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晞趕到青鬆園的時候, 青鬆園已經嘩啦圍了一大堆人, 一個個伸長脖子往裡看。看到林未晞過來,她們趕緊相互碰了碰, 給林未晞福了一身,就低著頭縮著肩散開了。外圍看熱鬨的閒人散開,林未晞才看到裡麵的情況。雲慧衣冠不整, 發髻鬆鬆散散的,衣服也被扯得歪歪扭扭。她臉色煞白,唯獨在脖頸和耳根,還能看到獨特的陀紅。發生這麼大的事, 卜媽媽也趕來了,她站在一邊,看起來又急又氣, 方才林未晞聽到的喊叫就是她發出來的。林未晞掃了一眼就收回視線, 高然本來臉色鐵青地站著, 看到林未晞, 才提起裙子快步走下台階, 雙手交疊給林未晞行禮:“母親。”林未晞沒有說話, 她神色依然冷若冰霜, 眾多隨眾,包括高然都隻能低著頭跟著她身後,隨著她穿過抄手遊廊,在庭院台階上站定。雲慧看到林未晞到來,將頭壓得越發低。林未晞緩緩問:“這是怎麼回事?”高然掃了雲慧一眼, 低聲對林未晞說:“回稟母親,今日兒媳過生辰,院裡人來人往,難免混入許多生麵孔來。雲慧和眾人吃酒,吃到一半說自己不勝酒力,然後就回屋了。後來丫鬟去她屋裡找鑰匙,竟然看到……是兒媳失察,發生了這種醜事,竟然還驚動了母親。”高然省略的非常巧妙,這樣一聽,雲慧簡直像是被捉到了正在行苟且之事一樣。雲慧哭的眼睛都腫了,這個人看起來非常狼狽。她聽到高然的話,心裡害怕,卑微地對著林未晞的方向膝行幾步,悲悲切切地拽住林未晞的裙角:“王妃明察,奴婢絕不敢做這種事。奴婢伺候世子十多年,忠心日月可鑒,如今剛剛被抬了位份,奴婢怎麼會,又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呢?”林未晞也覺得雲慧不會背叛顧呈曜,至少現在不會。林未晞前世好歹和雲慧打過一年交道,彆的不說,雲慧對顧呈曜的癡心卻毋庸置疑。前世雲慧和她打擂台,明著暗著給她添釘子,何其張揚,而今日,竟然隻能狼狽地跪在林未晞腳邊,靠林未晞的些許同情活命了。林未晞心中唏噓,可是這些如今和她有什麼關係呢?林未晞並沒有露出同情、不忍等神色來,依舊冰冰冷冷地問:“當時是誰最先發現這件事的?”高然身後一個丫鬟應聲而出:“是奴婢。”林未晞語氣淡淡:“將當時的情況再說一遍。”丫鬟目露遲疑,隱蔽地朝高然看了一眼。高然微微頷首,丫鬟得了信,這才說道:“奴婢當時要去開箱子取景泰藍茶具,可是茶具的鑰匙被雲姨娘收著,奴婢找了好多地方,但還是不見雲姨娘身影。後來有人說看到雲姨娘往自己屋裡走了,奴婢這才去雲姨娘屋裡碰碰運氣,誰知道……”大下午的,為什麼突然就急用起茶具了呢?而且也是巧了,隻是去一個地方碰碰運氣,竟然正好叫了許多人一起去。林未晞對這番話不置可否,她看向雲慧:“兼聽則明,偏信則暗。你呢,你怎麼說?”高然真拿不準林未晞想乾什麼了,看林未晞的樣子並不像是被雲慧的可憐打動,既然不同情雲慧,何必問這麼多。不過一個下人而已,一碗藥處理不就完了,哪用得著花這麼多力氣,給一個並不親近的奴婢詢問真相。高然說:“母親,這些事醃臢,媳婦不敢汙了您的耳。”“沒事,讓她說。”林未晞瞥了眼雲慧,道,“你這段時間,做了什麼?”“奴婢什麼都沒有做。”雲慧發髻委頓下來,整個人看著鬆散又狼狽,“奴婢和卜媽媽幾人一起喝酒,不小心喝醉了,所以告假回屋休息。我進門時明明栓了門,隻是一個人睡覺罷了,從來沒有邀請過什麼外男,更不會背著世子做出那種下作事。”