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著這般外表,但是巴托斯既不頑固,也不乖僻,從他口中說出的話語給人像是溫和聖職者般的柔和感覺。「聽說最近很多人都像羅倫斯先生一樣巡回各國行商。我老是往返相同地方、賣一樣的商品,差不多開始覺得厭倦了。」「您這麼說,城裡的零售商和工匠可是會罵人的喔。」「哈哈哈哈哈,肯定會被罵。畢竟光是賣皮繩就賣了五十年的商人隨處可見嘛。隨口就說厭倦,確實會挨罵。」巴托斯笑著說道。他是個買賣貴重金屬的旅行商人,行走於海拉姆地區的礦山地帶,聽說往返於險峻山嶽與卡梅爾森之間已有將近二十年之久。在強風吹襲、連樹木都無法生長的海拉姆險峻山嶽,扛著沉重行李行走數十年,這並非一般人所能為。巴托斯之所以會在大市集前後一星期的卡梅爾森逗留,想必是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吧。「不過,羅倫斯先生您的興趣挺特彆的嘛。」「咦?」「我聽說您是因為想聽一些北方的古老傳說,所以在尋找編年史作家。還是說,您是為了做什麼生意嗎?」「不,不是那樣子的,應該是說好奇心旺盛吧。」「哈哈哈哈。您還這麼年輕,卻培養了不錯的興趣。像我是到了最近才對古老傳說感興趣的。原本是想當成生意來做,沒想到反而為之著迷。」拿古老傳說做生意,這樣的點子羅倫斯想都想不到,不過,因為覺得巴托斯的話題有趣,羅倫斯也就安靜地聽他說下去。「幾十年來,我一直往返同樣的地方。有一天,我突然想到,我所知道的世界是個極其狹小的世界。可是,就算是我往返的地方,在好幾百年前也已經有人往返其間,而我當然不知道當時的狀況。」羅倫斯覺得自己好像懂得巴托斯的意思。走過越多的地區,就越覺得世界不斷在眼前拓展。如果說羅倫斯感受到的世界可比喻成池塘的寬度,那麼,巴托斯感受到的世界就會是池塘的深度。「我年紀大了,沒有精力到遠方去,而時光也無法倒流。所以,哪怕是傳說也好,我變得很想去了解自己沒能夠見識到的世界,還有因為上天的壞心眼而無法往回走的古老過去。年輕時隻顧著追求眼前的利益,根本不會想到這些事情。如果當時的我有餘力想到這些事情,或許我的人生就會有所不同了……所以,看到您這年紀就對這些事情感興趣,就覺得有點羨慕。哈哈,我這樣說話還真像個老頭子。」雖然巴托斯有些自嘲地笑笑,但是他的這番話或多或少都讓羅倫斯有了深刻感受。被巴托斯這麼一說,才發現藉由古老傳說或神話,能夠讓人得知自身絕對無法體驗的過去,而這點確實相當有魅力。現在覺得自己似乎明白了與赫蘿相遇沒多久時,她若無其事說出的那句話有多麼沉重。汝跟咱活著的世界大不相同呐。當初所有與赫蘿活在相同時代的人早已不在世上;而赫蘿一路走過的大半時間,都是如此不可知的時間。況且赫蘿是隻狼,並非人類。這麼一想,就覺得在不同含意上,赫蘿的存在顯得特彆。赫蘿一路旅行至今,她看了些什麼,聽了些什麼呢?晚點回到旅館時,一定得問問赫蘿一路經曆了什麼樣的旅行。「可是對教會來說,古老傳說或神話不過是迷信、是異教的故事罷了。隻要受到教會的監視,就很難把故事收集齊全。因為海拉姆地區是山嶽地帶,所以有很多有趣的故事。隻不過,那一帶被教會監視著。就這點西百,卡梅爾森就沒有這層顧慮。」正因為普羅亞尼是個異教徒與正教徒共存的國家,所以一些教會握有權力的地區或城鎮,往往都會定下嚴格的規炬。另一方麵,極力想要排除教會權力的異教徒城鎮,則是隨時處於戒備森嚴的備戰狀態。在普羅亞尼之中,能夠與這些問題和平劃清界線的卡梅爾森,或許是很特彆的存在。然而,如果要問這樣的城鎮是否就沒有對立的問題呢?其實也不儘然。羅倫斯與巴托斯為了與編年史作家見麵,來到了位在卡梅爾森北端的地區。卡梅爾森是以拓寬為前提而被建造,所以城牆是采用容易拆除的木架構造:而道路和建築物就可以建設得十分寬敞。有著如此城鎮計畫的卡梅爾森城裡,卻存在著高過人頭的石牆。這道石牆用來區分因為被教會追趕,而從南方或普羅亞尼的其他城鎮,逃到此地的人們所居住的區域。之所以用石牆區分這裡,正是城裡居民認為住在這裡的人們是麻煩存在的鐵證。儘管這些人們在卡梅爾森不是罪犯,但是到了好比說留賓海根,卻是得即刻斬首的罪犯。他們理所當然會被視為麻煩。不過,羅倫斯立刻改變了想法。羅倫斯心想,道道石牆不純粹為了隔絕他們而存在,應該是被迫必須存在的吧。「這是……硫磺味嗎?」「哈哈,您也賣藥石嗎?」海拉姆地區擁有好幾座采礦量傲人、並可以采得各種礦石的礦山。行走於這地區的巴托斯或許早已習慣聞到硫磺味,但是羅倫斯聞到這獨特的臭氣便不禁揪起了臉。