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初中,我毫不猶豫地加入棒球隊。小學在同一個球隊的朋友,幾乎也都成了棒球隊隊員。當時棒球隊裡,初中三年級的學生有十五人,二年級也是十五人,我因為跑得很快,雖然是一年級,但也立刻被選為正式隊員。這時候,外婆當初建議我的“跑步”運動大大發揮功效。中學的棒球隊很正規,質與量都不是小學時自己組織的隊伍可以比擬的。我越來越迷戀棒球。這時,外婆也有了轉變。以前不管我做什麼,她都假裝不知道,現在卻常常跑來看我練球。但她還是有所顧慮,不會光明正大地來,即使來了,也都躲在暗處偷偷看我練習。“喂,她來了呢。”“嗯,我知道。”每次隊友都悄聲通知我,既然外婆那麼顧慮,我也隻好假裝沒有發現。有一天我一到家,外婆就衝出來對我說:“你今天打得好棒!”那天我打出一記再見全壘打。我雖然知道她去看了,還是裝傻地問:“咦?你怎麼知道?”外婆隻是尷尬地哈哈乾笑。這種事情發生好幾次後,外婆漸漸會在球賽中大聲幫我加油了。“昭廣,來一記大的!”隻有這時候,平常氣質很好的外婆,會不顧形象大聲幫我呐喊加油。對已經習慣沒有家人來看球的我而言,真是又高興又有點不好意思。成為正式隊員固然高興,但99lib?是在很多方麵都要花錢。這和我們自己組織棒球隊不同,練習服和球具都是必要的。外婆雖然每天在河邊幫我洗練習服,但我身體會長大,隻有一套顯然不夠。“明天早上開始要練跑步。”我好幾次撒謊,在淩晨三點左右偷偷跑到中央市場去打工。中學生能做的工作,也隻有搬貨和打掃等體力勞動而已,打完工到了八九點時我已經累癱了。我當然沒去上課,直接回家睡到下午三點,才準備去練球。那時外婆和我睡在不同的房間。我想她沒發覺,但我的球具和練習服不知不覺都增加了,她或許是假裝沒看到。那時,很多小孩為了給家裡幫忙而不上學。“最近都沒看到蘆原。”“啊,他好像在家裡的鐵加工廠幫忙。”這種對話是家常便飯。現在看來,曠課去打工會變壞,但當時可不是這樣。我升到二年級時,夏季棒球大賽結束,三年級的球員離隊,我當上了棒球隊長。當選棒球隊長那天,晚飯時我對外婆說:“我要當隊長了。”外婆一聽,突然站起來,打開她那個寶貝櫃子,拿出一萬元鈔票。“昭廣,我去買雙釘鞋。”說完,大步走出門去。我那時還沒有釘鞋,一直穿普通球鞋。但是時間已經過了晚上七點。“阿嬤,就算你想買,但商店已經打烊了。”我追在外婆後麵說。“沒關係,隊長一定要穿釘鞋。”外婆不聽我的。到達附近唯一的運動用品店時已經七點半了,老板正準備打烊,匆忙地把店鋪門口陳列的皮鞋和草鞋收進店裡。外婆不顧一切地大聲嚷著:“給我最貴的釘鞋!”“啊?”“給我最貴的釘鞋!”她不提顏色尺寸,隻說“最貴的”,老板有點驚訝,但很快弄清楚外婆的意思。“好,好。”他走進店裡拿出高級釘鞋。“這個,二千二百五十元。”老板說完,外婆好像搞錯了他的意思。“這種貨色怎麼要一萬元!”說著遞出緊握在手中的一萬元鈔票。老板看到眼前的一萬元鈔票,嚇了一跳,困惑地說:“不是,不用這麼多。”大概外婆太久沒用到萬元鈔票了,她既興奮又緊張。儘管如此,突然出乎意料地擁有釘鞋的我,感到興奮不已。我高興得不得了,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睡覺時還放在枕邊。第二天上學時就穿著釘鞋出門。到了校門口抖掉泥巴,換上學校內穿的室內鞋,還把釘鞋拿進教室。第一節課是數學,我把釘鞋放在桌子上。“德永,怎麼了?”“沒什麼啊,這是新款。”同學問我,我得意地拿起嶄新的釘鞋給他們看。“德永,那是什麼?”“新款的釘鞋,不錯吧?”老師問我時,我也得意地回答。第二節的理化、第三節的世界史,我都把釘鞋放在桌上,等老師問我。我想至少要這麼做兩三天。這是我的第一雙釘鞋,我真的很高興,實在沒辦法!赤貧的我可以拿出來炫耀的東西,前前後後也隻有蠟筆和這雙釘鞋而已。現在或許足球更有人氣,但在當時,棒球是人氣最高的運動。而且我們城南中學的棒球隊,是縣裡有名的強隊,我做了隊長後,立刻成了學校風雲人物。絕不誇張。彆說是同年級的,很多低我一年級或高我一年級的,甚至彆校的女生,都送我禮物或寫信給我。女孩子或是扭扭捏捏把信交給我,說:“請你看一下。”或是送我繡上字母的毛巾,說:“給你練習時用。”甚至還出現像漫畫所描寫的情景,一打開置物櫃,就有滿滿一堆的信件掉出來。我不是不喜歡女生愛慕,隻是忙於練習,我的身邊完全沒有女生的氣息。而且男生給我的友情,比女孩子給我的甜蜜話語更令我感激。他們或許知道我家很窮,都會送我很多東西,對我十分親切。南裡君是我們那一帶家業最大的農家子弟,有一天突然問我:“你喜歡吃年糕嗎?”“嗯。”“我們家有很多,明天帶給你。”南裡笑著說完就回去了。第二天早上的師生座談時間突然要檢查書包。“啊,這把小刀沒收。”“居然還帶打火機?”嚴格的檢查進行到南裡那裡。“這是什麼?”老師驚訝的聲音響徹教室,南裡的書包裡裝了一大堆年糕。南裡朗朗地說:“是年糕。”“我知道是年糕,我不是說帶年糕不好,可是你的課本呢?”南裡說要帶年糕給我,竟然帶了滿滿一書包給我。南裡另外還常給我馬鈴薯和洋蔥,真是運氣不佳,又遇上書包檢查。老師看到書包裡倒出大量的馬鈴薯和洋蔥,當然比上一次更生氣。“又是年糕又是馬鈴薯的,你到底來學校乾嗎?”我覺得是因為我而讓老師對他印象惡劣,愧疚得縮在一旁,可是南裡咧嘴一笑。“德永說沒看過馬鈴薯和洋蔥,我就帶來給他看啊。”但是老師也不含糊。“要給他看,各帶一個就夠了。”我以為南裡會辭窮,他卻這麼回答:“德永說想看各式各樣的馬鈴薯和洋蔥。老師,馬鈴薯和洋蔥真的有各種麵貌呢。”真不愧是農家子弟,這下連老師也隻得苦笑著點點頭,沒再找碴兒。還有一個親切得令我難忘的橋口君。他家裡開洗衣店,他說:“棒球隊長不能邋邋遢遢的。”每個星期六晚上,他都偷偷把我的製服塞進店裡堆積如山的送洗衣物中。這樣,星期天晚上,我的製服就筆挺如新了。當時縣內的女中學生之間甚至有我的照片,這多半也是從橋口那兒流傳出去的。就算是棒球隊長,因為窮而整天穿著皺巴巴的製服,女孩子也不會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