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五穀看作母親女神的並不隻是古代和現代的歐洲民族。在世界的僻遠地區,其他的農業民族也有同樣的簡單思想,他們也把它應用在大麥小麥之外的其他本地穀物上。歐洲有它的小麥媽媽和大麥媽媽,美洲就有它的玉米媽媽,東印度群島就有它的大米媽媽。我現在要舉例說明的就是這些植物的擬人化,先從美洲玉米的擬人化說起。我們已經談到過,在歐洲民族中常見這樣一個風俗,把紮好的最後一捆穀杆,或最後一捆穀杆紮的草人放在農場住宅裡,從這次收獲保存到下一次收獲。毫無疑問,它的目的,或準確些說,它的根源,是用保存穀精代表的辦法以求全年保持穀精本身的生命和活動,莊稼就可以生長,收成就可以很好。無論怎樣,古代秘魯人所遵循的一種類似的風俗使得對這種風俗作上述解釋是很可能的。一位西班牙的老曆史學家阿柯斯塔對秘魯的風俗這樣描述過:“他們從他們田裡取一些長得最好的玉米,放在他們稱之為皮魯阿的穀倉裡,並舉行某些儀式,一連看守三夜;他們把玉米放在他們最漂亮的衣服裡,穿戴好之後,就對這個皮魯阿禮拜,對它尊敬萬分,說它是他們繼承的玉米媽媽,還說擁有它的福佑,玉米就能增長,就能保存。在這個月裡(第六個月,相當於5月)他們舉行一種祭禮,巫婆追問這個皮魯阿,它有沒有力量繼續到第二年,如果它說沒有,他們就根據每個人的力量把它帶到田裡燒掉(玉米就是從那裡拿來的),然後,他們再做一個皮魯阿,舉行同樣的儀式,說他們已更新了它,要求玉米種子不要壞了,如果皮魯阿說它有足夠的力量持續得更久些,他們就把它保留到第二年。這種愚蠢無知的事一直繼續到今天。在印第安人中做這種皮魯阿是非常普遍的。”這樣描述這個風俗似乎有錯誤。也許秘魯人崇拜的,他們當作玉米媽媽的,並不是穀倉(皮魯阿),而是打扮好的一束玉米。我們從另外一個材料裡了解到的秘魯這個風俗證實了這一點。我們讀到材料說,秘魯人認為所有有用的植物之所以能夠生活都是依靠一個使之生長的神靈。按照植物的不同名稱,這些神靈被稱之為玉米媽媽(Zara-Mama)、昆諾阿藜[相當於我國的藜,其籽碾碎可食,秘魯人把它當作穀物的一種。]媽媽(Qainoa-mama)、古柯媽媽(ama)、土豆媽媽(axo-mama)。這些神靈媽媽的偶像各用玉米穗、昆諾阿藜和古柯樹的葉子做成;它們穿上婦女的服裝,受到禮拜。所以,玉米媽媽由玉米莖做成的偶像代表,完全穿上女裝,印第安人認為,“作為媽媽,它有生產、繁殖許多玉米的能力”。所以,阿柯斯塔可能誤解了供給他材料的人,他們描寫的媽媽並不是穀倉(皮魯阿),而是披著華麗衣裳的玉米杆。秘魯人的玉米媽媽和巴奎德的收獲閨女一樣,保存一年,使玉米能夠靠她的力量生長繁殖。但是,怕她的精力不夠支持到來年收獲的時候,所以人們在年內問她的感覺如何,如果她回答她感覺衰弱了,那就把她燒掉,重新做一個玉米媽媽,“為的是玉米不會絕種”。我們可以看到,這個例子有力地證實了我們已談到的對定期和逢時逢節殺王的風俗的解釋。照規矩玉米媽媽可以活一年,一年就是人們合理地認為可以堅持不衰的時期;但是她一旦流露任何精力衰退的跡象,她就被處死,一個精力旺盛的新玉米媽媽代替她,以防靠她生存的玉米會枯萎凋謝。