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幾片極其相似的街區,文靜揚揚頭:“到了,看!那就是我姨婆!”這是一個由三幢紅磚樓房圍成的院子,一名看上去很妖嬈的中年女人單手叉腰,臉上帶著笑容,正看著她倆。“姨婆!”文靜下車,朝那女人打了聲招呼。“靜靜來了,真好!”中年女人將手從胯部拿下來,目光卻落在了李萌的身上,落在她的單車上。李萌有點蒙了,她本以為要見到一名白發蒼蒼的老太太,萬萬沒想到,文靜的姨婆這麼年輕,這麼與眾不同。倒不是說她長相和打扮如何,而是她身上散發出的一種自由自在、令人著迷又害怕的那氣息。李萌把車停好,抬起頭,正好與文靜姨婆的視線相撞。姨婆衝她笑了笑,李萌心虛地覺得,這個笑容意味深長。“姨婆好。”李萌隨著文靜叫。“你好!你是文靜的同學嗎?”文靜搶著說:“她叫李萌,跟我一個班。”“這麼說,你找到了逃學的小夥伴?”姨婆雖是衝著文靜說話,但眼睛一直看著李萌。李萌的衣裙、背包、自行車,全都讓她興味盎然。“姨婆,不是這樣的!我肚子疼,李萌看我不舒服,要陪我去醫務室,然後……我想看看你,就帶她來了。”“小家夥!原來是為了看姨婆,才溜出學校啊!”李萌發現,文靜在她姨婆麵前特彆放鬆,就像一個超級大的寶寶,撒嬌發嗲,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顯而易見,她跟姨婆特彆親。姨婆說:“走吧!咱們進屋說話。”李萌跟在她們身後進了樓道,光線一下子暗下來,上了幾級樓梯,便是文靜姨婆家大門。“其實我一般不從這裡進門。”姨婆從衣袋裡取出鑰匙,費了點功夫才打開門。進門後是一堆器材,李萌小心地繞過它們,跟在文靜身後,穿過一塊空地,推門而入,是一間收拾得還算齊整的屋子。這是一間臥房,除了一張大床,似乎沒有彆的家具可以供人坐下來。文靜的姨婆滿不在乎地將床拍拍,招呼兩個姑娘坐下來。“我去拿點吃的喝的來。”說完她就出去了。“這兒是……”李萌很是好奇。“我姨婆開了家影樓,名叫‘麗達攝影棚’。麗達是她名字倒過來的諧音,我姨婆叫朱達麗。”李萌點點頭。“這名字真好聽。麗達攝影棚,聽上去很時髦。我隻知道康城有家高美影樓,我爸媽都是在那兒衝洗彩照的。”“高美沒有我姨婆的店子好。”文靜驕傲地說。“我姨婆的店,地段不好,沒有高美那邊熱鬨,但她的生意卻多到忙不過來,成天被人邀請出去幫忙拍照。我姨婆還會給人化妝,這些都是她自學的。”李萌說:“難怪我見到你姨婆就覺得很特彆,聽你這麼一說,我明白了。達麗姨婆,算得上藝術家啦!”“誰是藝術家?”姨婆端著一個托盤進來了。“你!李萌說,達麗姨婆是藝術家!”文靜說。朱達麗將托盤擱在床上,把兩杯泡了檸檬片的紅茶遞給兩個女孩。托盤裡還有一個瓷盤,盤子裡堆著許多圓圓的酥皮點心。“我呀,我當然算是藝術家咯!但我還有一個身份,靜靜你多半猜不到,李萌不知道能猜到不?”她繞到床的另一頭坐下來,歪在床頭,伸手取了一塊酥皮點心送進嘴裡。點心很酥,餅屑簌簌掉下來,落在床單上。文靜也取了一塊點心,並邀請李萌也吃。李萌看了看床單,藍白格子的圖案,像台布,卻鋪在了床上。“吃吧!味道不錯。”朱達麗說。“這床單就跟桌布一樣。晚上我會重新鋪床,撤下這個,換上睡覺用的床單。”朱達麗看出李萌的猶豫,解釋了一番。李萌這才踏實地坐定,取了一塊酥皮餅吃起來。“我沒想到,姨婆這麼年輕,又這麼與眾不同。”“哈哈哈!我比文靜的外婆小十四歲。她今年虛歲剛好六十歲,我才四十五周歲。她是咱老朱家的老大,我還有兩個哥哥,一個比我大一輪,另一個大我九歲。”文靜接著說道:“我媽今年三十八歲,比姨婆隻小七歲。”李萌笑道:“過去每家都生好幾個小孩,有的人家的長輩,比晚輩歲數還小呢!”