一穿過設在石牆上的門,隨即撲鼻而來的這股臭味,讓羅倫斯瞬間明白了這個區域住著什麼樣的人。他們是教會的最大敵人——煉金術師。「沒有……隻是知道些知識而已。」「知識是商人的武器,您是個好商人。」「……不敢當。」一穿過設在石牆上的門,便發現這個區域的地麵比城裡其他地區矮了許多。建築物的間隔也顯得狹窄,雖然這景色會讓人聯想起熟悉的城鎮小巷子,但是卻有一些奇妙之處。首先,走在小路上,鳥類的羽毛會不時映入眼簾。「畢竟毒風吹來時不一定會帶著臭味,所以他們就飼養小鳥,小鳥如果突然死了,就知道該注意了。」雖然羅倫斯聽過礦山等地區會采取這般安全措施,但是,一旦來到當真采取了這種安全措施的地方,背脊還是不禁一陣發冷。雖然「毒風」是個不錯的形容,但是羅倫斯還是認為以教會愛好使用的「死神之手」來表現比較貼切——才覺得吹來的風特彆冰冷,便發現身體仿佛凍僵了似地動彈不得——據說就是這樣的感覺,才被形容成「死神之手」。小巷子裡同樣隨處可見的小貓,是否也與飼養小鳥一樣的理由被飼養呢?還是小貓是為了獵鳥而聚集呢?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隻會讓羅倫斯覺得不舒服。「巴托斯先生。」羅倫斯許久不曾覺得靜靜地走在路上是件痛苦的事。昏暗的小巷子裡不時傳來貓叫聲和鳥兒振翅聲,以及詭異的金屬聲,還彌漫了嗆鼻的硫磺臭味。羅倫斯無法忍受這樣的氣氛,於是向走在前方的巴托斯搭腔。「請問這個區域住了幾位煉金術師呢?」「這個嘛……加上學徒差不多有二十人左右吧。不過,畢竟這裡經常發生意外,我也不知道正確人數。」巴托斯的意思是說這裡經常會有人死去。羅倫斯後悔不該提這樣的問題,他改口問了像個商人會提的問題:「和煉金術師做生意的利潤好嗎?感覺上,好像會伴隨很多危險。」「嗯……」巴托斯一邊避開裡頭不知裝了什麼,四周沾著讓人看了睡意全消的綠色不明物體的桶子,一邊悠哉地回答說:「如果對方是有貴族在背後撐腰的煉金術師,利潤就會非常好。因為不僅限於金、銀、銅,他們還會購買大量的鐵、鉛、錫、水銀、硫磺、磷等等。」巴托斯說出的商品意外地普通,這讓羅倫斯感到驚訝。羅倫斯還以為會聽到更詭異的商品,好比說有五隻腳的青蛙之類的。「哈哈哈,很意外嗎?就算在北方行商的人,也大多認為煉金術師就是魔法師。其實他們跟打鐵工匠沒什麼兩樣,他們本來就隻會做一些加熱金屬,或是用強酸來溶解金屬的工作而已。」兩人在狹窄的十字路口轉向右方。「確實其中也有人在研究魔法啦。」巴托斯回過頭說道,並揚起嘴角露出虎牙一笑。羅倫斯嚇得不由得停下腳步。巴托斯見狀,立刻像在為自己的惡作劇道歉似地笑笑說:「不過,我也隻是聽過這樣的傳言而已。而且,聽說住在這個區域的煉金術師們也都不曾見過會魔法的人。順道一提,住在這個區域的個個都是好人喔。」羅倫斯第一次聽到有人以「好人」,來形容日日夜夜把精力花在逆神舉動上的煉金術師。每當提到煉金術師的話題時,人們總會有一種恐懼心與好奇心交雜、難以形容的背德感。「怎麼說,畢竟他們是我的衣食父母,打死也不能說他們是壞人吧?」聽到巴托斯說出像個商人會有的話語,羅倫斯有些鬆了口氣地笑笑。過了不到一秒鐘的時間,巴托斯在一戶住家門前停了下來。照射不到陽光、滿是坑洞的路麵有好幾處黑水坑。麵向狹窄小巷子的牆麵上有扇裂開來的木窗。或許是多心,但這棟兩層樓的建築物似乎傾斜了一邊。建築物的外觀看起來,就跟任何城鎮都看得到的貧民區一角沒兩樣。但是,這裡有一個關鍵性的不同點。那就是這裡一片寂靜,絲毫聽不見孩子們的嬉鬨聲。「您不用這麼緊張,對方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儘管巴托斯像這樣安撫過羅倫斯好幾次,但是羅倫斯聽了,還是隻能夠含糊地笑笑。要羅倫斯不緊張才是強人所難。因為這逼塊區域裡,住著被世上最不得違逆的機構壓上重犯烙印的人們。「有人在嗎?」即便如此,巴托斯仍然不畏懼地敲了大門,並且以輕鬆的口吻說道。然而,乾巴巴的大門看起來,甚至像是好幾年不曾打開過一樣。不知何處傳來了微弱的貓叫聲。被視為異端而遭到修道院追趕的修道士。身穿破爛長袍、像隻乾癟青蛙的老人身影,在羅倫斯的腦海裡浮現又隨即消失。那是一般旅行商人不會涉足的世界。這時,大門緩緩打開了。「咦?這不是巴托斯先生嗎?」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羅倫斯不禁覺得掃興,膝蓋也仿佛失去了力氣。「好久不見。您看起來精神不錯,真是太好了。」「你怎麼搶了我的話呢。你在海拉姆的山嶽之間來來去去的,竟然能夠平安無事,可見老天爺特彆寵愛你呢。」