東印度群島的稻媽媽讀者如果對歐洲農民在還能記起的時間內就實行的收獲風俗的意義還懷有任何疑問,那麼,對照一下東印度群島的馬來人和達雅克人在收獲稻穀時所遵循的風俗,或許可以排除這些疑問。因為這兩個東方民族並非與歐洲農民一樣,他們還沒有超出這些風俗起源時所達到的智力階段,他們的理論和實踐還是相結合的;在歐洲這些古怪儀式早已變成陳舊的事物,變成農民的娛樂和學者的啞謎,而對他們來說卻還是活生生的現實,他們能夠清楚地如實地講解它。所以,研究一下他們對大米的信念和做法會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古代希臘和現代歐洲的穀物儀式的真正意義。馬來人和達雅克人關於稻穀所舉行的全部儀式是以一個簡單的觀念為基礎:稻穀是靠一個魂魄而生的,他們認為這個靈魂和人具有的靈魂是一樣的。他們用以解釋稻穀的增殖、生長、凋謝和死亡等現象的原則,也就是他們用以解釋人類相應現象的那些原則。他們認為植物纖維和人的身體一樣有某種生命素,它對植物是十分獨立自主的,它可以有一段時候完全脫離植物,不會有致命的影響,不過,它在外麵逗留的時間如果超過某種限度,植物就會枯萎死亡。我們找不到更妥帖的字來表示這種可以分離的生命要素,隻好姑且稱之為植物的魂魄。正如一般人所謂的組成人類魂魄的類似的可以分離的生命要素一樣,一整套的穀物崇拜就建築在這種理論上,或者說建築在這種植物魂魄的神話上,正如一整套的死人崇拜建築在人類魂魄的理論或神話上一樣——都是在薄弱不穩的基礎上矗立著的上層建築。印度尼西亞人既然相信稻穀是依靠同人類魂魄一樣的魂魄而生長,自然會用像對待同伴一樣的敬意和關心來對待它。他們對待開花的稻秧像對待孕婦一樣;他們在田裡不放槍不高聲吵鬨,唯恐嚇壞了稻穀的魂魄,以致流產或不長米粒;由於同樣的理由,他們在稻田裡也不說死屍和魔鬼。他們還用對孕婦有益的各種食物來喂養開花的稻穀;而穀穗正在形成的時候,就把它們當作嬰兒,婦女到田裡給它們喂米糊,好像它們是人類的嬰兒。把受孕的植物比作受孕的婦女,把幼小的穀物比作幼小的孩子,就在這種自然明顯的對比中可以找到希臘人關於五穀媽媽、五穀閨女,德墨忒耳和珀耳塞福涅的類似觀念的起源。但是,如果連高聲的笑鬨都會使大米的怯弱嬌嫩的魂魄嚇得流產,那就不難想像在收割時——這時人們不得不用鐮刀把稻杆割下來——在這種危急的時候,必須事先想好各種辦法,使不可少的外科收獲手術儘可能地不那麼突出、不那麼痛苦。由此,割稻時專用一種特殊形狀的刀子,這種刀子的刀刃藏在收獲者的手裡,不到最後的時刻不去驚動稻穀的魂魄,這時她還沒有來得及感覺到痛苦,她的頭就被割下來了。收獲者出於同樣細心的動機在田裡乾活時采用一種特殊的語言,稻穀精是不會懂得這種語言的,所以她還沒有警惕到、了解到出了什麼事,稻子的頭已經被穩妥地放在籃子裡了。將稻穀這樣人格化的所有印度尼西亞各民族中,我們可以舉出中婆羅洲的卡揚人或巴豪人作為典型。為了保留稻穀的易受驚恐的魂魄,卡揚人采取了許多辦法。為了這個目的而采用的許多工具中有小梯子、刮鏟、籃子,籃裡放著鉤子、荊刺和繩子。