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皮草加工業有關的那些人,一定是在明了這個前提的情況下發動武裝起義的吧。“為了維護會議的名譽,決議將會被實施。鎮外的商人們已經開始湧進來了。儘管那幫工匠為了阻止他們的流入而拚命浴血奮戰,不過也應該是白費力氣吧。”埃布毫不猶豫地在結構複雜的街巷中快步前行。偶爾也見到一些商人打扮的人在狹窄的巷子裡全力飛奔而過,大概他們都懷著跟自己相似的目的吧。羅倫斯有點擔心赫蘿能不能跟上,不過似乎暫時沒有問題。她一邊握著羅倫斯的手,一邊緊跟了上來。“皮草的交易呢?”“會議的結論跟我所掌握的情報完全一樣。如果得以實施的話,那當然是沒問題了。”既然如此,那現在就要分秒必爭了。“怎麼辦呢?是不是該先去采購皮草,事後再交付現金?”聽了羅倫斯的提問,埃布卻作出了否定回答。“我不想到時候被人刁難,還是好好帶著現金去吧。你先到德林克商會把現金取來。”埃布一直往前走,完全沒有在意腳下的水窪。在羅倫斯提出反問之前,她就先接著說道:“我現在就去安排船隻。”埃布說完,就站住了腳步。沿著狹窄多彎的巷子走到一個豁然開朗的地方,前麵原來就是港口。無數人在那裡來來往往,每個人都表露出緊張的神色。看到商人們慌慌忙忙地東奔西走的樣子,羅倫斯隻覺得他們全都在拚命采購皮草,脊梁頓時掠過一陣寒意。在由皮草工匠們和死守宣示會議結果的木牌的人們互相對峙的廣場上,騷動應該會更為激烈吧。“畢竟要趕在這麼多家夥的前頭啊,光是慌張失措的話也是不行的。”埃布轉過身來說道。“在旅館碰頭吧。皮草的交涉,必須做好一切準備,以萬全的姿態來進行。”那是一雙充滿亳不動搖的決心的藍色眼瞳。在麵向這個港口和埃布把酒對飲的時候,埃布曾經說過那是為了自己那孩子氣的複仇目的而賺錢。羅倫斯當然無法明了她這種動機的好與壞。不過可以肯定的一點就是,埃布是個心誌堅定的優秀商人。“明白了。”羅倫斯輕輕握了一下埃布遞出的手,她就微笑著轉身而去,消失在人海之中了。她一定能成功確保船隻,也一定能確保到皮草的銷路吧。羅倫斯注視著埃布消失的方向,心裡如此想道。“那麼,咱們也走唄。”赫蘿開口說話了。她的聲音中沒有任何緊張感,也沒有包含催促的意味。“也對。”羅倫斯簡短地作出回答,剛準備向前邁步,卻又停了下來。或許,這應該說是被赫蘿的淩厲視線攔了下來吧。“汝剛才看到的東西,不,看到之後的想法,為什麼不告訴咱?”羅倫斯不禁笑了起來。赫蘿的確是什麼都看穿了。“汝察覺到了這次交易的危險之處,是唄?”所以,他毫不隱瞞地回答道:“沒錯。”“那為什麼要保持沉默?”“你想知道嗎?”赫蘿差點就要伸手揪起他的胸口了。她的這股衝動,並非單純起因於他以反問來回答這種態度。“把事到如今才察覺到的這樁交易的危險性告訴你。又有什麼用?這個危險將會涉及到我和你。可是在檢討了各種可能性之後,我覺得還是不顧危險去追求利益會更好。因為能獲得的利益值得我賭命一搏,就算會對你造成危險,憑著你自身的力量,應該可以輕易回避。當然——”羅倫斯說到這裡,赫蘿就抹去了臉上的表情,準備承受他接下來的這句話。“那樣的話,我們可能就很難重逢了。”赫蘿保持著沉默。羅倫斯繼續說道:“而且,如果進行那種對話,你肯定是會這麼說的吧?”“……拋棄所有利益,回避一切危險,把賭注押在一線希望之上——那種事汝絕對不能做。”羅倫斯笑著聳了聳肩膀。他沒有把察覺到的事說出口,是因為不希望聽赫蘿說出這句話。如果這次交易成功的話,羅倫斯的夢想就基本上實現了。羅倫斯將會成為有錢人回到這個城鎮,而迎接他回來的赫蘿,也同時會說出祝福和離彆的話語。或者在交易遭遇失敗的時候,赫蘿自然不會等著被賣掉,她肯定會立刻逃出來,並以此為契機回去故鄉吧。如果想法再天真一點的話,她或許還會因為擔心羅倫斯而打探他的情況,不過在那之後,羅倫斯也無法說出任何挽留赫蘿的話語。