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帝王花第三十章:何以為繼轉眼已是七月,天氣炎熱起來,西苑裡百花怒放,蓮葉田田,風光無限亂人眼。臨產在即,蘇子妤心裡又喜又憂,臉上卻掛著祥和而溫馨的微笑,這就是初為人母的喜悅吧。母親曾對她說過女子生第一胎很苦,蘇子妤想到這兒又有些忐忑不安。“娘娘,今天皇上還過來麼?”貼身侍女秋兒輕聲詢問。以前燕楚易每天都會過來陪她一起用午膳,今日午膳時間已過,他遲遲還沒有過來。蘇子妤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目光變得憂慮而深邃:“他今天不會來了。”“哦。”秋兒應了一聲,輕柔道:“娘娘你還沒吃東西,飯菜已經涼了,奴婢去熱一下。”“不用了,我不餓。”平和的語氣,隱隱透露無奈和憂傷。“娘娘……”“去臨淵宮吧。”蘇子妤打斷侍女的話,“看看皇上。”淺褐色的花盆,一株淡藍色的花,六片瓣,藍得有些透明,莖很短,深青色,上麵有布滿了長刺。“無霜花,無霜,……”低沉的嗓音,手指撫過藍色的花瓣,輕柔得仿佛指下是佳人的臉。“這花叫什麼名?”耳邊響起昔日稚嫩的小女孩的聲音,天真燦爛如她,何以會有今日的禁錮?她的開心她的燦爛還能回來麼?“皇上。”蘇子妤在門口站了良久,看著他深沉帶著淡淡憂傷的俊顏,心裡一陣恍然。他是那個傲視天下高高在上的男子麼?然而在他轉身的一瞬間又恢複了那倨傲悠然的王者氣勢。“你來了。”楚易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手,露出一抹笑意,高傲不羈。繼而眉頭輕輕蹙起,轉向旁邊的侍女,沉聲道,“怎麼讓娘娘走那麼長的路,有事過來通報一聲不就行了麼?”“奴婢該死。”秋兒慌忙跪下,驚駭不已。“皇上。”蘇子妤莞爾一笑,嬌態可人,“是子妤自己要來,不怪她們。”“你有孕在身,不能勞累,自己應該小心一點。”楚易拉她坐下來,細心叮囑,語氣不容抗拒。“子妤知道了。”目光轉向案幾上的盆花,“好漂亮的花,和帝王花竟有幾分神似呢,怪不得讓皇上看了那麼久。”燕楚易黯然一笑,慵懶道:“無霜,無霜花。”“太後?”子妤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燕楚易嗬嗬一笑:“不是,這花的名字叫無霜,無霜花。”蘇子妤點點頭,嫣然笑道:“這花好福氣,怪不得生的這樣美。”燕楚易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外麵風吹日曬,露寒霧重,若隻是一株花,我能把它移植盆中,置於身邊,精心嗬護。可是人……”“皇上。”蘇子妤打斷他的話,“花本來就該經受風霜雨露,若把它圈起來就失了自然之氣,吸收不了天地精華,即便存活也了無生趣?”蘇子妤雙眸看向燕楚易,頗有深意,繼續道,“若是人,就更不行了,心都死了,還能如何?”燕楚易的目光陡然射到她臉上,冰寒如劍,許久才歎息道:“她是不一樣的,那些風風雨雨她怎麼受得了!”蘇子妤搖搖頭,神情無奈,二十多年的生命連在一起,他未必就真正了解她。“所以,皇上會怎麼做呢?”骨子裡深藏的韌性迅速生長,蘇子妤抬起頭,倔強地問出這句話。“立她為後!”一字一字,字字驚心。她以為這句話永遠不會被提起。簡簡單單四個字,背後卻那樣驚世駭俗,娶母為妻。他真是無膽無心啊,又或者他的心隻追逐一個人,連天下都可以丟掉。“不可以。”