女祭司用刮鏟把稻穀魂魄趕下小梯,進入籃子裡,籃裡的鉤子、荊刺和繩子自然把它緊緊抓住,待把魂魄抓住鎖起來之後,就送進穀倉裡去。有時候用一個竹製的盒子和網,也是這個用場。為了保證來年的好收成,不僅需要留住安全存在穀倉裡的全部穀粒的魂魄,而且要對所有掉在地上,被鹿、猿、豬吃掉因而失去魂魄的稻穀進行召魂、複魂。為了這個目的,祭司們發明了各種各樣的工具。例如,有一種竹製的器皿,上麵裝有四個某種果木做的鉤子,用這些鉤子可以把失去的稻穀魂魄鉤回到器皿裡來,然後把它掛在屋裡。有時候,用某種果樹木頭雕兩隻手,用途也是一樣。卡揚人的家庭每次從穀倉裡取米作為家用的時候,都必需祈求倉裡稻穀的魂魄,唯恐他們對奪走他們的生存物生氣。緬甸的克倫人敏銳地感覺到要使莊稼興盛同樣需要保住稻穀的魂魄。某塊稻田長得不好的時候,他們認為稻穀的魂魄(基拉)是因某種原因羈留在稻穀外麵了。如果魂魄召不回來,莊稼就完了。下麵這個程式是用來召喚大米的基拉(魂魄)的:“回來呀,稻穀基拉,回來呀!回到田裡來呀。回到米裡來呀。帶著雌雄的種子回來呀。從荷河回來呀,從柯河回來呀;從兩條河彙合的地方回來呀。從西邊回來,從東邊回來。從鳥的喉嚨裡回來,從猴子的胃裡回來,從大象的嗓子裡回來。從河的源泉和河口裡回來。從撣人和緬甸人的家鄉裡回來呀。從遼遠的國度裡回來。從所有的穀倉裡回來。哦,稻穀基拉,回到米裡來吧!”西裡伯斯中部的托莫裡族要種稻米的時候,他們在田裡埋一些醬,獻給使稻穀生長的精靈。在這塊地方周圍種植的稻秧在收獲時最後收割。收割開始的時候,把這塊地方的稻杆紮成一捆,稱之為“稻穀的媽媽”(因諾釩?,並在它麵前擺上大米、家禽的肝、蛋等祭品。田裡所有其他的稻穀收完了之後才割下“稻穀媽媽”,舉行應有的禮儀,把它帶回米倉裡去,放在地上,所有其他的穀捆都堆在上麵。我們了解到,托莫裡人把稻穀媽媽看作獻給穀精歐蒙嘎的特殊祭品,歐蒙嘎住在月亮裡。如果對這個精靈沒有懷著應有的敬意,例如到倉裡取米的人穿得不像樣子,他就會生氣,懲罰膽敢冒犯他的人,吃掉倉裡的稻米,數量比人們取出來的還多一倍;有些人還聽見他咽穀時咋嘴唇的聲音。另一方麵,西裡伯斯中部的托拉傑人收獲時也遵循稻穀媽媽的風俗,他們認為她是全部收獲物的真正的媽媽,所以細心地保存她,唯恐她走了,穀倉裡存的米會化掉和消失。還有,正如在蘇格蘭年老的穀精和年輕的穀精分彆由一個老太婆(Cailleach)和一個閨女代表那樣,我們發現在馬來半島也是如此。稻穀媽媽和她的孩子由田裡不同的穀捆或穗把子代表。W.W.斯基特先生於1897年1月28日在雪蘭莪的喬多地方親眼看見收割稻穀魂魄並將它帶回家的儀式。充當稻穀魂魄的媽媽的那捆(或那把)稻子是事先按稻穗記號形狀找好並核實了的。一個年長的女巫鄭重其事地從這捆稻子裡割下一小把(七根)稻穗,將它們塗上油,用配好色的彩線將它們纏起來,用香煙熏過,包上白布,把它們放在一個小的橢圓形的籃子裡。這七根稻穗是幼小的稻米魂魄,小籃子是它的搖籃。另一婦女將它拿回農民家裡來,她打一把傘,給嬌嫩的嬰兒遮住太陽的熱光。到家之後,全家的婦女都迎接稻米孩子,把搖籃等物放在一張新的睡席上,頭下墊個枕頭。