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新生(1 / 1)

林未晞這一覺睡得極沉, 正睡得大好時被什麼人搖醒, 林未晞以為是宛星在玩鬨,就用力拍開對方的手, 嘟囔了一句“彆鬨”,轉了個方向繼續睡。對方似乎歎了口氣,說:“是我。外麵正在迎新, 先撐過這一會,回去就能好好睡了。”林未晞聽到聲音才感覺出哪裡不對,她撐開眼皮,發現自己正趴在一襲黑色的暗錦上, 而因為她睡姿素來不□□穩,她幾乎完全擠到對方懷裡了。林未晞有些懵地撐起身,正好對上顧徽彥的眼睛。林未晞怔怔和顧徽彥對視了一會, 她漿糊一樣的腦子終於清醒些了, 趕緊回頭看屋裡其他人。好在屋裡十分安靜, 外麵爆竹聲一陣接著一陣, 幾乎彙聚成聲音的海洋, 下人們似乎也被這樣的熱鬨吸引, 全到外麵看煙火了, 室內除了她和顧徽彥,並沒有彆人。可是顧徽彥身邊怎麼可能沒有人呢,林未晞有些尷尬,顯然是因為她,顧徽彥才把人都趕到外麵去了。這樣一來, 豈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守歲時睡著了,還直接窩在顧徽彥懷裡?天啊,林未晞簡直不敢再想下去,這讓她日後如何在下人麵前發號施令,甚至不必說這麼遠的,光一會出門,她要如何麵對外麵的丫鬟婆子,乃至兒子兒媳就足夠頭痛了。林未晞嗚咽一聲,垂頭喪氣地敲了敲腦袋:“王爺,你怎麼不叫醒我?”說完這句話林未晞自己也知道答案了,叫她醒來相當麻煩,而且當著眾人的麵,顧徽彥要怎麼說?林未晞心裡有些過意不去,這是她的疏漏,她反而質問顧徽彥。可是顧徽彥卻沒有一絲不耐,他並沒有在意林未晞的埋怨,反而十分認真地說:“沒有必要。往常這個時候你早睡了,既然犯困睡一會就好,沒必要忍著。”顧徽彥總是這樣設身處地、體貼入微,林未晞心裡很感動,就仗著自己剛睡醒,小小地伸了個懶腰,隨即順勢抱住顧徽彥,再度靠回自己方才的位置。她在這裡睡了很久,硬挺絲涼的麵料都被她壓得微熱了,林未晞忍不住在上麵蹭了蹭,上首傳來顧徽彥的笑。“都睡醒了,還撒嬌。外麵有人呢。”林未晞本來打算示個好就收的,可是顧徽彥這樣說,林未晞反而抱住他不肯動了。林未晞將臉從顧徽彥胸膛前露出來,故意對他眨了眨眼:“王爺不是把人都趕到外麵去了麼,還怕什麼?”在顧徽彥多年的準則中,在大庭廣眾之下衣冠不整,坐姿不端簡直是大忌。林未晞如今兩條都犯了,顧徽彥本來應該嚴肅地糾正她,並且教導她行端坐正的,可是這一刻顧徽彥看著賴在自己懷裡撒嬌的小嬌妻,竟然一時不舍得糾正。顧徽彥這短暫的停頓就給了林未晞得寸進尺的機會。她見顧徽彥沒有說話,就知道他雖然看著清貴嚴謹,可是對於她的一些小動作卻十分受用,隻是不肯說罷了。反正這裡也沒人,林未晞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伸手環住顧徽彥脖頸。這樣一來她的受力全在腰上,腰線凹出一個漂亮又誘人的轉折。然而這番景象以林未晞的角度卻是看不到的,顧徽彥將手放在林未晞腰上,正好這時林未晞靠在顧徽彥耳邊,嬌聲說:“王爺,這是我們成婚第二年了,新年快樂。”顧徽彥垂下眼睛看著林未晞,兩人相距極近,呼吸相聞。林未晞本意是故意挑釁,可是現在她看著顧徽彥的目光,不禁有些害怕,甚至隱隱後悔起剛才的冒進來。外麵傳來一陣鋪天蓋地的煙火聲,想來是小廝新搬了一批煙火,玩鬨著一起點著了。顧徽彥眼睛中暗流隱沒下去,他將林未晞抱著放在自己腿上,這樣她不至於一直靠腰撐起全身的重量。顧徽彥正了正林未晞發側的簪子,然後說:“一年中難得有今日的熱鬨,先出去看看煙火吧。”林未晞也是這樣想,她早過了對煙火好奇的年紀,但是身為王妃女主人,在辭舊迎新的這一時刻卻沒有出現在王府眾人眼前,這就很不妥了。