薄薄的木門打開後,一名身材高姚、有著藍色眼珠的女子出現在門口。女子身穿長袍,看起來應該比羅倫斯年長幾歲,剪裁寬鬆的長袍穿在女子身上反而更顯嫵媚。女子的語調輕快,而且是個無庸置疑的美女。然而,羅倫斯卻忽然想起煉金術師尋找長生不老法術的傳說。魔女。當羅倫斯的腦海裡浮現這個字眼時,女子的視線投向了他。「喲,是個帥哥呢。不過,他的表情像是把我當成魔女了。」「既然這樣,那我就這麼介紹您好了。」「彆這樣,這地方已經夠讓人鬱悶了。更何況,魔女怎麼可能像我這麼美麗呢?」「聽說有很多夫人因為長得標致,所以被傳為魔女呢。」「你還是老樣子嘛,巴托斯先生。想必你在海拉姆地區應該擁有不少金屋吧?」雖然羅倫斯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但是他沒堅持想要掌握現狀,一心隻想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羅倫斯做了一次半的深呼吸。然後,隨即挺直背脊,恢複旅行商人羅倫斯的神情。「大姊,今天有事找您的人不是我,而是這位羅倫斯先生。」巴托斯可能是察覺到羅倫斯已經恢複平靜,在他適當時機的介紹下,羅倫斯向前踏出一步,並露出營業用笑容打招呼說:「請原諒我的失態。我是旅行商人克拉福·羅偷斯。今日前來拜訪狄安·魯本斯,請問先生是否在家?」羅倫斯以鮮少使用、再客氣不過的用字遣詞說道。然而,仍然以手扶著木門的女子聽了,先是一臉愕然,跟著立刻神情愉快地笑著說:「什麼嘛,巴托斯沒跟你說啊?」「啊!」巴托斯露出一副都怪自己沒注意到的模樣輕輕拍了一下額頭後,用深感愧疚的眼神看向羅倫斯說:「羅倫斯先生,這位是狄安·魯本斯小姐。」「我是狄安·魯本斯。很男性化的名字吧?請叫我狄安娜吧。」女子一改方才的態度,氣質高雅地微笑說道。她的舉止足以讓人想像出她曾經待過相當高貴的修道院。「我看,我們就彆杵在門口,到裡頭說話吧。我不會吃掉您的。」狄安娜推開大門到底,一邊指向屋內,一邊惡作劇地說道。狄安娜的住家與建築物外觀並無差異,相當地破舊,或許可以用遭遇暴風雨的遇難船船長室來形容。房間的角落堆著讓人聯想到海盜寶物箱的木箱,箱上頭用了鐵片加以補強,箱蓋則隨性地掀開。還有看似價值不菲的堅固椅子,也成了衣物和書本的墊底。另外,讓人想像不到是來自何種鳥類、純白如雪的羽毛筆大量散落在整個房間裡,仿佛有隻巨大的鳥在屋內儘情整理過羽毛似的。非常適合用雜亂無章來形容的這間房間裡頭,還稱得上保有些微條理的地方就隻有書櫃、和狄安娜工作的大書桌周圍而已。「那麼,您找我有什麼事嗎?」陽光彷佛奇跡似地照射在書桌上,狄安娜沒有請羅倫斯兩人入座,也沒有為兩人端上熱茶,她一邊拉出書桌的椅子坐下,一邊說道。姑且不論熱茶,就連張椅子都找不著的羅倫斯正煩惱該怎麼辦時,巴托斯像是早已習慣了似的隨意搬開堆放在椅子上的物品,為羅倫斯清出一張椅子來。羅倫斯心想,就算是心高氣傲的貴族,也懂得請客人入座。但是,他發現狄安娜這般不按常理行事的性格並不會令人厭惡,這點也算是她的可愛之處。「冒昧前來拜訪,請先允許我向您致歉。」即使聽到如此厶口乎常理的客套話語,狄安娜也隻是笑著輕輕點頭。羅倫斯輕輕咳了一下後,接續說:「是這樣的,我聽說魯本斯小姐——」「狄安娜。」狄安娜當場提出糾正,她的眼神認真。羅倫斯勉強隱藏住內心的動搖,說了句「抱歉」後,狄安娜的臉上再次浮現了柔和的笑容。「呃——是這樣的,我聽說狄安娜小姐對北方的古老傳說相當有https://研究。所以在想如果方便,能否向您請教一些事情?」「北方的?」「是的。」狄安娜一邊做出思考狀,一邊把視線移向巴托斯說:「我還以為是來談生意的呢。」「您彆玩笑了。如果是來談生意,肯定會被您轟出去吧?」雖然狄安娜是笑著回應巴托斯,但是羅倫斯覺得狄安娜真會這麼做。「可是,我不確定知不知道您想找的故事。」「那是表示我有可能聽了純屬捏造的故事。」「哎呀,如果是那樣,那就當成是新故事,換我聽您說好了。」看著狄安娜的溫柔笑臉,羅倫斯不禁彆開視線,咳了一下。羅倫斯暗自心想:幸好赫蘿不在身邊。「那麼,我是想請教有關約伊茲這個城鎮的古老傳說。」「喔,您是說那個被獵月熊毀滅的城鎮吧?」狄安娜似乎當場就拉開了記憶的抽屜。羅倫斯心想,約伊茲被毀滅的話題就這麼被提起,沒帶赫蘿來果然是正確的選擇。約伊茲恐怕已經真的毀滅了。一想到要如何告訴赫蘿這件事,羅倫斯就感到頭疼。就在羅倫斯想著這些事情時,狄安娜緩緩站起身子,走近這間房間裡維持著奇妙秩序的書櫃,並從井然有序排列著的大型書本當中,取出一本書說:「我記得就在這附近……找到了,找到了。