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2(1 / 1)

就在羅倫斯想著接下來會如何進展時,黑衣人們同時指了相同方向。他們指著交叉路口的西南方,所有人的視線也同時移過去。羅倫斯往西南方一看,才發現不知何時已有好幾輛載著大桶子的手推車停在那裡。圍繞在手推車四周的人們做出誇張的大笑模樣後,便立刻推著手推車來到交叉路口。黑衣人齊奏起手中的樂器,裝扮奇特的人們、或是拉著動物玩偶的人們隨之齊聲歌唱,負責打開桶蓋的人們用勺子舀起桶中液體,開始灑向四方。而潑灑動作就仿佛暗號似的,在遠方觀看的群眾也走進了交叉路口,並各自隨意跳起舞來。跳舞的人們聚集的範圍越來越大,有幾名裝扮奇特的人跑出了交叉路口,他們一邊沿著大街前進,一邊跳舞。大街上的行人受到這些人的影響,也紛紛跳起舞來,整條街道轉眼間搖身一變成了大型舞池。方才組成遊行隊伍的人們,在交叉路口的正中央搭著肩跳起圓圈舞。祭典一旦到了這般局麵,任誰也阻止不了。今天大家一定會就這樣唱歌跳舞,一路吵鬨到天亮。從現場的氣氛,羅倫斯看得出祭典的進行——或許應該說大騷動開始的暗號已經告一段落。赫蘿收回幾乎整個探出窗外的身子,一看向羅倫斯便立刻說:「咱們也下去跳舞唄。」說到羅倫斯有生以來的跳舞次數,隻需用五根手指頭就能夠輕鬆數出。那是因為羅倫斯一直避免讓自己參加這類的祭典。而且,他覺得就算獨自一人跳舞,也隻是徒增傷悲罷了。想到這裡,羅倫斯不禁猶豫了一下,但是他看見赫蘿伸出的手,便改變了心意。反正周遭儘是一些醉鬼,跳不好也無所謂吧。況且,赫蘿伸出的小手比千金更可貴。「好!」羅倫斯拉起赫蘿的手,定下決心說道。而赫蘿似乎察覺到羅倫斯的決心,她笑著說:「汝隻要注意彆踩到咱的腳就行了。」「……我會努力。」於是,兩人就這麼牽手走出旅館,奔向大騷動之中。不知有多少年不曾如此瘋狂過了。也不曾如此儘情跳舞、歡笑、痛快地喝酒。或許這是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也可以沉醉在歡樂時光的餘韻當中。因為在歡樂時光過後,總會有勝過歡樂氣氛的寂寞感湧上。然而,一邊攙扶因為喝太多酒狂歡而站不穩腳的赫蘿肩膀,一邊走上旅館階梯的此刻,儘管胸口的熱度已降溫許多,卻留下了恰如其分的歡欣之情。讓羅倫斯覺得隻要赫蘿在身邊,愉快氣氛就會一直延續下去。回到房間後,忘了關上的木窗外依舊傳來了街上的喧囂聲。夜晚才剛剛降臨,想必無法從中午就加入騷動的工匠或商人們將開始瘋狂歡樂一番吧。而且,祭典似乎進入了新的局麵。在回到旅館的途中回頭看了一下交叉路口的方向,發現人們匆忙地穿梭走動著。赫蘿如果還有體力,一定會吵著要看吧。很可惜,她現在卻是這副德行。讓赫蘿睡在床上,並延續昨天的男仆工作收拾好赫蘿的衣物後,忍不住歎了口氣。不過,這並非不開心的歎氣,而是看赫蘿臉頰泛紅、毫無防備地躺著時,隨著笑意一起湧現的歎息。這麼說或許會對阿瑪堤過意不去,但是羅倫斯對於與他簽下的契約,已經不再抱有任何恐懼之情了。彆說是恐懼了。在回到旅館之前,他壓根兒就忘了簽下契約這回事。回到旅館時,旅館老板說有人留言。留言的是馬克,而留百的內容是「已得知阿瑪堤的賺錢方法,火速來店」。儘管聽到火速來店,最先浮現腦海的想法卻是「明天再去就好了」。這是羅倫斯平時絕不可能有的想法,也讓他清楚地感覺到,原來契約一事在他心中的優先順序低得嚇人。比起留言,更令人在意的是與留言一起收到的信件。