文靜說:“對呀!所以我有個特彆年輕的姨婆。要是我不事先跟你說清楚,隻怕你會以為我說錯了,是姨媽,而不是姨婆?”李萌隻是笑,卻沒有附和著點頭承認。檸檬紅茶和幾塊玫瑰餡兒的酥皮餅落肚,李萌方才緩過勁來。也難怪,她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上,就從2017年穿了過來。在副食品商店吃的幾塊奶糕、一瓶含酒精的飲料,隻是解饞,朱達麗的茶和點心,才讓她真正恢複元氣。念頭轉及此處,李萌忽然走了神。這酥皮點心實在眼熟,好像她前幾天還在哪個窗口看見過。李萌又取了一塊點心。沒錯!她在餅皮上看到紅色的印子,紅印子是兩個字,字跡有些模糊了,但也能看出來,是“吉羊”兩個字。對!李萌買過吉羊公司的糕點,這種酥皮餡餅,算得上他家的主打點心。吉羊的點心,大多會用紅色食品色素印上他家的店名。可是,千真萬確,李萌敢對天發誓!吉羊食品公司,成立於兩年前,隨即迅速在全國鋪開,但在今年初已開始走下坡路,關閉了許多店鋪,轉向小城鎮發展。網紅店,吉羊公司算一個吧!現在是1988年,難道,那家網紅店也穿越了?朱達麗又取了一塊酥皮餅,邊吃邊笑道:“剛才我問的問題,你們倆怎麼都不回答?”“什麼問題?”文靜表示她完全不記得有這麼回事。“我說,除了攝影師——還有你們封我當的所謂藝術家,我還有一個身份。你們能猜到是什麼嗎?”文靜想了想,說:“畫家?”朱達麗聳聳肩,“你以為我會在人臉上描描畫畫,就能當畫家?攝影和畫畫,是不同的藝術。”“那是什麼?我猜不出來了。”“李萌,你呢?猜得到嗎?”朱達麗注視著李萌,似乎在專等她的回答。“猜不到。”李萌的視線離開吉羊酥皮餡餅,投向朱達麗。“真遺憾,我以為你會猜到。”朱達麗的語氣很認真。李萌心有所動。“你會算命嗎?”朱達麗眼中閃過一絲亮光。“你是說,我是個算命師?”李萌不知如何應答,隻好笑了笑。朱達麗說:“李萌猜得有點兒接近。我想,我算是一個預言家吧!以後會發生什麼事,我大概都知道。”文靜的喉嚨裡發出“咕咕咕”的怪聲,臉色通紅,顯然是強忍著,沒敢放肆大笑。李萌低頭笑著,心情卻很複雜。現在,她甚至不敢看朱達麗,唯恐被她窺出什麼來。“彆笑!文靜,你知道嗎?姨婆可以擔保,三四年後,你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副樣子!”笑聲戛然而止,文靜呆住了。胖姑娘呆呆地坐在床邊,嘴唇微微顫抖,眼睛瞪得圓圓的,兩顆晶瑩的淚珠正從她的眼裡滾落。朱達麗用她那雙異常漂亮的眼睛盯著文靜,毫不憐憫地說道:“你將徹底甩去這一身脂肪,變成一個苗條、輕盈、迷人的俏妞兒!當然,在那之前你會經曆一番折磨,很苦,很苦,無論是心靈上還是肉體上,你將體會到什麼叫作痛不欲生。但是——”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一切都是值得的。你將離開康城,沒有人知道,你曾是一個胖姑娘。”文靜的眼睫毛劇烈地顫動著,一顆顆淚珠從她眼裡滾落。李萌驚訝極了。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她知道。但是,因為她來自2017年,知道未來發生的事。而朱達麗,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難道她們都不屬於眼下的這個時空?難道,網紅店、朱達麗,都跟李萌一樣,也是從2017年穿過來的?李萌心慌意亂,腦子裡嗡嗡作響。文靜激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