獵月熊,牠的發音應該是「伊拉哇·威爾·牧黑德亨德」吧。被獵月熊毀滅的城鎮約伊茲。如果是有關這個獵月熊,倒是有好幾個傳說。不過,都很古老就是了。」狄安娜一邊翻閱書頁,一邊滔滔不絕地說道,她的食指上因長期寫字而生成的繭顯得紅腫,教人看了心疼。或許排在書櫃上的所有書本都是狄安娜親自撰寫的。究竟有多少異教故事和迷信濃縮在其中呢?想到這裡,羅倫斯忽然察覺到了一件事。巴托斯提到想拿古老傳說或神話做生意,應該是想把狄安娜撰寫的書本賣給教會吧。如果擁有這裡的書本,教會就能夠一眼看出哪一個地區有了什麼樣的傳教錯誤。所以,教會相關人士肯定是極度渴望擁有這些書本。「我想知道的不是熊的故事,而是城鎮約伊茲。」「城鎮?」「是的。因為某種原因,我正在尋找約伊茲的位置。不知道有沒有辦法從古老傳說或神話中找到位置?」聽到有人詢問古老傳說的地點在哪裡,而非詢問某樣商品的產地時,絕大部分的人都會感到困惑。狄安娜當然也不例外,她先是露出有些出其不意的表情,然後把書本放在書桌上,開始思考了起來。「位置嗎……位置、位置……」「有辦法嗎?」羅倫斯再次詢問道。狄安娜聽了,仿佛感到一陣頭痛似的一手摸著額頭,另一隻手做出手勢要羅倫斯等候。雖然保持沉默的狄安娜看起來,說她是高貴女修道院的院長也不會有人懷疑;但是看著她現在的模樣,羅倫斯不禁覺得她有著詼諧本性。狄安娜緊閉雙眼,呻吟了好一會兒後,總算抬起頭來,臉上掛著仿佛第一次引線穿針成功的少女般的開心笑容。「我想起來了。在普羅亞尼更北方有一條羅姆河,這條河的水源地有個城鎮叫做雷諾斯,那裡有個這樣的古老傳說。」麵對狄安娜突然用像在對巴托斯說話那般的口吻對自己說話,羅倫斯不禁感到錯愕。羅倫斯心想,隻要一提到古老傳說,狄安娜似乎就會變得渾然忘我。有著這般個性的狄安娜清清喉嚨後,閉上眼睛,背誦起古文:「遙遠古時,一巨狼現身村落。狼自稱約伊茲之赫珞,其身形之高大須仰頭望之。驚也,村人視此乃天降誅罰,赫珞曰其來自東方深幽山林,欲往南方。赫珞嗜酒,時而化身女孩,與村落女子共舞。其貌姣好、稚齡,但持非人之尾。於村落嬉戲多時後,允保村落豐收,即南下矣。村落自此長年豐收,人稱狼為麥束尾巴之赫珞也。」讓羅倫斯感到吃驚的,不僅是口若懸河地背誦古文的狄安娜,還有突然出現的赫蘿名字。儘管發音多少有些差異,但指的正是赫蘿沒錯。承諾豐收的描述證明了是赫蘿所為,而化身成擁有尾巴的女孩模樣也符合赫蘿的外表。不過。感到吃驚的心情根本比不上狄安娜背誦的內容。位在羅姆河水源地的雷諾斯是個至今仍存在的城鎮。隻要得知赫蘿是來自雷諾斯的東方山林,就可以從紐希拉往西南方劃線,再從雷諾斯往東方劃線,而兩條線的交叉點就會是城鎮約伊茲了。「這傳說有幫助嗎?」「有,因為位在雷諾斯東方的山林範圍有限,這充分構成線索了。」「那真是太好了。」「近期內我一定會答謝您——」狄安娜以手勢製止羅倫斯繼續說下去。「您看我這樣子應該也明白吧,儘管遭到教會追殺,我還是酷愛異教地的古老傳說。而且,我隻愛聽原原本本說出傳述內容的古老傳說,而不是因為考慮到教會存在,而扭曲內容的故事。看起來羅倫斯先生是個旅行商人,您應該聽過些什麼有趣的故事吧?隻要您能夠分享個故事給我聽,就算是答謝了。」在教會負責撰寫曆史的人是為了維持教會威嚴而寫;而受雇於貴族的人則是為了讚頌其雇主,也就是為了貴族而撰寫曆史。要說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似乎也沒什麼不對。教會城市留賓海根的命名源自聖人留賓海根的名字,而流傳於城裡有關這位聖人的傳說也與赫蘿的描述相差甚遠。想必那些傳說是為了維持教會的威嚴,並且讓教會更具權威,而刻意地竄改曆史的吧。在這個信仰與經濟皆自由的城鎮卡梅爾森裡如貧民區般地方生活的狄安娜,想必是因為對於古老傳說的愛之深,而無法原諒那樣的行為吧。聽到狄安娜被視為異端而遭到修道院追趕,還以為她會是個思想極其危險的人,結果卻發現她隻不過是個熱愛興趣到可以不顧性命的狂熱分子。羅倫斯回答了句「我明白了」後,說了一則珍奇故事。那是一則描述某麥子大產地的故事。是有關一匹狼掌控麥子豐收的故事。後來,因為多多少少喝了點酒,羅倫斯與狄安娜、再加上巴托斯三人,熱烈地談論起各地方流傳的各式各樣古老傳說和神話。等到太陽開始西斜時,羅倫斯總算回過神來。他禮貌地婉拒狄安娜的挽留之意,與巴托斯一同告辭。任狄安娜住處的熱烈交談,使得羅倫斯與巴托斯走在狹窄小巷子途中,一想起方才的話題,都忍不住笑了出來。到了羅倫斯現在這年紀,若是聽到傳說中的龍或是黃金城之類的故事,都會覺得那是天方夜譚,他許久不曾這樣開心地談論這類故事了。