那是蠟封過的信件,寄件人的地方用漂亮的字跡寫著狄安娜。旅館老板說信件是由一個體格像棺材一樣壯碩的男子送來,那人一定是巴托斯吧。羅倫斯當時拜讬了狄安娜,要她如果想起任何有關約伊茲的事彆忘了通知,所以信件內容有可能是有關約伊茲的事。雖然腦中閃過拆開信件瞧瞧的念頭,但是想到一坐下來信件,很可能會更懶得出門去找馬克,所以就決定不拆信了。把拿出來的信件再次收回外套內側後,關上傳來喧囂聲的木窗,準備離開房間。伸手準備開門時,突然感覺到背後有視線投來。回頭一看,當然不可能有彆人:一臉睡意的赫蘿正試著張開眼瞼看向這裡。「我出去一下。」「……胸口藏著有雌性味道的信出門嗎?」赫蘿似乎不是因為強忍著睡意,才顯得不開心。「她是個大美人呢,妳會在意啊?」「……大笨驢。」「她是個編年史作家,妳知道這種職業嗎?她是提供約伊茲情報給我們的人,十分熟悉北方古老傳說或神話。雖然我還沒看信,不過昨天光是和她說話,就已經得到很有用的情報了,還聽到有關妳的故事呢。」赫蘿像貓咪在洗臉一樣揉了揉眼睛後,緩緩坐起身子說:「……故事?咱的?」「在一個叫做雷諾斯的城鎮有留下妳的傳說。麥束尾巴之赫珞,這指的是妳吧?」「……不知道。不過,有用的情報是指什麼?」畢竟是聽到有關故鄉的話題,赫蘿似乎已經清醒了。「在雷諾斯的傳說裡麵,有提到妳從哪個方向來。」「是……」赫蘿瞪大了眼睛,身體變得僵硬,她的情緒慢了一步才顯現在臉上。「是真的嗎?」「我騙你乾嘛,據說妳是從雷諾斯東邊的森林前來。莊紐希拉的西南方,然後再碰上雷諾斯柬邊的森林就是約伊茲的所在位置。」聽到這個出乎預期的消息,赫蘿把手中握緊的棉被拉近自己,低頭不語。赫蘿的狼耳朵仿佛每一根毛發都塞滿了喜悅情感似的,不停微微顫動著。眼前的赫蘿就像個迷路的少女,在度過漫長的歲月之後終於找到熟悉道路,而顯露出無比安心的表情。赫蘿緩緩深吸了一口氣,再用力地吐氣。赫蘿之所以沒有當場哭出來,應當是她身為賢狼的誌氣所致。「沒有哭,很乖喔。」「……大笨驢。」赫蘿之所以會稍微嘟起嘴巴,或許是因為她真的快要哭出來了吧。「老實說,光知道在紐希拉的西南方,範圍實在太大了。這麼一來,範圍就可以縮小許多。雖然我還沒拆信來看,不過,八成是補充情報吧。照這情形看來,或許能夠比想像中更容易找到目的地。」赫蘿點點頭後,稍微彆開了視線,她抱住棉被像在偷窺似地再次看向羅倫斯。帶點紅色的琥珀色眼睛裡,夾雜著期待與不安的光芒。顯得不安的尾巴隻有前端搖擺著,這般模樣的赫蘿就像柔弱少女一樣,讓人看了不禁苦笑。不過,羅倫斯要是沒能夠明白赫蘿的眼神在訴說些什麼,他就是當場被赫蘿咬斷喉嚨,也是罪有應得。羅倫斯咳了一下,立刻回答說:「隻要花個半年時間,應該就找得到了吧。」羅倫斯清楚地感覺到赫蘿變得有如石像般僵硬的身體裡,血液重新流動了起來。赫蘿說了句「思」後,一臉開心地點點頭。「所以,事情就是這樣,寄這封信的人就像傳遞福音的鴿子一樣。妳自己把事情給想歪了,好好反省一下。」雖然赫蘿不悅地嘟起嘴巴,但是羅倫斯當然明白她是故意這麼做。「那,我去一下馬克那裡。」「胸口藏著有雌性味道的信?」聽到赫蘿說出同樣的話,羅倫斯不由得笑了出來。羅倫斯心想,赫蘿的意思應該是「把信留下」吧。儘管赫蘿不識字,她仍然希望羅倫斯留下信件。而如此慌張的表現讓赫蘿覺得難為情,所以她才會無法直接說出門。瞧見赫蘿難得完全顯露出來的心境,羅倫斯一邊覺得有趣,一邊把信件交給了赫蘿。「汝方才說寄件人是個美人。是唄?」