林未晞本打算叫宛星宛月進來,但許是因為外麵的爆竹聲太響,門口的丫鬟竟然沒有聽到。林未晞尷尬,正打算說什麼回圜,顧徽彥就已經拿起她的披風,細致地為她扣上對扣,還將衣帽上的細絨毛理順。林未晞頓時沉默,她默默看著顧徽彥的動作,在他扣扣子時,林未晞伸手要接過,卻被顧徽彥阻止。等他終於整理到滿意的程度時,才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頂,眼中含笑:“走吧。”林未晞手已經被握住,她就這樣被領著走到外麵。說來也奇怪,方才在房裡喊人沒人聽得到,可是房門一開,方才不知道乾什麼的下人立刻看過來,並一一對著林未晞行禮問安。外麵的風有點大,兜帽上的絨毛在夜風中亂舞,林未晞半張臉都被白絨遮住,她嫌冷不願意伸出手來,就對著行禮的人微微點頭,示意她已經聽到了。王府這麼大的主院,再加上夜風濃重,爆竹震耳,院子一角的變化實在很難被人注意到。可是林未晞和顧徽彥一出來,院中的人立馬都意識到了。顧呈曜和高然雖然站得遠,可是房門打開的那一刻,他們倆的餘光就都跟過去了。隨後,林未晞和顧徽彥的身影出現,他們倆果然是一起出來了。顧呈曜和高然早早就換了個屋子守歲,林未晞在燕王腿上入睡,這種場麵他們倆可不適合看。然而人就是這樣,有時候越是看不見,越容易浮想聯翩,等辭舊迎新、全城放炮竹的時候,高然在外麵等了一刻鐘,才看到另兩人露麵。高然雖然笑著站在外麵,接受眾人的慶賀,但是隻要想到主屋裡麵的場景,依然還覺得渾身不是滋味。看公公和婆婆秀恩愛是什麼樣的感受呢?這個問題,恐怕除了高然,就隻剩下顧呈曜能交流一二了。顧呈曜過去十八年,對父親的印象一直都是端正肅穆,威嚴不可侵犯,顧徽彥也完美撐起顧呈曜對父親全部的想象,顧呈曜是發自內心地敬重、欽佩父親。可是顧呈曜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父親也會全程關注另一個女子的動向,顧呈曜當時也在場,他當然能看出來燕王一直在注意林未晞,哪怕林未晞再微小的舉動都瞞不過父親。而他素來淡漠高冷的父親也會小心細致、如同對待絕世珍寶一般,將另一個女子的身體小心放在自己腿上。擱在一年前,如果有人和顧呈曜說燕王會體貼人,顧呈曜一定嗤之以鼻,可是現在,他卻說不出話來。尤其是等顧呈曜意識到,這種難言的複雜並不是對著林未晞,而是衝著他的父親,顧徽彥。顧徽彥那時雖然沒有明說,可是根本沒人敢繼續待著。顧徽彥不允許任何人看到林未晞睡著後的樣子,可是他自己卻留在屋裡長達一個時辰。顧呈曜猛然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他身側的拳頭倏地攥緊,正好這時一陣寒風吹來,顧呈曜借著掩飾深深吸了口冰冷的空氣,讓自己許是因為熬夜而昏沉的頭腦冷靜下來。既然看到了,顧呈曜和高然肯定要上前給父母親行禮、拜年,他們二人雖然站在一處,但是心裡卻各有各的心思,一路走來頗有些同床異夢的感覺。林未晞穿著大紅的披風,唯獨在兜帽上圍了一圈蓬鬆的白絨毛,她站在朱紅回廊下,身姿窈窕,神情靜默中帶著不可冒犯的凜然,簡直如昭君在世,神女下凡。看到高然和顧呈曜過來請安,她也隻是淡淡點了下頭,然後又將視線轉回深黑的夜空。此時夜已經極深,空氣清冷,呼吸間帶著濃重的火硝味,這就是年的獨特味道。燕王府的煙火當然準備的又多又繁,小廝們殷勤不斷地將炮筒搬到中庭,然後長長地抻著手臂將引子點燃。丫鬟們捂著耳朵站在回廊下,見小廝點爆竹,又是叫又是跳,也不知道她們是害怕還是歡喜。林未晞看著這樣熱鬨的場麵,不知不覺有些入神,方才的困意早就消弭無蹤。