驀然喊出一句話,連自己都嚇了一跳,然而她沒有退縮,繼續道,“皇上,不可以這樣。”語氣卻軟了很多。燕楚易不怒反笑:“你這一點和無霜真像。”然而麵色一沉,冷冷道,“但你不是她。”“皇上,你要為天下著想啊?”蘇子妤哀求。“我何時沒有想著天下了?”調侃的語氣,無所謂的神情,燕楚易臉上掠過一抹笑意,“仗也打了,親也和了,該做的也做了,你們真是不知足啊。”蘇子妤微微一愣,雙眸含淚盯著燕楚易的眼睛,低聲道:“皇上,天下那麼多女子,你想要什麼樣的都可以,可是太後是您的母後啊……”頓了頓,似乎是在壓製心裡翻湧的感情,蘇子妤緩緩跪下哀求,“子妤求您,求您為了大靺放棄一個女子。”冰冷而艱澀的笑聲響起,充斥了整個屋子。燕楚易凝視著蘇子妤哀傷的麵容,臉上的無奈一重又一重,忽然他緩緩搖頭,目光不屑地轉向窗外,低低地,深沉道:“這天下的女人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個她!”看著他決絕離去的背影,眼淚黯然落下。夏無霜,何其幸運,能得他如此相待!可是,用大靺的不幸換取她一個人的幸運,值得麼?回到迎風閣,心已涼透半截。剛剛坐下,忽然腹部劇烈疼痛起來。“娘娘,怎麼了?”秋兒見她直冒冷汗,心裡一慌,急忙大聲道,“快請太醫,娘娘不舒服。”蘇子妤連忙擺手製止:“好像快生了,去請穩婆。”秋兒慌亂點頭,對著身旁的丫頭急促道:“快去請穩婆,快。”揪心的疼痛從腹部傳來,蔓延到全身。穩婆匆匆趕來,屋裡忙成一片,不斷傳出痛苦的呻吟聲。兩個時辰卻仿佛過了一輩子,全身虛脫軟弱無力。“恭喜娘娘賀喜娘娘,是位皇子。”穩婆將小皇子送至她麵前,子妤嬌悄的臉上露出一個女子一生中最美的笑容,璀璨奪目。這個小小的人兒就是她後半生的支柱了,看著他慢慢長大,聽他叫第一聲娘,等他娶妻生子……蘇子妤久久凝視他的小臉,唇邊的笑意始終不曾褪去,似乎看到他就好像能夠看到很遙遠很美好的將來。“娘娘,您先躺下休息一會兒。”秋兒坐在一旁笑著輕聲伺候。奶娘輕輕抱走皇子替他清洗。蘇子妤精疲力儘沉沉睡去。由於身體虛弱,幾天下來都隻能眼巴巴看著奶娘抱著自己的孩子,又是哄又是逗,即使這樣心裡也還是幸福的。奶娘將孩子抱到蘇子妤身邊,子妤靜靜看著他,仿佛在凝視世間無價的珍品。他小臉紅撲撲的,非常好看,長大了也必然是個俊朗男兒,像他父皇一樣。想到這兒,子妤不禁暗自神傷,皇上一直沒有過來看她,難道他就不想見見他第一個兒子麼?“娘娘,娘娘。”秋兒欣喜地跑進來,“皇上來看您了。”溫柔的笑意由心而發,綻開在那嬌俏的容顏上。緩緩閉上眼,心裡流過一股暖流和幸福的滋味,他還是在乎的!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在一顆期待的心裡聽得特彆清晰。簌簌地跪拜聲傳來,尋聲望去,那日日默念的人立於門口,俊顏星目,氣度高華。臉上是慣然閒適的微笑,那笑渾然天成,自然完美得無懈可擊。可是看到那樣的笑容,蘇子妤心裡卻是沉了一下。她沒有辦法在裡麵找到絲毫為人父的喜悅,那隻是他敷衍世人的一個笑!“皇上。”嬌弱的聲音,蘇子妤意欲起身。“你身體虛弱就不用客套了。”燕楚易走到她身邊坐下,他一向不在乎這些禮儀。蘇子妤淡淡一笑,目光看像奶娘懷裡的嬰孩,溫柔道:“皇上,您看我們的孩子,生得多像你。”奶娘聞言,將孩子抱至燕楚易麵前。燕楚易的笑容加深,伸手逗弄的孩子的手,奇道:“這麼小啊,真是可愛。”蘇子妤一笑,嗔怪道:“皇上,他才出生幾天呀,哪能長那麼快。”燕楚易嗬嗬一笑,笨拙地抱過嬰孩,小心翼翼。