「是個散發出成熟韻味的美人。」巧妙地揚起一邊的眉毛,並收下信件的赫蘿眯起眼睛瞪著羅倫斯看。「妳是成熟過了頭,變得太狡猾了。」赫蘿聽了,露出尖牙笑笑。「那,馬克好像調查到了阿瑪堤調度一千枚銀幣的方法。我去聽聽他怎麼說。」「是麼?汝就儘最大努力好好思考對策唄,免得咱給人買走了。」一路的互動下來後,羅倫斯當然不會把赫蘿的話當真。他悄悄聳了聳肩,做出回應說:「妳想看信就拆開來看吧。隻不過,得先認得字就是了。」赫蘿用鼻子哼了一聲後,就這麼拿著信件在床上躺了下來,跟著一副像在說「快去吧」的模樣搖了搖尾巴。那模樣簡直就像叼著骨頭回到自己地盤的狗兒一樣。羅倫斯當然不敢說出這樣的想法,他沒出聲地笑笑,然後打開房門走了出去。關上房門時,羅倫斯再看了赫蘿一眼,赫蘿再次搖了搖尾巴,彷佛她早看透羅倫斯會這麼做似的。看著赫蘿的舉動,羅倫斯不禁輕輕笑了出來。他緩緩關上房門,深怕太大聲會吵到赫蘿。「真是的,請人家幫忙,自己卻這麼悠哉啊,羅倫斯。」「抱歉。」羅倫斯原本猶豫著是否應該直接前往馬克的住家,但是他想到或許馬克仍在市場裡,所以決定先到攤販找他,結果果然不出他所料。散落在市場四處的攤販裡可看見人們在月光下飲酒作樂,負責看守商品的夜警當中,也有不少人受不了誘惑地喝起酒來。「不過,其實祭典期間還挺閒的,所以無所謂啦。」「是這樣啊?」「嗯。大家都不想在祭典中帶著貨物四處走動吧?尤其是像麥子這樣占空間的商品都是在祭典開始前賣出,祭典結束時采買。不過,後夜祭不算就是了。」羅倫斯曾聽說後夜祭是在為期兩天的本祭結束後舉行,這個比大市集舉辦期間更長的後夜祭純粹隻是場酒宴。不過,羅倫斯當然了解人們為了瘋狂歡樂、暢快喝酒,忍不住想要拿祭典當藉口的心理。「而且,讬幫你收集情報的幅,其實我已經賺了一些,所以這次就不跟你計較了。」笑著說話的馬克臉上帶著商人的表情。看來,阿瑪堤的賺錢方法似乎是能夠讓人搭便車的生意。「你搭了阿瑪堤的便車啊。那,他是用什麼方法?」「喔,他用的方法說來還真是妙。不過,這根本不是因為他想到什麼賺錢的好方法。我的意思是這根本是輕輕鬆鬆就能大撈一筆的生意。」「這話題對商人來說,還真是相當誘人。」羅倫斯一邊說道,一邊往放在附近、裁短圓木製成的椅子上坐了下來。馬克聽出羅倫斯話中的含意,不懷好意地笑笑。「我聽說騎士哈希姆很會跳舞呢。不過,照這樣下去,開心過了頭的騎士恐怕得收下一千枚銀幣,讓對手搶走美麗的公主呐。」「你就是把所有財產都下注給阿瑪堤,我也無所謂。」對於羅倫斯的反擊,馬克沒使用盾牌來擋,而是用長劍繼續攻擊:「說到那位菲利浦三世,聽說他說了很多你的壞話呢。」「咦?」「他說你讓可憐的女孩背負債務,然後隨心所欲帶著女孩四處奔走;還有,旅途中你隻給女孩吃又冷又苦的黑麥粥,讓女孩承受嚴酷的對待之類的。」馬克像在講笑話般開心地說道,而羅倫斯聽了,也隻能夠以苦笑回應。羅倫斯當然明白阿瑪堤是想藉由散播羅倫斯的壞話,好讓自己的行為能夠正當化。然而,對羅倫斯來說,比起名譽受損的痛苦,仿佛蚊子在臉部四周飛來飛去的鬱悶感,更教他的臉頰不由得抽動。話說回來,姑且不論手持長劍的傭兵有沒有辦法,區區旅行商人怎可能讓女孩背負債務,然後強硬帶著女孩旅行呢?在有後盾的城裡。借據或許能夠發揮作用,但到了荒郊野外,就什麼作用都沒了。而且,隻要是習慣旅行的人,就不會覺得旅途中拿難吃的粥當正餐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不如說,隻要是賺錢第一的商人,甚至連飯都不吃也不足為奇。