的偏僻的鄉村……皮革工廠……電話鈴響了。龍雄急忙拿起話筒。“喂,總社的田村先生在不在?”“不在。”對方冷淡地說。“什麼時候回來?”“不知道,全上街喝酒去了。”口氣仍很生硬。龍雄感到沮喪。早晨醒來,已經九點。龍雄立即給木曾福島打電話。在接通電話之前,趕忙洗臉,準備吃飯。正吃的時候,電話來了。龍雄要田村接電話,對方回答說:“他已經動身走了。”不是昨夜那個男電話員的聲音。“走了?上哪兒去了?”“名古屋分社。”撂下電話,龍雄叫女傭取來一張電報用紙,擬好電文:速查舟故有無實鉻硫酸查明後速報警。一人生命危險。明日下午瑞浪站等。龍雄把電文推敲了兩三遍,打發女傭去郵局拍發。收報人為名古屋分社田村滿吉。舟權英明實際上要買的是藥品!龍雄覺得刻不容緩。他固然理解田村功名心切,但現在已不是哪家報社的獨家新聞的問題了。一個人的生命危在旦夕。為了救人,必須行使搜查權。龍推乘上十一點發車的北上列車,是“白馬號”快車。車廂裡有幾對穿登山服的青年男女,興高采烈地談論登山的事。看到這些登山客,龍雄不由得想起爬上拆古山的一夥人。其中有戴綠帽子的源語律師。不,是假扮的懶沼律師。事情剛發生在一個月之前。以後此人便在青木湖畔的山裡吊死了。屍體發現的時候,幾乎已爛成一堆白骨了,看樣子如同經過半年以上。一個月前還活著切人,五個月前就死了?……舟報英明所買物品中,有可能解決這道難題的東西。玩具、掃帚、碟子、空瓶子、兒童棒球帽,這些全是不需要的東西!火車開得很慢,鹽反、辰野、上探訪,這些地方站站都停。上潤訪站上來許多洗溫泉澡的旅客。行車之慢,使龍雄心裡更加焦急。在小淵澤換車,經過八嶽,到海口站。龍雄下車時,已經過了三點。龍雄換乘公共汽車,在橫尾裡下。夕陽照著層巒疊峰的八百山。晚風在枯黃的草原上吹過。低矮的石屋,那些貧窮的農家仿佛擠成一堆。龍雄挨家挨戶找過去。在“加藤大六郎”所門牌前停了下來。屋裡的泥地鋪上席子。一個老漢坐在上麵編草鞋。龍雄是真誠來走訪這個老漢的。老漢聽見龍雄的聲音,抬起頭來。“啊!你是上次來打聽健吉和阿音的那個東京人吧?”老漢滿臉皺紋睜大了眼睛說。他居然還記得尤紙。“上次多謝您了。”龍華施了禮。“進來坐吧。”老漢從席子上站起來,撣掉身上的草屑。“我是為了阿音的事來求您幫忙的。”龍雄客氣地說,“老人家,您對阿音的事很了解吧?”“瞧你說的,我們是一個村裡的人嘛。什麼了解不了解的。小時候,我還抱著他撒尿哩!”“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吧!”“有年頭了。”老人眯起眼睛在回憶往事。“現在您見到阿音,還認得出來嗎?”“認得出來。阿音離村出走的時候,已經十五六歲了。娃兒時怕認不出來,那時候他已經是半大小子了。”“老人家、”龍雄熱切得望著老漢說,“能不能請您去見見阿音?”“怎麼?去見阿音?”老人吃了一驚,“他到鄉下來了?”“不是。他現在不在這裡,在彆的地方。想請您到那裡去見見他。”老人目不轉睛地看著龍雄。“是阿音那小子想見我嗎?”龍雄感到難以回答,隻有扯謊道:“阿音見了您,一定會覺得特彆親切的。”“阿音年紀也不小了。以前他的脾氣可挺犟。去了東京,一定有出息了。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想見見他哩。什麼地方能見到他?”“名古屋附近。”“名古屋?不是東京嗎?”“他現在在名古屋。老人家,說來失禮,旅費之類由我負擔。今晚我們先去上砌訪溫泉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一早去名古屋。”加藤老漢仍舊望著龍推。“你是阿音的朋友嗎?”“晤,我們認識。”龍推不得已說。“我倒是很久沒有洗溫泉澡了。”老人臉上的表情有些動心的樣子。“我兒子和兒媳婦下地乾活去了。馬上就回來,我再和他們合計合計。”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