羅倫斯就算拜了旅行商人的師父為師後,仍有好一段時間對成為高舉長劍、走遍各國的巡遊騎士抱持憧憬。在與師父一同行商的途中聽來的故事,像是噴火龍、展開雙翅可遮住天空的百鳥,或是可自由自在地移動高山的魔法師,也都讓羅倫斯暗自心動。不過,不知打從何時,羅倫斯明白這些都是編造出來的故事。羅倫斯心想,今天會覺得這類的故事如此有趣,應該是因為遇上赫蘿的緣故吧。有許多傳說或神話絕非編造出來的故事,而行走於世界各地的旅行商人也和巡遊騎士同樣,能夠擁有大冒險的機會。光是察覺到這個事實,就足以讓羅倫斯多年來早已遺忘的舒暢戚在心頭擴散開來。然而,就在羅倫斯回想起走私黃金到留賓海根的途中遇上的事件時,這般沉醉感也隨之化為苦笑。雖然沒看見對方的真麵目,但是羅倫斯相信在留賓海根附近那片謠言不斷、陰森詭異的森林裡,一定住著像赫蘿一樣的狼。然而,當時的羅倫斯並非讓人看了痛快的冒險英雄劇主角,而是隻能夠隨波逐流的配角。商人果然比較適合過著像個商人的生活。就在羅倫斯想著這些事情時,走到通往旅館的大街,於是羅倫斯便在路口向巴托斯道彆。當羅倫斯為介紹人一事向巴托斯致謝時,得到巴托斯這樣的回答:二個人去大姊那裡,會惹來多方批評,所以這樣正好有個好藉口。」的確,狄安娜如此隨和,又是個美人,再加上她住在煉金術師聚集的地區。如果獨自前往拜訪她,不知道會引來多少周圍人們的好奇目光。畢竟洋行的人們最喜歡談論這類話題了。「請務必再邀我一起去。」巴托斯說出的這句話也讓人感覺不像客套話,而是他發自內心的真心話。當然,羅倫斯同樣度過了愉快的時光,所以他誠懇地點頭回應。夕陽就快消失在家家戶戶的屋頂另一端。在城裡的大街上,可看見結束工作的工匠、結束商談的商人,以及賣光從村落運來的農作物和家畜、準備踏上歸途的農夫們穿梭其中。順著大街往南方走,來到靠近鬨區的地方,大街上的人潮多了醉漢和小孩子們的身影。平時到了傍晚時分,就會驟然減少的女孩身影也隨處可見,街上似乎已是一片前夜祭的氣氛。街上有幾處圍了人牆,而人牆之中的算命師就這麼召集人群,光明正大地做起生意來。羅倫斯穿過人牆,也沒走進位在大街上的旅館,他一路朝卡梅爾森的市場走去。因為狄安娜說的話讓羅倫斯某種程度掌握到約伊茲的位置,所以他決定不把紐希拉設為目的地,而是先以雷諾斯為目標。羅倫斯會選擇雷諾斯的原因除了距離較近之外,道路整頓得較完善也是其中之一。另外,他也期待著到了雷諾斯之後,或許找得到更詳細記載赫蘿的傳說。因為目的地變更,所以為了收集旅行所需的情報,羅倫斯再度來到了馬克的攤販。「唷,帥哥。」然而,當羅倫斯來到攤販前,便發現馬克單手握著酒杯,一副心曠神恰的模樣:而幫忙到處跑腿聯絡的小夥子則在攤販裡頭,滿臉通紅地仰頭大睡。代替這兩名醉醺醺的男子,在堆高的商品上頭蓋上防露水用的布篷,忙著準備收攤的是馬克的妻子——雅黛兒。雅黛兒一發現羅倫斯到訪,便朝羅倫斯輕輕點頭致意,然後用手指向丈夫馬克露出苦笑。「怎麼了?哎,先來喝一杯吧。」「嗯,我早上拜讬你收集的情報……喂!倒太多了。咖啡色陶製酒壺裡的酒被馬克咕嚕嚕地倒進木杯,儘管羅倫斯出聲製止,馬克卻充耳不聞。馬克一臉若是羅倫斯不伸手拿起滿得就快溢出酒來的酒杯,他就不回答的表情。「真是的。」羅倫斯一副受不了馬克的表情舉起酒杯喝了一口後,發現酒杯裡裝的是挺不錯的葡萄酒。這讓他不禁想要吃點鹹味十足的肉乾下酒。「那,你剛剛要說什麼?不會是要換目的地吧?」「是啊,沒錯。羅姆河的水源地不是有個叫雷諾斯的城鎮嗎?我記得那裡是以木材和皮草出名吧?我想去那裡。」「什麼嘛,你換的地方還差真遠。害我白收集了一些去紐希拉附近的情報。」儘管喝醉,腦子裡還是得有某處保持著清醒,否則就稱不上是商人。「抱歉啦,事情有了一點變化。」「喔?」馬克笑著說道,並像在喝水似地喝下酒。然後,馬克露出極其愉快的目光看向羅倫斯說:「原來你和夥伴感情失和是真有此事啊?」停頓了好幾秒鐘後,羅倫斯反問說:「你說什麼?」「哈哈哈哈哈。我可是調查得很清楚呢,帥哥。大家都知道你帶著容貌姣好的修女下榻在高級旅館。真是的,所謂逆神之舉指的就是你這種行為。」僮管卡梅爾森是個規模不小的城鎮。伹終究不及留賓海根。隻要向朋友的朋友探聽,就幾乎能夠探聽到所有城鎮商人的消息。城鎮商人的橫向關係就是這麼深厚。想必是有某人看見了羅倫斯與赫蘿,所以謠言才會口耳相傳地散了開來。連在市場經營攤販的馬克都知道赫蘿的存在,這表示洋行的人一定也知道。想到幸好自己沒有與巴托斯一起回洋行,羅倫斯不禁鬆了口氣。然而,羅倫斯不明白馬克為何會提到感情失和。「我和夥伴之間不是那種可以當成酒席助興話題的關係。不過,你說感情失和是什麼意思?」「嘿嘿嘿,原來帥哥裝傻的功夫也是一流的呢。