蘇子妤的笑容瞬間有了暖意,此情此景勝卻人間無數,隻是這樣的和睦能維持多久?心裡湧起絲絲涼意,一寸一寸侵蝕她的身體,不由自主便問出了那個在心裡暗藏已經的問題:“太後,她去哪裡了?”俊顏瞬息冰冷,笑容退去。燕楚易將手中的孩子交給奶娘,雙眸幽深如寒星,片刻,淡淡道:“去一個安靜的地方靜養。”“那她,什麼時候回來?”戰戰兢兢,蘇子妤感受到淩厲目光射在她臉上,冰冷如寒劍。又是一陣沉默,燕楚易拿起茶杯,似乎想掩飾那不受控製的情緒,緩緩道:“半年,已經過了四個月又二十一天。”“哦。”蘇子妤輕輕應了一聲,神情落寞,“那很快了。”“是麼?”燕楚易看向蘇子妤,目光凜冽,轉視間有一種令人不敢對視的威儀,“我怎麼覺得那麼久?”蘇子妤淒涼一笑,一個姿容絕世,一個權傾天下,可謂人中龍鳳。奈何天下絆之,相守無日,真是諷刺啊!燕楚易看了她一眼,驀然起身,幽深的眸子似乎隱忍著某種感情,沉沉道:“朕決定,等她回來就立她為後,朕不想……”後麵的話截然停住,轉為眉宇間的濃雲。“皇上。”蘇子妤幽幽開口,目光輕輕落在嬰孩身上,“您已經是一位父皇了,請您為他考慮一下。”聞言,燕楚易仰天大笑,清冷凜冽的聲音回蕩在屋子裡,人人心驚膽寒,肅身而立,不然發出絲毫聲響。一出生就成了威脅他的棋子,她以為有用麼?若隻將他當作棋子,生他作何?笑聲漸漸止住,幽寒的目光落在奶娘懷裡的小人身上,臉上的神情一點一點變冷。“皇上,看一看我們的孩子,以後您就是父皇了,難道還有什麼不可以放下麼?”蘇子妤定定看著燕楚易,同樣是忤逆他的話語,然而此刻說出來卻少了幾分膽怯,多了幾分把握,“燕氏江山還需要為繼,不是麼,皇上?”燕楚易猝然長笑,幽深的眸子深不見底,臉上有一絲悲慟一閃而過:“子妤,你考慮地真是長遠啊。”如果無可避免要成為皇族的犧牲品,不如從來不曾來過這裡。傷痛和決絕在他眼裡交織成黑暗的死亡氣息,燕楚易慢慢向奶娘走去。奶娘不由自主向後退一步,感覺到惡寒一點點侵來。燕楚易伸出手去撫摸嬰孩的額頭,極其溫柔,然而臉上的笑意卻清冷決絕,越來越濃。手一路向下,驀地停在嬰兒細弱的脖子上,緩緩地,緩緩地,收緊。“不要。”蘇子妤猛然驚醒,從床上跌爬下來,滾落在地,卻沒有人敢過來扶她一把。迅速踉蹌爬起,奔到燕楚易身邊,緊緊拽住他的衣袖,聲淚俱下,“不要,不要……”似乎除了這兩個字再也說不出彆的話來。嬰兒的臉已脹成紫灰色,呼吸弱不可聞。他緩緩閉上,眉宇間的不忍洶湧傾瀉。要如何才能當作從來沒有來過這裡?手漸漸鬆開,終究還是留了一絲餘地。睥了一眼跌跪在地的蘇子妤,幽深的眸子裡是無窮無儘的無奈和悲憫,緩緩轉身,舉步離去。“快傳太醫。”秋兒一聲大喊,屋裡的人似乎一瞬間複活,雜亂的腳步聲響起。蘇子妤坐在地上,淚痕滿麵,緊緊摟著嬰孩。第一次將自己的孩兒抱在懷裡,卻是生死不知。片刻,四位太醫趕來。蘇子妤卻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放開手中的孩子,雙眸含淚,怔怔定定看著前方。“娘娘,彆耽誤了小皇子就診啊。”終於秋兒從她手裡抱出嬰孩交給太醫。一樣的姿勢,一樣的神態,蘇子妤久久坐在地上,淚痕已乾,眼眶裡的那一汪淚終究沒有落下來。曆朝曆代,父子爭奪天下不在少數,他為她連天下都可以不要,還有什麼不可以舍棄?三日後,傳出小皇子夭折的噩耗,蘇子妤泣血不止,此後終日以淚洗麵,神誌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