宛星活潑,她早就按捺不住,自己要了隻線香過來,咋咋呼呼地在庭院裡點煙花。林未晞看到這裡忍不住笑。林未晞站在回廊上,她沒有看任何人,可是許多人都在偷偷注意她。現在漂亮的不似真人的王妃宛然一笑,許多放炮的人收到鼓舞,越發變著法點煙花,想博得王妃的注意。宛星玩的實在是很沒規矩,宛月雖然替她開心,但是她生來沉穩,想的總要更多些。宛月將宛星叫回來,說:“院子裡這麼多小廝管事,你和他們混在一起點煙火,這叫什麼樣子。你暫且歇歇吧,伺候王妃才是要緊事。”宛星玩興正好,突然被喊回來很是不舍,可是她也知道宛月這是為了她好。宛星隻好嘟囔著嘴將線香交給旁邊的小丫鬟,然而她還沒低落兩秒,看到林未晞又興奮起來:“王妃,您醒了?”林未晞高冷地抿嘴笑笑,就算作回答,好掩飾自己的尷尬。宛星沒有注意到這些,她還是打了雞血一樣興奮:“王妃,可惜王府沒有小孩子,所以放煙火隻能交給小廝管事。等過幾年小主子們滿地跑,那時候過年放煙火才熱鬨呢!”林未晞出來後一直和顧徽彥站在一處,隻不過外間噪聲大,說話不喊根本聽不到。有爆竹聲掩映,林未晞和自己的丫鬟說話也不顯得突兀,但是現在宛星這個缺心眼的說了這種話,林未晞趕緊朝顧徽彥看了一眼,發現他依然看著前方,並不像是聽到的樣子,這才放心,回頭立即瞪了宛星一眼。林未晞對於孩子一直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畢竟這是宗族社會,女子要想活下去,子嗣根本不能避免。但是林未晞卻知道自己身份敏感,燕王願不願意讓她生下子嗣呢?是女兒還好,萬一是兒子怎麼辦?這個問題林未晞不願意深想,所以也就從不允許侍女在燕王麵前提這回事,哪怕是不經意帶過也不行。她不想讓顧徽彥以為她在暗示什麼。這本來是她早就想明白的事情,可是這一刻,她因為新年而歡欣鼓舞的心情突然低落下去,眼前層出不窮的煙花爆竹似乎也失去了吸引力。林未晞不免走神,眼睛盯著一處發怔,猛不防身後響起一陣激烈的鞭炮聲,林未晞被嚇了一跳,整個人都驚惶地退了一步。好在被嚇到的人不在少數,滿院子都是驚叫聲,林未晞的失態就也不算什麼了。她朝後跌了一步,心神還沒從驚嚇中恢複過來,就感覺到自己的胳膊被撐住,隨後耳邊一暖,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也瞬時離她遠去了。林未晞劇烈跳動的心慢慢就安定下來,耳朵被堵住,心跳的聲音就尤為明顯,它一跳接著一跳,在胸腔中的存在感非常強烈。顧徽彥比林未晞高許多,現在他微微俯身捂住林未晞的耳朵,不僅耳朵跳過一難,後背也能明確地感受到顧徽彥的體溫。她就像是整個人被裹著懷裡一樣,仿佛外間的硝火、巨響都不足為懼,她隻管欣賞煙花的美麗就夠了,而不必操心美麗所帶來的噪聲。林未晞抿了抿唇,最終沒有掙紮,而是任由顧徽彥當著眾人的麵半抱住自己。絢麗又吵鬨的鞭炮很快就炸完了,隨□□院裡又響起孔雀一樣明豔的火花,眼前這一切說不出的熱鬨漂亮,林未晞趁著天黑的掩飾,嘴角悄悄翹了翹。是啊,新的一年到了。去年的新年說不上愉快,她在十二月被無望的婚姻生生熬死,死時年僅十七,成婚不到一年,等再次醒來,雖然能僥幸繼續活下去,但是麵對著林未晞困難的家庭局麵,她也很難安心慶祝自己重活過來的第一個新年。但是元嘉五年過去了,這一年她遇到了前世未曾謀麵的燕王,放棄了她前世全部的人生和光環,也不得不再次回到這個同時帶給她榮耀和痛苦的府邸。但是元嘉六年,她卻在顧徽彥猶帶著清冷之氣的懷抱中,迎來了新年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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