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貴族(2)(1 / 1)

年輕人藏在他們床墊下麵的畫報絕對逃不出曼努埃拉的法眼,儘管有各種選擇,但從有著鮮明刺眼書名《輕佻女侯爵》的書頁磨損情況上來判定,小帕利埃有段時間似乎對這類書頗為偏愛。我們談笑風生,東拉西扯地閒聊了又一陣子,心境完全沉浸在老交情的平靜之中。那些美好的時光使我倍感珍惜,每當想到有一天如果曼努埃拉實現了她的夢想,回到了她的故鄉,剩下我一個人在這裡,孤苦伶仃、年老體衰,再也沒有誌同道合的朋友能夠每周兩次把我當成地下室女王,我都會感到痛徹心扉。我也常會心生恐懼地想到當我這一生唯一懂我卻從來沒有任何要求的朋友離我而去,留下我這個默默無聞的女人,用遺忘的裹屍布將我裹起,在拋棄的深坑中將我掩埋,那時我又該怎麼辦呢?大廳裡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我們清晰地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是一個男人正在按電梯按鈕的聲音。那是一個有著黑色柵欄和雙扉門的古舊電梯,裡麵填充著墊料和木板。如果空間充足的話,在過去的年代裡就會有一名侍者坐在裡麵。我認得這腳步聲,這是皮埃爾·阿爾登的腳步聲,他是住在五樓的美食評論家,是個糟糕透頂的家夥,每當他站在我門房的門檻上時,都會眯縫著眼睛,就好像我是生活在黑暗的洞穴之中,儘管他所看到的與事實相反。哦,對了,我還讀過,他那些著名的評論。“我不懂他寫的是什麼。” 曼努埃拉對我說,對她來說,美味的烤肉就是美味的烤肉,僅此而已。他的評雌黃一番。似乎是故意的,腳步聲突然停止並調轉方向,沒錯,阿爾登開始敲門。我站起身,刻意地拖著雙腳,我的兩隻腳正好放在一雙符合門房形象的便鞋裡,隻有長條麵包和貝雷帽一起才能提出固守成規的門房形象的挑戰。這樣做,我知道自己激怒了大師,知道自己是在歌頌大型掠食動物的急躁,正因為這樣,我故意輕微地把門開了條小縫,小心翼翼地將鼻子湊過去,而此刻我真希望我的鼻子是紅通通、亮晶晶的。“我在等送信人送來的郵包,”他對我說,眯縫著眼睛,鼻孔緊繃著對我說道:“包裹到的話,您能馬上給我嗎?”這天下午,阿爾登先生尊貴的脖子上係了條圓點花樣的領巾,可這領巾並不適合他,因為他獅鬃般的濃密頭發和輕薄蓬鬆的領巾表現出一種芭蕾短裙的輕飄朦朧之感,卻缺少了一種通常情況下男人自以為豪的男子氣概,而且這條領巾讓我想到一個故事,每當我回憶起時都會差點笑出聲來。那是關於勒格朗丹絲巾的故事。在一位叫馬塞爾即馬塞爾·普魯斯特(1871-1922),法國作家,著有《追憶似水年華》。--譯注的作家的作品《追憶似水年華》中,有一位人所共知的門房勒格朗丹,他是個附庸風雅因而夾在兩個世界中間左右為難的人,這兩個世界,一個是他所生活的世界,另一個則是他想要進入的世界。這個想躋身名流的悲劇人物,最終是希望幻化成苦楚,奴役轉變為傲慢,而他的領巾則表現出他內心的起伏。因此,在貢布雷廣場,不願和敘述者的父母打招呼,但是偶然相遇時,就故意讓絲巾在風中飛舞,以此免去繁文縟節,抑鬱愁悶的心情可見一斑。皮埃爾·阿爾登熟悉普魯斯特的作品,但卻對門房的處境毫無惻隱之心。他不耐煩地清了清嗓子。我想起他的問題:“您能馬上給我嗎(送信人送來的郵包--富人的郵包不經過郵局)?”“好的。”我說,這句話打破了我語言簡潔的記錄,我之所以如此大膽,一方麵由於他語言的簡練,另一方麵也有他沒有說“拜托您”這樣的話的緣故。對我來說,條件式疑問句是不足以表示禮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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