想必沒有人會把阿瑪堤說的話當成是羅倫斯的壞話吧。然而,問題並不在於此。重點在於阿瑪提四處散播羅倫斯與他站在相同戰場上。就算這件事不會直接對羅倫斯的生意造成影響,但對於獨立門戶的商人來說,這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馬克之所以會露出不懷好意的討人厭笑容,想必也是因為他了解羅倫斯內心這股刺癢的憤怒感吧。羅倫斯輕輕歎了口氣,一副這個話題到此結束的模樣揮了揮手說:「那麼,這賺錢的生意是什麼?」「對喔。差點忘了。因為我聽到巴托斯先生好像猜到了的消息,所以就從這點去調查,結果一下子就查到了。」羅倫斯心想,這就表示和巴托斯的生意有關。「很接近,但不是。那是完全和寶石扯不上關係的東西。」羅倫斯腦海裡一一浮現了在礦山地帶行商的商人所買賣的商品,這時他忽然想到一樣商品。他想到與赫蘿對話時,提到與黃金相似的礦石。「喔?你已經聽到消息了啊?」「沒有,我隻是想過或許會是門賺錢生意。和算命師有關吧?」「好像是。不過,聽說算命師本人已經離開卡梅爾森了。」聽到突然傳來的歡呼聲,羅倫斯把視線栘向聲音的方向,看見旅行裝扮的男子們與城鎮商人一邊以刺耳的聲音高喊,一邊一個接一個互相擁抱,他們似乎是為相逢而喜悅。「不過,對外說法是說因為算命師算得太準,被教會的異端審問官盯上了,所以才離開的。「為什麼你會這麼說?」馬克喝了口酒,從後方的置物架上取下一隻小麻袋。「根本不可能啊,教會的家夥如果真的來到城裡,肯定會造成騷動吧。而且,我覺得黃鐵礦的流通量好像多了點。我猜啊,那算命師八成是從其他城鎮買來黃鐵礦,然後一賣完就離開這裡,還有……」馬克在洽談桌上倒出麻袋裡的東西。在月光的照射下,散發出白色光芒的黃鐵礦在桌麵滾動。其中有的形狀像骰子一樣漂亮,有的則是像麵包被壓扁了一樣呈現塊狀。「我想算命師是刻意強調黃鐵礦的稀少度。你猜這個現在值多少錢?」馬克拿在手上的黃鐵礦算是黃鐵礦當中,最具價值的骰子形狀。照原本的行情來說,價值應該是十伊雷多,也就是約四分之一枚崔尼銀幣。然而,羅倫斯記起赫蘿曾說阿瑪堤買給她的黃鐵礦是競標買來的,所以羅倫斯說出梢顯大膽的金額。「一百伊雷多。」「是二百七十。」羅倫斯吞下後麵的「可能」兩字。並暗自咒罵起自己沒在赫蘿告訴他時,就立刻動身搜購庫存的黃鐵礦。「對我們男人來說,就算這是寶石也都覺得價格高得誇張。可是,現在這東西的價格更誇張。明天市場一開放,價格會再漲吧。現在城裡的女孩都爭先恐後地想買這東西。不管在什麼時代,算命和美容秘藥永遠都是人氣商品。」「就算如此,這東西值兩百七十也太誇張了吧?」「不限於骰子形狀,各種形狀的黃鐵礦也都以各自具有不同效用為由拾高價格。畢竟女人們都會花言巧語地吵著要來到大市集的商人或農夫,從飽飽的荷包裡掏錢買黃鐵礦送她們。而且,說到這個突然吸引了所有女人目光、堪稱奇跡的礦石,那些女人們遺會和周遭的人競爭誰收到的數量比較多。反正就是因為這樣,女人每撒嬌一聲,黃鐵礦的價格就會跟著上漲。」在曾買過酒或價值不低的裝飾品送給城市女孩的羅倫斯耳中聽來,馬克的話顯得刺耳。不過,比起刺耳的痛,眼睜睜看著做成一大筆生意的機會溜走,那股後悔的感覺讓羅倫斯感到更加痛苦。「這已經不是計算利潤有幾成的境界了。而是好幾倍、好幾十倍的境界。也就是說,企圖奪走你的公主的菲利浦三世正瘋狂地撈著錢呢。」阿瑪堤似乎是看準了自己荷包裡的銀幣會暴增,所以才起了幫赫蘿還清債務的念頭。