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萌熟門熟路,穿過攝影室,繞過堆放雜物的那間屋子——雜物已規整好,另外擺了帶鏡子的化妝桌、幾排掛著各式衣服的晾衣竿,可充當化妝室。在那間與牆壁極其接近的暗門前,李萌停了下來,拉開暗門,進入朱達麗的臥室。床上堆滿各種包裝袋、影集、衣服,李萌扒拉出一塊空地,坐了下來。這是她第三次來到朱達麗的臥室中,也是她第三次坐在這淩亂如雜貨堆棧的床上。沒有網絡,沒法通過智能手機瀏覽各種新聞、信息、文章。等待朱達麗的時間,顯得格外漫長。手機就在李萌的書包裡,但現在已失去功能,淪為一個代表2017年的紀念品。我為什麼而來?又該如何回到原來的世界中?為了避免陷入這些惱人的思緒中,李萌環顧四周,試圖找點什麼事兒,轉移注意力。牆上掛著風景照掛曆,還有幾幅朱達麗的單人照片。照片中的她,比她本人要嫻靜溫柔,朱達麗特有的妖嬈灑脫,照片完全沒顯示出來。床頭擱架上有一個小相框,也是朱達麗的單人照。李萌仔細看了看,才發現這不是用油畫底紋的相紙印出的照片,而是一幅貨真價實的油畫。遠看看不真切,李萌湊近相框前,才看出畫布上細微的筆觸。畫麵上的朱達麗,大約隻有二十歲左右的樣子,眼神純淨,笑容恣意,有種令人沉醉的自然的美感。時間緩緩流逝,朱達麗仍未進來。李萌站起身,想在屋子裡走走。她將手撐在身後,想從床上躍起,手卻碰到了一摞似軟似硬的東西。她趕緊回頭,查看自己是否弄壞了朱達麗的物品。還好,她壓住的是一大摞膠卷和洗好的照片,這些東西是壓不壞的。左右無事,李萌拿起那摞照片,漫不經意地看了起來。幾乎每張照片上的風景和人物都不同,應該不是從一卷膠卷上衝印下來的。人物有單人照,也有合影,有的照片看上去不像是一本正經擺好姿勢再拍的,像是搶拍或偷拍的鏡頭。合影中的男女,無一例外都偎依在一起,很是親密。李萌以她四十五歲的閱曆,很快看出端倪。照片中的男女,多半不是夫婦或光明正大的戀人關係。就像那些情人節到她的餐廳享用燭光晚餐的戀人們一樣,通過他們的眼神、肢體語言,李萌能迅速判斷出他們之間的真實關係。不倫之戀或是隱秘的戀情,與那些可公開的戀情,戀人們的表現是不一樣的。看了一半,李萌又去翻了翻那摞膠卷。膠卷放在一個紙袋中,果然不是成卷的。兩三張一組,分彆用小紙袋包著,紙袋上寫了一些類似取件密碼的數字或英文字母。李萌不禁微笑。看來,朱達麗是一個手握秘密的女人。她放下膠卷,繼續翻閱那些秘密。忽然,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語一般,臉色刷白,眼睛死死地盯著一張照片。那是一張背景為起伏山巒的雙人合影。照片中的男人是父親李建華!或是李建華的雙胞胎兄弟——倘若他有這樣的兄弟。男人的手搭在女人肩頭,女人的腦袋歪靠在他的胸前。女人的眉眼有幾分眼熟,但是李萌不認識她。男人看上去並不年輕,四十歲左右,女人眉清目秀,生得很清麗,雖然顯得年輕,但李萌通過照片中女人脖子上的頸紋來判斷,此人的實際年齡也有四十左右。李萌深吸一口氣,開始查看照片的細節。男人穿著一件灰色夾克衫,露出藏青色雞心領羊毛衫和白襯衫衣領。這些衣服並不特彆,父親李建華可以擁有並這樣搭配,其他男人也可以。然而有些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有的,甚至可以說,這世上,唯有一個男人能擁有。照片中的男人,手上戴了根用紅絲線編製的手繩,手繩打結處繞了三圈,正是李萌特有的打結方式。大概是念初二時,李萌學會編織手繩,剛好趕上父親生日,她便精心編了一根,送給父親當作禮物。父親很開心,當場戴在手腕上,連續戴了好些天才取下來,甚至戴著它出了一趟差,回來後才取下,放在抽屜裡。李萌的心臟猶如被空心錘重重敲擊了幾下,並不覺得疼,但能聽到空心錘敲在心上時發出的“咚咚”聲。這聲音令她心神大亂,惶惶不安。世上不會有這麼巧的事!照片中的男人,是李萌的父親李建華,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實。根據手繩提供的線索,照片應是前年拍攝的。那麼,李建華摟著的女人是誰?傻子也看得出來,他們是一對情人。也就是說,李建華的情人是誰?李萌被自己的提問給驚到了。她從未試圖探詢過父母的感情世界,他們因感情失和而離婚,離異後分彆去了上海和深圳,並在那裡與現在的配偶相識,組成新家。李建華去上海,是投靠無兒無女的上海姑媽。宋敏真則因再婚丈夫,在深圳退休後隨夫遷到上海定居。至於李萌,大學畢業後,她被上海一家單位聘用,並在那裡遇到王寧……陰差陽錯,兜了一大圈,李家三口人,分彆定居上海,在這座被稱為魔都的城市裡,各有各的小日子。父親後娶的妻子名叫魏美芳,是一個土生土長的上海女人,年輕時大約高不成低不就,拖到快四十歲了,與年近五旬的外地人李建華相識,居然看中了這個相貌英俊的老男人,願意“下嫁”。魏美芳長得不好看,照片上的女人,則算得上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