不過,被人家說感情失和,你內心的動搖終究還是寫在臉上。」「畢竟我的夥伴確實是個美女。如果感情失和,那我不就虧大了?」多虧平時與赫蘿的互動,讓羅倫斯能夠冷靜地做出反應,就連羅倫斯自身都感到有些吃驚。不過羅倫斯心想,如果可以,他寧願自己的商談技巧可以提升,而不是這方麵的應對。「嗝,沒啦,就剛剛才聽來的消息。我們公會裡的年輕小子帶著你的那位夥伴走在街上呢,聽說兩人看起來感情很好的樣子。」「喔。你是說阿瑪堤……先生啊。」雖然阿瑪堤比羅倫斯年少,但是羅倫斯心想直呼名字似乎不禮貌,於是加上先生兩字。可是話說出口後,卻又覺得自己顯得有些卑微。「什麼嘛,你已經死心了啊?」「很遺憾,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今天一整天有事沒辦法陪夥伴,加上阿瑪堤先生有空想帶我們到街上走走,隻不過這兩件事恰巧碰在一起罷了。」「喔……」「你有什麼不滿嗎?」羅倫斯以為馬克肯定會露出感到無趣的表情,但是馬克卻突然露出擔憂的神色,這讓他感到一陣錯愕。「因為我和你一樣曾經是旅行商人,所以才給你忠告,阿瑪堤那家夥外表看似柔弱,但其實很難應付的。」「……你這是什麼意思?」「我是說,如果你還是這樣漫不經心,小心夥伴真的會被人搶走。阿瑪堤那種年紀的家夥一旦著迷了,什麼荒唐事都敢做。還有,你知道阿瑪堤年紀輕輕的,但是他的魚生意規模做得有多大嗎?而且,那家夥出身於南方國家頗有名望的家庭,因為他是麼子,想也知道他在兄長底下,一定無法發揮專長。所以,大約在三年前,他隻身離家出走,最後來到了這裡開始做起生意。很厲害吧?」雖然從身材纖細的阿瑪堤外表來判斷,這確實是教人難以置信的事。但是,羅倫斯親眼目睹了阿瑪堤雇人運送三輛馬車數量的鮮魚。而且,雖然說是阿瑪堤賣魚的交易對象,但他輕輕鬆鬆地就安排到了麵向大街的旅館房間。在這個城裡擠滿了旅客的時期,這不是件容易做到的事。危機感一點一滴湧上羅倫斯的心頭,但他同時想到赫蘿不可能那麼輕易就栘情阿瑪堤。羅倫斯回想與赫蘿相遇後的種種過去,認為赫蘿不會栘情的想法就變得越來越堅定。「沒什麼好擔心的,我的夥伴不是那麼隨便的家夥。」「哈哈哈,你還真有自信呢。要是我聽到雅黛兒那家夥和阿瑪堤走在一起,我一定會認輸死了心吧。」「你說我和阿瑪堤先生怎樣了啊?」不知何時,代替喝醉酒的丈夫收攤的雅黛兒已經站在馬克背後,她臉上掛著恐怖笑容說道。四年前,雅黛兒與來到卡梅爾森行商的馬克相遇並墜人情網,兩人的戀愛故事在卡梅爾森相當出名。在經過這段就是三流吟遊詩人都覺得難以置信的戀愛後,她與馬克步入禮堂。如今的雅黛兒似乎越來越有身為小麥商人妻子的威嚴。羅倫斯第一次見到雅黛兒時,她的身材相當瘦弱,但現在的她卻比馬克更壯。雅黛兒在兩年前生了小孩,或許母親都是這麼堅強的吧。「我說,如果知道妳和阿瑪堤走在一起,愛妳入骨的我會被嫉妒之火燒得全身是傷。」「無所謂,就儘情地燒吧。等到你被燒成炭之後,我會拿來生火,然後烤出好吃的麵包請阿瑪堤先生品嘗。」雅黛兒尖酸刻薄的話語使得馬克啞口無言,隻能夠以喝酒來逃避。羅倫斯心想,或許家家都是女人比較強悍吧。「我說羅倫斯先生,在這種地方陪這個醉鬼喝酒,就是好酒也會變得難喝吧?我們已經可以收攤了,不如到家裡來,讓我做幾樣好吃的料理招待你。不過,小孩子可能會有點吵就是了。」一聽到是馬克的小孩,就教人無法想像那孩子會有多麼頑皮。雖然光是這個理由就足以讓不懂應付小孩的羅倫斯打退堂鼓,但是羅倫斯是因為其他原因而拒絕邀約。「我還有工作還沒完成,所以不打擾了。」這當然是謊言。不過,雅黛兒並沒有露出懷疑的神情,隻是一臉的遺憾。然而,馬克卻是一副看透羅倫斯內心的模樣輕輕笑著說:「畢竟這個沒完成的工作太重要了,好好加油吧。」馬克果然是看透了羅倫斯的內心,羅倫斯隻好回他一個苦笑。「啊,對了。換目的地的事,我了解了。祭典舉辦期間我也會開店,所以應該收集得到再準確不過的情報吧。」「謝啦。」羅倫斯飲儘杯中的酒,並再次道謝後,便向馬克夫婦告辭。獨自走在夜裡活力充沛的喧囂市場裡,羅倫斯察覺到自己的腳步很自然地加快,隻能苦笑。竟然會拿「還有工作還沒完成」當藉口扯了個大謊,羅倫斯不禁暗暗自嘲。事實上,羅倫斯是因為看見馬克與雅黛兒的互動,而變得想回到旅館去。至於想回到旅館的理由,就算羅倫斯心知肚明,也不願意在自己心中提起,當然更不用說是在他人麵前說出口了。赫蘿與阿瑪堤開心地走在一起的畫麵,在羅倫斯的腦海裡浮現又隨即消失。雖然覺得不甘心,但是羅倫斯好幾次都察覺到自己的腳步不停加快。隨著夜色加深,木窗外傳來的喧囂聲越來越響亮。