如果阿瑪堤買黃鐵礦送給赫蘿的那個時間點,他就已經開始在交易黃鐵礦,那麼他很有可能已經賺了相當多的錢。或許阿瑪堤明天真有可能準備好一千枚銀幣。「我雖然才剛剛碰這生意,就已經賺工二百伊雷多。從這裡就能夠明白黃鐵礦的價格上漲有多麼不正常。你說,怎麼能夠眼睜睜看著機會溜走呢?」「這消息好像早上就傳遍整個市場了,我算是相當晚才得知的。順道一提,你和公主在跳舞的時候,礦石商人的攤販前麵已經是一片騷動了。」羅倫斯明明早已酒醒,但是他的臉卻變得比喝著酒的馬克更紅。羅倫斯會臉紅不是因為被揶揄與赫蘿一起,而是因為就算不太會作生意的商人,也懂得把握這個已經傳遍市場的賺錢良機,自己卻在市場旁沉迷於跳舞。如果是個正經的商人,就是臉漲得再紅也不足以表現羞愧。繼留賓海根的失態之後,羅倫斯再次想要抱頭大叫。「不過,如果阿瑪堤做了什麼不正當的生意,或許還可以想辦法扯他後腿,可是現在這狀況可就無法阻止了。雖然同情你,但我不得不說你已是桶子裡的魚了。」羅倫斯當然明白馬克是指「等著被料理吧」的意思,但是他並非因為這件事而鬱悶九九藏書網。而是對隻顧與赫蘿玩樂蘑,讓發大財機會溜走的自己感到鬱悶。「還有啊,我剛剛不也說了這發財話題已經在商人之間傳開了嗎?企圖轉賣的商人們四處奔走采買,所以黃鐵礦的價格更是扶搖直上。重點就是在風力剛剛增強的這個時候,如果忘了揚起風帆,那會後悔一輩子。」「是啊,也不能坐看揚起風帆的船越開越遠。」「沒錯、沒錯。而且,萬一出了什麼意外,也得有買新公主的資金,對吧?」看著馬克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說道,羅倫斯不禁苦笑,但是他心想這是彌補在留賓海根造成的虧損的大好機會。「那麼,我就先拿釘子的未收款跟你買一些黃鐵礦好了。」馬克聽了羅倫斯說的話,露出厭惡的表情,一副「早知道就不提了」的模樣。後來,以三十枚崔尼銀幣的價格向馬克買了四塊黃鐵礦後,羅倫斯便穿過在燈籠照明下唱歌跳舞的人群,往旅館的方向前進。祭典在這時似乎已經進入第二階段,劇烈的太鼓聲傳人了耳中。因為人潮洶湧,所以羅倫斯隻能瞥了一眼祭典的狀況。第二階段的祭典活動與白天不同,顯得粗暴野蠻。可看見用麥草做成的玩偶互相撞擊,或是揮動長劍跳著劍舞的人們。祭典如此展開實在出入意外,因為在日落前,人們明明還搭著肩一起跳舞、喝酒。不過,如果要觀賞祭典的進行,當然是坐在房間的頭等座位上最理想了。於是羅倫斯匆匆撥開擁擠的人群,往旅館走去。比起觀賞祭典,其實更想要稍做思考一下。雖然阿瑪堤賺得一千枚崔尼銀幣,然後自大地丟出如此巨款的可能性變高了,但還是沒什麼好動搖或擔心的事。令人在意的是手上的黃鐵礦價值能夠漲多高、能夠帶來多少利益,還有如何哄騙赫蘿,然後便宜買下阿瑪堤送給她的黃鐵礦。有些時候,平常沒多少價值的東西會突然化為黃金。祭典總是帶著獨特氣氛。羅倫斯來到稍微偏離大街上的喧鬨和光線的小巷口後,發現騎士和傭兵們正在跟女子談情說愛,甚至搭肩摟抱,絲毫不忌諱人們的目光。依偎在眼神陰沉如盜賊般的可疑騎士懷裡的,並不像風塵女子,而是一般城市女孩。如果不是在舉辦著祭典的這種時刻,城市女孩們一定隻肯與更有操守的正經男子交談吧。不過,正因為祭典帶來的熱氣能夠讓人們仿佛被下了可疑的春藥似地,視線變得朦朧,所以才會出現像是黃鐵礦價格高漲般的現象。對商人而言,這當然是樂觀其成的事。