高然不冷不熱地刺了一句:“這話說的奇怪,外男出現在你的榻上,你卻說你什麼都不知道。雲姨娘即便狡辯,也該編個聽得過去的借口罷。”“這都是真的,我沒有撒謊。”雲慧近乎聲嘶力竭,生死關頭她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一件事來,“不對,是酒!一定是酒有問題!”高然歎了一聲,語氣中帶著濃濃的失望:“你也說了,你唯有在席上和眾人喝過幾盅酒,除此之外並不曾有人逼你喝過什麼。大家一起在酒席上吃飯,彆人都沒事,偏偏你的酒有問題嗎?我原本還指望著你知錯就改,沒想到你竟然這般恬不知恥,事到如今,還想著為自己狡辯。”“我沒有!”雲慧哭喊,“我剛剛被世子抬為妾室,為什麼要私會外男,自斷前程。何況那個男子連世子萬分之一都比不上,於情於理,我都不會背叛世子。”雲慧轉向林未晞,抬著頭,淒淒切切地看著林未晞:“王妃,您要信奴啊。奴婢根本沒有理由背叛世子,奴一定是擋了彆人的路,被人冤枉的。”林未晞其實心裡認同這句話,雲慧不會做這種事的。林未晞前世也當過世子妃,她太了解雲慧了。高然偷偷看向林未晞,還是看不出林未晞的態度,高然有些不確定起來,林未晞到底什麼意思?雲慧和卜媽媽是一夥人,卜媽媽前段時間給林未晞添堵,林未晞應當很樂意順水推舟,將這夥人打發出去才是啊。高然心裡轉了轉,朝卜媽媽看去:“卜媽媽,你當時也在場,雲慧的酒水或者飯菜,有沒有被人動過手腳?”卜媽媽當然想替雲慧說話,可是她動了動嘴,竟然發現無話可說。卜媽媽和雲慧坐在一桌吃飯,雲慧來時飯菜都已經吃了一半,連酒也是同一壺倒出來的,要有問題大家一起遭難,怎麼偏偏是雲慧出了事呢?卜媽媽自己也喝了酒,吃了菜,正是因此,卜媽媽越發覺得雲慧的說法站不住腳,連卜媽媽都不信。卜媽媽囁喏:“菜每個人都動過,酒也是當著眾人麵倒出來的,老奴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是雲慧她自小對世子癡心,她應該不會乾偷人的事……”這話卜媽媽自己說著都沒有底氣,高然明顯露出氣憤的神色來。林未晞卻還平靜,她打斷了看著十分激動的高然,說:“不是還有一個人麼,把他帶過來。”捉奸捉雙,另外的那個小廝早就在發現的那一刻就被關到柴房了,現在他被人推搡著出來,撲通一聲跪到堅硬的青石板上。這一下推得很猛,小廝膝蓋立刻滲出血絲來,但是他看到不遠處梨花帶雨的雲慧,顧不得膝上的痛,忍不住問:“雲慧姐姐,你還好嗎?”這話一出院子裡許多人倒抽冷氣,高然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冷意:“還說你不認識他?我看你們分明熟悉的很。”雲慧早就羞得遮住臉,沒想到這個小廝還敢來問她好不好,雲慧又憤怒又嫌棄,氣的差點背過氣去。小廝也看到了雲慧臉上的嫌惡,他歎了口氣,對著高然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世子妃恕罪,這件事與雲慧姐姐……雲姨娘無關,全是奴才的錯。奴才早就仰慕雲姨娘,這才接著世子妃生辰的機會來青鬆園送東西,想遠遠看上雲姨娘一眼。”庭院中的丫鬟婆子都驚訝地捂住嘴,竟然真的是私通?這個小廝平時跟著采辦跑腿,時常能接觸到外麵的新鮮玩意,而他本人又嘴甜脾氣好,所以內宅許多丫鬟都喜歡托他買些小東西,可是誰能知道,這個小廝竟然喜歡上世子身邊一等一的體麵人雲慧,還在今日犯下大錯來。