羅倫斯一邊聽著喧囂聲,一邊用著跟旅館借來的筆和墨水寫下未來的行商計畫。就在這時,赫蘿回來了。剛剛有些慌張地回到旅館來,才發現赫蘿根本還沒回來。雖然這讓人有期待落空的感覺,但是幸好沒被赫蘿瞧見慌張的模樣,也教人鬆口氣。赫蘿說阿瑪堤送她到旅館前麵,所以隻有她自己上樓來。不過,看赫蘿圍在脖子上的狐狸皮草圍巾,就不難看出阿瑪堤被赫蘿耍得團團轉。照這情形看來,阿瑪堤肯定還買了很多其他東西給赫蘿。比起赫蘿平安回來的安心與喜悅,一想到該怎麼答謝阿瑪堤這件事,就讓羅倫斯更是頭痛。「嗚……好難過。唔……汝啊……幫咱一下。」不知道赫蘿到底吃吃喝喝了多少,她似乎沒辦法自己解開絲腰帶。羅倫斯雖然覺得難以置信,但還是一副拿赫蘿沒輒的模樣從椅子上站起來,幫正在床邊苦戰惡鬥的赫蘿解開腰帶,並幫她脫下當成裙子綁在腰上的長袍。「喂,妳要躺下來也先脫掉圍巾和披肩啊,不然會弄皺的。」羅倫斯的提醒隻得到了赫蘿含糊不清的回應。他好不容易阻止了坐在床上的赫蘿就這麼躺下,替赫蘿取下了圍巾、兔皮做成的披肩,還有綁在頭上的三角頭巾。赫蘿早在任憑羅倫斯取下衣物時打起盹來。她之所以會在旅館前麵就向阿瑪堤道彆,想必是她一路故作鎮靜到旅館前麵,已經到極限了吧。羅倫斯好不容易幫這樣的赫蘿取下圍巾、披肩和三角頭巾後,讓她直接倒臥在床上。看著如此無憂無慮的赫蘿,羅倫斯的臉上不由得浮現苦笑。然而,再看到手上狐狸皮草圍巾的毛發光澤。又不禁輕輕歎了口氣。羅倫斯心想,這般優質商品如果拿來轉賣,那還沒話說,伹如果拿來送人,實在教他難以想像。「喂,妳先彆睡啊。妳有沒有跟人家討了其他什麼東西?」照這情形看來,或許赫蘿真的向阿瑪堤討了其他更昂貴的東西。然而,赫蘿甚至沒有力氣把雙腳抬到床上,她保持奇怪的姿勢打著鼾睡覺。對於羅倫斯說的話,就連赫蘿引以為傲的耳朵也毫無反應,已經徹底陷入熟睡之中。羅倫斯露出一副「真是搞不過」的模樣幫赫蘿把腳抬到床上放好。即便如此,赫蘿還是沒有醒過來。赫蘿會如此無防備是因為信任我呢?遺是她根本瞧不起我?羅倫斯忍不住自問。但是他心想思考這些隻是自找麻煩,於是決定把這些疑問拋諸腦後。羅倫斯把圍巾和披肩放在書桌上後,準備折疊長袍。就在這時,有樣東西從長袍掉了出來,發出咕咚一聲。羅倫斯撿起一看,發現是一塊美麗的立體方形金屬。「鐵……?不,不對。」立體方形金屬有著使用磨刀仔細研磨過的垂直四角,以及就算隻在微弱的月光照射下,也清楚可見、值得讚歎的平滑表麵。依這般細工看來,就算是鐵塊,也具有頗高的價值。然而,羅倫斯心想,如果為了問出金屬種類而叫醒赫蘿,不知道赫蘿會發多大的脾氣。羅倫斯決定等赫蘿明天醒來再詢問,便把方形金屬放在書桌上。他把長袍掛在椅背上,折好三角頭巾後,先撫平腰帶的皺褶,再重新卷起腰帶。羅倫斯暗自埋怨著為什麼自己非得做這種男仆工作。然而,當他看見早早就發出少根筋鼾聲熟睡著的赫蘿,不平的情緒一下子就消失了。看赫蘿完全沒有想要動身的意思,於是羅倫斯走近床邊為赫蘿蓋上棉被,再次露出苦笑。然後,羅倫斯走回書桌,讓思緒重新回到行商計畫上。既然原本的行商路線無法一邊尋找約伊茲,一邊長期停留北方,那就以在北方地區行商為前提,變更行商路線便可。姑且不論是否真的要變更行商路線,至少先想好行商計畫,也不會有任何損失。而且,好久不曾在紙上寫下各地城鎮和行商路線,再一一舉出各地特產或獲利率較高的商品,從各種角度思考行商路線了。想起那段寧願犧牲睡眠,也要擬定計畫的過去,就令人感到懷念。不過,過去和現在有一個關鍵性的不同。這計畫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某人而想?羅倫斯一邊聽著少根筋的鼾聲,一邊振筆疾書直到動物油做成的蠟燭燒儘為止。「食物、酒和圍巾,還有這顆骰子。」「還有嗎?」「就這些唄。還有,咱收到了一大堆甜言蜜語。」赫蘿一邊輕輕咬著梳理尾巴的梳子,一邊說道。羅倫斯聽了,露出疲憊神情看向她。羅倫斯看赫蘿醒來幸好沒有宿醉,於是盤問起她昨晚的事。在充足的光線下一看,羅倫斯更篤定了赫蘿收到的禮物都是相當昂貴的東西。「我看妳昨天吃吃喝喝得很儘興嘛,還有這圍巾是怎麼回事啊?妳竟然收下這樣的禮物……」「這皮草口叩質很好唄?不過,輸給咱的尾巴就是了。」「這是妳向人家討來的嗎?」「咱才沒有那麼不知羞恥,是對方硬要買給咱的。不過,送圍巾當禮物真是彆出心裁呐。」赫蘿一發現羅倫斯把視線從狐狸皮草的圍巾栘向自己,便滿心歡喜地說:「想把咱圈住不放。」「誰要聽妳搞笑啊。收下這麼昂貴的東西,總不能不做任何回應吧?真是的,本來想說可以靠彆人討妳歡心的,這下虧大了。」「嗬嗬嗬,汝果然打著這種如意算盤。哎,咱就知道是這麼回事。」