羅倫斯一邊想著這些事情時,看見有攤販賣著給被烈酒灼傷喉嚨的人食用的冷瓜,於是買了兩條當作給赫蘿的伴手禮。如果空手回去,不知道赫蘿會說出多惡毒的話來。看著用腋下夾住一條有如巨鳥產下的鳥蛋般大的冷瓜,再用手拿著另一條的自己,不禁苦笑了起來。位在旅館一樓的餐廳和大街上一樣熱鬨,羅倫斯斜眼看著餐廳的熱鬨景象走上二樓。來到二樓後,一樓的喧鬨景象變得虛幻不實,給人一種彷佛隔岸觀火的感覺。一邊聽著好似小河流水聲的隱約嘈雜聲,一邊打開房門走了進去。才納悶著房間裡怎會如此明亮,便發現原來木窗是敞開的。一定是為了看信,所以打開木窗,讓光線射進來的吧。一走進房間,便與在木窗射進來的光線下,手上拿著信件的赫蘿對上了眼。赫蘿的眼神顯得膽怯。那是從茫然自失的情緒中回過神來的眼神。在羅倫斯說出「看得懂字啊?」之前,喉嚨深處的聲音已經變得沙啞。赫蘿的雙唇害怕得打著哆嗦,過沒多久後,她的肩膀也跟著顫抖了起來。羅倫斯看得出來赫蘿試著讓變得僵硬的纖細手指使力,但是信紙仍然從指縫之間滑落。羅倫斯動也不敢動。因為他覺得隻要自己一動,像雪人一樣僵硬的赫蘿就會隨之粉碎。方才赫蘿拿在手上的應該是狄安娜寄來的信件。如果赫蘿是因為看了信件而變成這副模樣,能夠想得到的可能性就不會太多。羅倫斯的腦海裡浮現了約伊茲三字。傳來的話語和赫蘿平時習慣說話的口氣一樣。赫蘿明明一副眼看就快崩潰、甚至失去意識的危險模樣,但是她說話時,臉上卻不協調地浮現淺淺笑容,這讓羅倫斯覺得仿佛身陷夢境一般。「咱臉上……沾、沾了、什麼東西嗎?」雖然赫蘿嘗試笑著說話,但是到了最後,抽動的嘴脣使得她無法好好說話。羅倫斯明明與赫蘿四眼相對,但是赫蘿的眼神卻早已失焦。「什麼都沒沾上。隻是,妳可能有些醉了。」羅倫斯無法繼續保持沉默地站在赫蘿麵前,他挑選著不刺激到赫蘿的字眼說道。接下來該說什麼呢?不。應讓先了解赫蘿到底知道了些什麼。當羅倫斯思考到這裡時,赫蘿先開口說話了。「嗯……嗯,咱、咱喝醉了。是這樣……沒錯,咱肯定喝醉了。」赫蘿笑著說道,牙齒因顫動而咯咯作響。她用著不自然的動作走近床邊,然後坐了下來。隨著赫蘿的動作,羅倫斯也總算能夠從房門前栘開。為了不讓膽小的鳥兒飛走,羅倫斯小心翼翼地移動,好不容易走到書桌旁。羅倫斯把兩條冷瓜放在書桌上,跟著若無其事地把視線栘向赫蘿掉落的信紙上。在月光的照射下,狄安娜的漂亮字跡浮了上來。「關於昨天向您提及,古時已滅亡的城鎮約伊茲……」這般文字敘述映入羅倫斯的眼簾,他不禁閉上了眼睛。想必赫蘿是為了日後讓羅倫斯吃驚,或是為了捉弄羅倫斯,所以才會說她不識字吧。帶點頑皮心這麼說的赫蘿沒料到機會這樣快就到來,所以看了羅倫斯留下來的信件。這樣的頑皮心卻帶來了反效果。對於寫著有關約伊茲情報的信件內容,赫蘿一定是在意得不得了。羅倫斯的腦海裡浮現了赫蘿喜不自禁、迫不及待地拆開信封的模樣。跟著,有關約伊茲已經滅亡的敘述文字突然出現在眼前,羅倫斯根本無法想像這對赫蘿造成了多大的打擊。赫蘿仍然坐在床邊,她一臉茫然地注視著地板。就在羅倫斯苦於尋找話語向赫蘿搭腔時,赫蘿緩緩抬起頭說:「汝啊,怎麼辦?」赫蘿的嘴邊浮現僵硬的笑容。「咱啊……無家可歸了……」赫蘿既沒有眨眼,也沒有哽咽,隻有眼淚像鮮血一樣不停地湧出。赫蘿就像不小心打破了重要物品的孩子般隻顧著說話,那模樣讓羅倫斯心疼得難以入目。想起故鄉時,人們總是像個小孩子一樣。畢竟赫蘿是活了好幾百年的賢狼,想必她當然也想到了約伊茲已經被埋沒在時光之河當中。然而,就像小孩子聽不懂道理一樣,麵對強烈得驚人的情緒時,理性根本幫不上任何忙。