也就是說——“可以跟你繼續旅行的可能性,就隻有在徹底放棄這次交易的時候才會出現。”儘管這關係到自己夢想的實現,也不能讓你暴露在危險之中——到時候大概還會說出這種裝腔作勢的台詞吧。“汝覺得那樣子咱會高興嗎?”羅倫斯毫不害羞地回答道:“會的。”然後,赫蘿馬上就鼓起兩腮。“咱絕對不會說‘高興’,也不會說什麼‘抱歉’。”要是被赫蘿那纖細的手拍打的話,恐怕她的手反而更痛吧。羅倫斯一邊想著這些事,一邊注視著渾身顫抖的赫蘿。這樣一來,羅倫斯和赫蘿就完全喪失了向對方說出“以後繼續一起旅行”這句話的機會。這是提出“以這個城鎮為終點結束旅行”的赫蘿所期望的事,同時也是違背羅倫斯期望的事。寧肯做違背自己願望的事,也要滿足對方的願望。在世間被評價為溫柔的眾多行為之中,這也必定是被列於高位的行為,而赫蘿正是對此感到恐懼。總的來說,這是對赫蘿突然宣告結束旅行的一個小小的報複。“咱絕對會記住汝是一個精於計算的冷酷商人的。”聽了赫蘿的這句話,羅倫斯終於笑了出來。“要是被你一直當作愚蠢商人看待的話,那就有損名譽了啊。那麼,現在就去把資金借回來吧。”羅倫斯往前邁出了步子,赫蘿跟他拉開了一定距離,也接著走了起來。從她的鼻子傳出的抽啜聲,想來也應該不是天氣寒冷所致吧。雖然也覺得這樣做太狡猾,可是羅倫斯的心胸還沒有寬廣到不作任何報複就跟赫蘿分彆的地步。隻是,所謂的報複永遠都是與空虛同在的。在到達德林克商會的時候,赫蘿的態度顯得比往常更平淡。報複將會招來更進一步的報複。不過,這樣就好了。“這個世界一定是沒有神的。”赫蘿暗自嘀咕道。“如果汝們所說的全知全能的神真的存在,又為什麼會看著咱們受苫而袖手旁觀呢。”羅倫斯停住了剛準備敲門的手。“啊啊,的確沒錯……”他點頭對赫蘿的話表示肯定,然後敲響了門。德林克商會依然保持著質樸的外觀,裡麵也仿佛跟外界絕緣似的一片寧靜。當然,他們實際上早巳把握到外界發生的事,一看到羅倫斯走進來,就笑著為他準備好現金。儘管那是完全無法猜透內心所想的詭異笑容,但是他挺起胸膛說出“我們必定會保障您同伴的安全”這句話的姿態,卻有著足以信賴的價值。不管是內心如何冷漠的商人,如果單從對待商品的態度來看的話,都是值得信賴的。不過,裝著金幣的袋子並沒有交給羅倫斯,而是首先交到了赫蘿的手上。這正是借貸業者的商業智慧。通過先把金幣交給身為抵押品的赫蘿,就可以將其存在深深地銘刻在對方的心中。同時也包含著防止對方攜款潛逃的含義,更重要的是能大大提高對方的賺錢意欲。赫蘿仔細觀察著連自己的小手也能提起來的錢袋,然後又轉眼看向羅倫斯。“賺了錢之後,當然是要去喝特級葡萄酒囉?”一直喝到永遠不會酒醒的地步。作為最後的回憶,永遠殘留在赫蘿心中。赫蘿一臉不高興地說出了這句話。“啊啊,那當然了。”羅倫斯接受了她的要求,如此答道。“我們也期待著您的成功。”對方之所以插嘴,大概是憑經驗推測到,要是放著不管的話就會一直沒完沒了吧。可是,赫蘿和羅倫斯早就說完了道彆的話語。“下次見麵的時候,我就是獨當一麵的商人了。”看到羅倫斯如此誇下海口,赫蘿笑道:“咱的同伴當然不能是個平庸商人了。”羅倫斯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表情來回應這句話的。雖然不知道,但是在離開的時候回頭一看,他發現赫蘿正在門前低下了頭。手裡拿著裝有六十枚金幣的錢袋,羅倫斯在街上飛奔了起來。他現在的心情已經不允許他繼續慢慢走路了。他不知道這個選擇是否正確。完全不知道。明明除此以外彆無選擇,可是他依然不知道這個選擇是否正確。隻覺得根本沒有什麼不妥之處。在前麵等待著自己的,是連做夢也不敢想的巨大利益。即使如此,內心還是沒有任何躍動感。羅倫斯抱著金幣飛奔了起來。