「這圍巾的回禮我會從參觀祭典的經費裡麵扣除喔。」赫蘿聽了,瞬間露出不滿的眼神看向羅倫斯,但一發現羅倫斯反瞪著她,便假裝沒看見的樣子彆過臉去。「……真是的,妳該不會也露出耳朵和尾巴了吧?」「這倒不用擔心,咱可沒那麼笨。」雖然羅倫斯一想到赫蘿昨晚回來時的模樣,就不禁感到懷疑,但是他又覺得赫蘿應該不至於沒注意這方麵的事。「阿瑪堤有沒有問起我們的關係?」「咱倒想先知道汝為何會這樣問。」「如果沒有事先套好話,會惹來很多的猜測吧。」「嗯。汝說對了,咱已經被追問了很多事情。咱回答說,咱是巡禮修女,就在壞人打算賣了咱時,汝出麵救了咱。」羅倫斯心想,除了赫蘿是修女的說法之外,其他內容算是與事實相符。「然後呐,咱雖然被汝救了,卻因此欠了汝一大筆債。因為咱根本還不起,所以就為汝祈禱旅途平安來還債,是個命運坎坷的女子……哼哼,咱還特地用哀怨的語氣說話呐。如何?咱這故事編得很好唄?」雖然羅倫斯覺得這故事內容像是把他形容成了壞人,但是又不得不認同這算是能夠說服對方的說法。「一聽到咱這麼說,那小夥子就突然買了圍巾給咱。」假巡禮修女露出小惡魔般的笑容說道。「這樣說還算過得去。那,這骰子是怎樣啊?為什麼要買這種東西回來?」昨晚羅倫斯在月光下沒能夠看清楚顏色,他現在一看,發現這顆看似出自一流打鐵師之手的立體方形金屬骰子,是呈現黃色的礦物。乍看之下,金屬骰子就像未經過拋光的黃金。不過,羅倫斯曾看過這種如黃金般的礦物。這是未經過人工處理的天然礦物。「那個啊,那是算命師在用的東西,據說是看得見命運的骰子。形狀很漂亮唄?能夠做出這麼漂亮的東西,還真教人佩服。肯定可以賣得高價唄。」「大笨驢,妳想這種東西賣得出去嗎?」羅倫斯故意學赫蘿的語氣罵人。赫蘿聽了,像彈開爪子似地挺起耳朵。「這不是什麼骰子,這是稱為黃鐵礦的礦物。還有,這不是人類做出來的。」或許是羅倫斯的話讓赫蘿感到意外,她露出訝異的表情。但羅倫斯無視於她的反應,用手抓起書桌上的黃鐵礦結晶丟向她說:「原來掌控豐收的賢狼對石頭並不是那麼了解的樣子。那顆骰子被挖掘出來時,就長得像顆骰子了。」赫蘿一副「怎麼可能」的表情笑笑,把玩著手中的黃鐵礦。「妳應該知道我沒扯謊吧?」赫蘿輕聲呻吟了一下,並甩手指抓住黃鐵礦。「這種東西沒什麼特殊用途,經常被當成名產兜售。還有啊,因為外觀很像黃金,所以也會被用來詐欺。妳有看到其他人買這東西嗎?」「很多人買啊。用這骰子算命的算命師算得很準,就連咱都嘖嘖稱奇。而且,算命師瞎說隻要擁有這骰子,任何人都能夠預測自己的命運,所以有很多人爭相購買算命師賣的骰子。算命師還用了其他各種理由推銷。」「這種東西會有那麼多人想買?」「嗯。就是形狀沒有這顆骰子這麼漂亮平整的骰子,算命師也說能夠治病或驅邪什麼的。」羅倫斯不禁佩服起算命師能夠想到這麼好賺的生意。舉辦祭典或大市集時,時而會有奇怪的東西造成流行。羅倫斯心想,這正是打算趁祭典的熱鬨氣氛撈一筆的生意吧,真虧算命師想得到利用黃鐵礦做生意。「那骰子還是阿瑪堤標來的。」然而,這回羅倫斯聽了,當真吃了一驚。「標來的?」「當時大家的反應都相當熱烈。咱第一次看到人們競標,真是嚇倒咱了。所以呐,應該可以賣得高價。」赫蘿的話讓羅倫斯記起了在海拉姆地區的礦山地帶四處行走的巴托斯。巴托斯知道這事情嗎?如果巴托斯有黃鐵礦的庫存,或者他有門路可以調來黃鐵礦,或許這生意能夠大賺一筆。就在羅倫斯想到這裡時,傳來了敲門聲。羅倫斯霎時以為有可能是阿瑪堤早發現了赫蘿的耳朵和尾巴,但是他又想到如果真是如此,直覺敏銳的赫蘿一定察覺得到。羅倫斯把視線從房門栘向赫蘿,發現赫蘿緩緩拉高棉被從頭部蓋住身子。看來,這次似乎不像在河口城鎮帕茲歐時那樣來了危險的訪客。羅倫斯走近門邊,毫不遲疑地打開房門。站在門外的是馬克店裡的小夥子。「很抱歉一大早就來叨擾,主人要我來傳話。」現在的時刻也不算是一大早,但是在這個市場差不多要開放的時刻,羅倫斯想不出有什麼重要事情非得特地派出小夥子來傳達。羅倫斯霎時以為是馬克得了重病,但是他想到如果是這樣,就不會說是主人要傳話了吧。赫蘿也動了一下,她隻探出臉來。小夥子因此發現了赫蘿的存在,並把視線栘向赫蘿。看見用棉被從頭部蓋住身子的少女,小夥子似乎做了不該有的想像,他瞬間麵紅耳赤地彆過臉去。「那麼,傳話內容是?」「啊,是、是的。主人要我馬上通知您,所以我一路跑來。事情是……」聽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傳話內容後,羅倫斯也跟著在卡梅爾森的街上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