聽到羅倫斯呼喚名字,赫蘿吃驚地縮了一下身子,跟著回過神來。「這畢竟是古老傳說,有很多傳說都是錯誤的。」為了儘量讓說出來的話帶有真實感,羅倫斯像在訓話似地說道。如果要問約伊茲滅亡的傳說是否錯誤的可能性。那答案恐怕是非常地低。因為延續了好幾百年不曾滅亡的城鎮,幾乎都是眾所皆知的大城鎮。然而,羅倫斯實在找不到其他話語可說。「錯……誤?」「沒錯。像是新的國王或部族統治一個地方時,為了表示那地方成為新領土,就經常會流出這樣的傳言。」羅倫斯沒有說謊。他聽過好幾次這樣的事情。然而,赫蘿卻突然搖搖頭,眼淚順著赫蘿的臉頰滑向左右兩方。赫蘿的眼神裡開始醞釀著暴風雨前的寧靜氣氛。「既然如此,為何汝會瞞著咱不說呢?」「我是想找個適當機會跟妳說。這話題太敏感了,所以——」赫蘿像在咳嗽似地笑笑。羅倫斯有種赫蘿好像被什麼妖魔附身的感覺。「汝……汝看咱什麼都不知情,一副無憂無慮、樂嗬嗬的模樣,一定看得很開心唄?」霎那間,羅倫斯的腦海變得一片空白。羅倫斯當然不可能這麼想。羅倫斯不明白赫蘿為何會這麼說,一股憤怒感湧上,逼近了他的喉嚨。不過,羅倫斯好不容易忍住不發怒。因為羅倫斯察覺到赫蘿隻是想要宣泄情緒,哪怕傷害的對象是自己、或是其他任何東西。「赫蘿,冷靜點。」「咱、咱冷靜極了。咱的腦筋不是轉得這麼快嗎?汝早就知道約伊茲的傳說了,對唄?」突然這麼被赫蘿道中心聲,羅倫斯不禁啞然無言。羅倫斯當然明白瞞著赫蘿沒說是他致命性的失敗。「也是,說的也是唄。汝遇到咱的時候,就已經知道真相了唄。如果是這樣,就能夠解釋很多事情了。」赫蘿的表情變得就像被逼得走投無路的狼一樣。「嗬嗬,畢竟,汝……汝喜歡可憐柔弱的小羊呐。汝看咱什麼都不知情,還說著想回到早已滅亡的故鄉是什麼感覺啊?一定覺得咱愚蠢得可愛唄?可憐得讓汝覺得心疼,是唄?即使見到咱任性,也想要原諒咱,然後溫柔對待咱,是唄?」雖然羅倫斯想要開口說話,但是赫蘿接續說:「汝會說出要咱自己從紐希拉回去的話,也是因為對咱感到厭煩了唄?」赫蘿露出自暴自棄的笑瞼,就是赫蘿自己一定也明白從她口中說出的都是充滿惡意、曲解意思的話語。羅倫斯心想,如果發怒地賞了赫蘿一巴掌,她一定會開心地甩甩尾巴。「妳真的這麼想嗎?」聽到羅倫斯以話語掌嘴,赫蘿如熊熊烈火般的眼睛直直看向羅倫斯。「是啊!」站起身子的赫蘿緊握著雙拳,她的雙手已經失去了血色,不住地顫抖著。赫蘿露出的尖牙發出碰撞的聲音,尾巴整個膨脹起來。即便如此,羅倫斯並沒有畏縮。因為他知道赫蘿的憤怒是來自太過濃厚的悲傷情緒。「咱就是這麼想!汝是人類!人類是唯一會飼養動物的存在!所以,汝就拿約伊茲當誘餌看咱怎麼反應,想必汝看得很開心——」「赫蘿。」赫蘿失去理智地胡亂揮動手臂,羅倫斯一口氣衝向她,並使出全力抓住她的手臂。赫蘿像隻被捕捉的野狗似的顯得膽怯,她憤怒反抗的力氣一如她的少女外表般柔弱。被羅倫斯這麼用力抓住手臂,明顯看得出赫蘿的力氣根本不及羅倫斯。漸漸地,赫蘿不再反抗了。她一改態度地露出求救的眼神看向羅倫斯說:「咱、咱變成孤單一人了。怎麼……怎……麼辦才好?已經沒有人在等著咱回去了,哪兒都沒有……咱……變成孤單一人了……」「妳不是有我嗎?」這是羅倫斯不帶虛假的真心話。而且,這般話語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夠說出口。然而,赫蘿的臉上卻浮現嘲諷的笑容不客氣地說:「汝是咱的什麼人啊……不對,咱是汝的什麼人啊?」