來到旅館的時候,隻見在門口有好幾個人聚在一起談論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大概是旅館的住客以及他們的夥伴吧。就算不豎起耳朵偷聽也能推測到,他們一定是在討論鎮上發生的騷動。羅倫斯徑直向馬廄那邊走去,並選擇了從倉庫進入的路線。馬廄裡有兩匹馬和一輛馬車。當然,那輛馬車和其中一匹馬都是屬於羅倫斯的。那是一輛相當氣派的馬車,獨自乘上駕車座的話,甚至會覺得過於寬敞。他之所以皺起眉頭,並非因為手裡捧著的金幣袋子很沉重,向是因為積聚在心胸中的東西太沉重了。羅倫斯甩開一切思緒,走進了倉庫。倉庫裡的貨物一如既往地堆到了人頭高的位置,貨物和貨物之間隻留出一條勉強能通過的小路。至於裡麵到底放了些什麼,恐怕也沒有任何人能完全把握到吧。總感覺這裡很適合用來藏起什麼東西。羅倫斯一邊想一邊往前走,忽然就跟那個人迎麵碰上了。“哦,噢噢,我等你很久了。”那正是蹲下身子、在貨物中搜尋著什麼東西的埃布。“我已經把資金借來了。”羅倫斯舉起了手裡的麻袋,埃布就好像隔了三天沒喝水似的閉上了眼睛。“船已經安排妥當。我找到一個船家,他的貨物由於皮草騷動而被人打了折扣,聽我開出高價,他甚至說就算有軍隊在河上封鎖他也會幫我出船呢。”她的眼光果然不錯。接下來,隻要在這場騷動中成功收購到皮草就行了。然後,帶著那些貨物順河南下,就能賣出三倍的高價。光是這麼想就令人熱血沸騰。埃布從搜尋著東西的貨物中取出一個單手就能握住的小包袱,迅速塞進懷罩,站起了身子 。“隻要把錢堆到麵前的話,商會那幫家夥也不可能不答應。他們多半會看得發呆吧。就算不想點頭也會不由自主地點頭答應的。”那副樣子實在很容易想像得到,羅倫斯不禁笑了起來,雖然不知道從彆人看來那是否能算是笑容。“好,那麼我們走吧,這樁買賣簡直就像開玩笑一樣。”埃布變得如此多話,自然是因為她也非常緊張了。以崔尼銀幣計算高達兩乾枚、以稱之為夢幻產物也不過分的盧米歐尼金幣計算則為六十枚——運用這筆龐大資金進行的大交易。從中衍生出來的巨大利潤,說不定連人命也會為之遜色。不,那實際上已經超越人命的價值了吧。埃布正準備通過羅倫斯身後的馬廄入口走出外麵,可是羅倫斯卻一動不動,就這樣擋在門口。“怎麼了?”埃布抬起臉,不解地問道。“隻要用這些金幣買來皮草,最後就能獲得四千枚銀幣的利潤,沒錯吧?”身材比羅倫斯矮一個頭的埃布,一步一步地往後退,同時以頭巾掩蓋了整張臉的表情。“沒錯。”“船也已經安排好了,接下來就隻剩下采購皮革的步驟。”“沒錯。”“把那些皮草運過去出售的對象,也已經有了著落。”“沒錯。”埃布以借用羅倫斯的資金為條件,為他提供了頭腦和經驗。這應該是經過深思熟慮的策略吧。在這場騷動中,穿越了鎮上商人們千絲萬縷的複雜關係,締結交易的約定,描繪出獲得利益的構圖。這種自信,已經完全體現在眼前的埃布穩固身影中了。不管吹刮起什麼樣的風暴,她也不會出現任何動搖。行走於荒野的商人。那是自己最初對埃布所懷抱的感想。在乾燥的冷風影響下形成的沙啞聲音。另外,儘管偶爾會表露出那藏於厚實頭巾下的脆弱真心,也還是成功騙過了羅倫斯的無畏膽色。她就是這樣一個狡猾的商人。也許就這樣什麼都不說,裝作什麼都沒有察覺到,裝成徹頭徹尾的傻瓜,把交易完全委任於她,也不會有任何問題。而且,就算埃布在欺騙羅倫斯,那也並不是為了搶奪羅倫斯的利益。甚至可以說,把事態逼迫到這個地步,完全就是為了讓交易進行得更順利的聰明策略。埃布並不是傻瓜。她絕對不是一個會對毫無勝算的交易插手的淺陋商人。所以,自己隻要保持沉默就行了。如果這次交易成功的話,羅倫斯最低限度也能成為城鎮商人。所以,隻要保持沉默就行了。“你,難道還在懷疑我?”埃布低聲說道。“不。”“那麼,到底怎麼了?難道害怕了嗎?”羅倫斯在心中自問自答起來。自己是不是害怕了呢?不,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