這時,農民的妻子要認真遵守三天禁忌,禁忌的規矩與真生了孩子三天內所履行的禁忌在許多方麵是一樣的。對新生的稻穀孩子所給予的這種耐心照顧自然多少會延及他的父母,也就是從中抽出這孩子身體的那捆穀子。在稻米魂魄帶回家、放在床上之後,這捆稻子,還留在田裡,當作新生孩子的媽媽看待:把樹上的嫩芽搗碎,每晚四處撒開,一連撒三天,三天期滿,就把椰子和一種叫做“山羊花”的植物搗成漿,攪拌在一起,和點糖一起吃掉,再把這種混合物吐一些在稻子當中。真正生孩子也是這樣,用傑克果、玫瑰蘋果和某種香蕉的嫩芽、嫩椰子的稀漿和乾魚、鹽、醋、蝦醬等美味調在一起,做成一種涼雜拌,給媽媽和孩子連吃三天。最後一捆稻子是由農民的妻子收割的,她把它帶回家裡,脫粒後和稻穀魂魄混在一起。然後農民拿著稻穀魂魄、籃子和最後一捆的稻穀一起存放在馬來人用的又大又圓的米箱裡。有一些稻米魂的穀粒和來年要播的種子拌在一起。我們可以看到馬來半島的這些稻穀媽媽和稻穀孩子正與古代希臘的德墨忒耳和珀耳塞福涅相對應,在某種意義上也正是她們的原型。還有,歐洲用新娘、新郎兩重形式代表穀精的風俗與爪哇收割稻子時舉行的儀式是相近的。收獲者開始收割稻子之前,祭司或巫師選出一些稻穗,捆在一起,塗上油,戴上花。裝扮後的稻穗叫做珀迪澎根頓,意即稻穀新娘和稻穀新郎;然後舉行婚禮,緊接著就收割稻子。這之後,稻子收進來,倉裡劃出一塊地方做新房,設置一領新席、一盞燈和各種盥洗用具。代表婚禮客人的稻捆放在稻米新娘和稻米新郎的旁邊。把這些都辦完之後,全部莊稼才入倉。入倉後的頭40天,不許人進倉裡去,以防打擾新婚夫婦。在巴厘和龍目兩個島上,當收割期來到的時候,田地的主人親手收割“主要的稻穀”,捆成兩捆,每一捆都是108根帶葉子的稻穗。一捆代表一個男子,另一捆代表一個婦女,稱他們為“夫妻”,男穀捆用線纏起來,所有的葉子都不露在外麵,女穀捆的葉子則彎過來,捆成一把婦女頭發的樣子。有時候為了進一步區彆,女穀捆身上還圍一根稻草編的項鏈。從田裡把稻穀收回家的時候,代表丈夫和妻子的那兩捆由一個婦女頂在頭上拿回去,最後入倉。在倉裡把它們放在一個小架子上或一張稻杆編的墊子上。我們看到材料說:這整個安排的目的是要使稻穀在倉裡增多加番,所有者就可以得到比他放進去的還多。所以巴厘人把丈夫妻子這兩捆稻穀送進倉的時候,他們說:“願你增長,不斷增長。”當倉裡的稻穀全部用完,代表丈夫和妻子的兩捆留在空倉裡,它們終於逐漸消失,或被老鼠吃掉。有時候,饑餓迫使一些人吃掉這兩捆稻穀,但是這些可憐家夥為同伴所憎惡,罵他們是豬是狗。誰也不肯把這兩捆聖物跟它們的凡俗同類一起賣掉。用一個男性神靈和一個女性神靈使稻穀增產的觀念在上緬甸的係族人中也有表現。當稻穀,亦即帶殼的大米,已經乾了,堆好要脫粒的時候,全家所有的朋友都被請到打穀場上,擺出酒食。穀堆分作兩起,一半鋪開脫粒,另一半堆放著不動。酒食放在穀堆上,一位長老對“稻米的父親母親”祈求來年豐產,求種子能增加許多倍。然後,大家吃喝作樂。這種打穀場上的儀式是這些人召喚“稻米的父親母親”唯一的場合。
許多國家都有五穀媽媽:美洲的五穀媽媽(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