小廝說到這裡就狠狠抽自己的嘴巴:“奴才該死,你是什麼樣的人,怎麼敢肖想雲姨娘?生出這種齷齪心思真是活該被打死。”這個小廝今日特意跑來青鬆園,隻是為了遠遠看一眼自己喜歡了許多年的女子,他也知道雲慧已經成了世子的人,他的這類心思於她而言隻能是禍害。所以過了今日,小廝就打算將這份感情永遠埋藏心底了。然而誰能知道,他來青鬆院送東西,然後被人叫著喝了兩杯,之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再醒來,還不等他明白發生了什麼,就被人押到柴房。小廝自己也懷疑起來,莫非真是他喝醉了酒,膽大包天,所以對雲慧做出這種事情?事到如今,雲慧私通外男的事情基本已經板上釘釘了,高然不經意間露出些許滿意的神色,她走到林未晞身邊,低聲問:“母親,家裡竟然出了這種醜事,實在是兒媳管教不力。您看,該如何處置這對奸夫淫婦?”而林未晞聽了半天,基本也聽明白了。雲慧被人下套無疑,隻不過設圈套的這個人心思夠縝密也夠惡毒,平白誣賴女子私通當然是要受唾棄的,可是如果一方有意,那這種事,就說不明白了。這個小廝確實喜歡雲慧,而雲慧也奇怪地早早退席,這兩件事聯合在一起,即便雲慧沒有任何理由紅杏出牆,可是高然就是能把她釘死在恥辱牆上。即便林未晞自認對高然為人已經十分了解,但是今天的事還是刷新了她對高然的印象。她還是低估了高然心腸之狠毒。哪個正妻都不會喜歡通房妾室,可是如果高然不喜歡,那就明明白白說出來,為什麼表麵上一口答應,一轉身卻設這種毒計,用名節這種事置人於死地。同為女子,高然難道不明白一個女子被誣賴私通,是何等災難嗎?雲慧前世時故意針對林未晞,林未晞當然不喜歡雲慧,但是一碼歸一碼,誣賴彆人清白,用名節逼另一個女子去死,林未晞並不會覺得這種手腕高超,她隻會覺得設計之人枉為人。高然卻咬死了雲慧私通的罪名,字字如釘:“雲慧私通外男,給王府蒙羞,實在是無恥至極。然而家醜不得外揚,何況雲慧多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依妾身看,這件事還是不宜鬨太大。”比如悄無聲息地讓她“暴斃”。林未晞正要說什麼,外麵傳來腳步聲,緊接著另一個人的聲音響起:“這是怎麼了?”“世子!”雲慧正和粗壯的仆婦糾纏,看到來人,她猛然爆發出巨大的力氣,掙脫了仆婦的束縛,縱身撲到顧呈曜腳下,“世子救我。”顧呈曜垂著眼睛看腳下姿容散亂、十分狼狽的雲慧,又看向亂糟糟的院子,尤其是看到院中中央的林未晞時,臉色不知不覺冷下來:“這是怎麼回事?母親怎麼也在?”高然快步走下台階,走到顧呈曜身邊,低聲說了來龍去脈。說完之後,高然許是想想安慰他,伸手捂住顧呈曜的手臂。但是顧呈曜卻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非但避開了高然的手,還將腳下的雲慧也丟開。顧呈曜聲音中隱隱含怒:“你們就是因為這些瑣事,鬨到了母親麵前?”納妾是顧呈曜自己決定的事,所以最開始聽到雲慧疑似紅杏出牆,他除了震驚,並無多大難堪。可是不知為何,一旦得知林未晞也在場,並且將方才這一切聽了個正著,他就感覺到難言的尷尬難堪。出於他都不明白的心理,顧呈曜並不想讓林未晞知道這些事,更不想讓林未晞知道,自己似乎被妾室帶了綠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