「唔!」羅倫斯無法當場回答,不禁陷入思考。他事後才瞬間察覺到應該立刻回答,哪怕是謊言也好。「咱不要!咱不要再孤單一人了!」赫蘿大聲喊叫,跟著停止了動作。「咱說汝啊,抱咱好嗎?」羅倫斯險些就要鬆開抓住赫蘿手臂的手。他看見赫蘿陰氣逼人的笑臉,赫蘿是在嘲笑失去理智的自己。「咱已經是孤單一人了。可是,如果有了孩子,就會是兩個人。汝瞧,咱現在是人類模樣,所以也不是不能相身為人類的汝在一起,是唄?汝啊……」「彆再說了。拜讬。」羅倫斯痛切地感受到赫蘿心中溢滿無處排解的情感,所以言語化為毒藥和刀刃脫口而出。然而,羅倫斯並沒有那麼大的能耐保持溫和態度,等待赫蘿冷靜下來。因此,他能夠這麼說已經是儘了最大的努力。赫蘿的笑意更深了,眼淚也隨之再次溢出。「嗬嗬,啊哈,嗬嗬哈哈哈,說的也是呐。畢竟汝是個爛好人呐。咱不會對汝有期待,可是無所謂,咱想起來了。有人……沒錯,有人愛著咱呐。」因為被羅倫斯抓住手臂,所以赫蘿無法大動作地掙紮:而為了能夠隨時從羅倫斯手中掙脫,赫蘿原本緊握著拳頭,這時她突然鬆開了拳頭,身體也隨之失去了緊繃感。羅倫斯一放開赫蘿的手臂,赫蘿就像隻受了傷的蝴蝶般虛弱地說:「那件事之所以不讓汝覺得緊張,也是這樣的原因唄?汝一定在想如果能夠拿到一千枚銀幣,也沒什麼好舍不得的,是唄?」羅倫斯明白眼前的狀況無論他說什麼都是白說,所以他隻能夠默默地聽著。赫蘿本身也就這麼沉默了下來,仿佛最後的燃料燒儘了似的。後來,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子,就在羅倫斯打算再次伸出手的那一刻,赫蘿忽然用虛弱的聲音開口說:「……抱歉。」啪嚏!低沉的聲響傳進羅倫斯的耳中,赫蘿在此刻重重地關上了心房。羅倫斯的身體無法動彈,他頂多隻能夠往後退而已。赫蘿坐了下來,她動也不動地注視著地板。往後退了幾步的羅倫斯連隻是靜靜地站著一秒都做不到,他立刻撿起赫蘿掉落的那封狄安娜寄來的信件,視線像在逃跑似地追著文字跑。狄安娜在信上寫著她認識一位專門收集北方神話的修道士,就住在前往赫蘿拜訪過的城鎮雷諾斯途中的村落裡,她建議羅倫斯可以前去拜訪。信紙背麵寫著那位修道士的姓名。羅倫斯閉上眼睛,心中一陣後悔。如果先看信就好了——羅倫斯無法控製自己不這麼想。雖然羅倫斯突然有種想要把信紙撕得爛碎的衝動,但是他當然知道這樣的行為隻是在亂發脾氣罷了。這封信是找到約伊茲的重要線索。羅倫斯不禁覺得這封信是能夠讓他與赫蘿之間的薄弱關係再維持下去的細繩,於是他折疊好信紙放入懷中。然俊,羅倫斯再次看向赫蘿,但是赫蘿依舊不肯抬頭看他。羅倫斯的耳邊再次響起他打算伸手時,傳來的「抱歉」兩字。羅倫斯能夠做的就隻剩下一件事情,就是默默地離開房間。於是羅倫斯退了一步,再退了第二步。這時窗外傳來了響亮的歡呼聲,羅倫斯趁著歡呼聲轉過身子,並走出了房間。雖然有那麼一瞬間,羅倫斯感覺到赫蘿似乎抬起了頭,但是他告訴自己,那一定是期望帶來的幻覺吧。他背著身子關上房門後,便搗住了眼睛,彷佛在說他什麼都不想看見似的。然而,這一切並不會因此一筆勾銷。他必須設法解決。雖然羅倫斯明白必須設法解決,但是他不禁自問:「到底該怎麼做呢?」羅倫斯走出了旅館。走向擠滿了陌生人的城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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