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篇 在牆的另一邊(1 / 1)

在見這位患者之前,我被兩位心理專家和一位精神病醫師嚴正告誡:一定要小心,他屬於思想上的危險人物。在接到反複警告後,我的好奇心已經被推倒了一個頂點。老實說,剛見他到後有點兒失望,看上去沒啥新鮮的。其貌不揚,個頭一般,沒獠牙,也呼吸空氣,肋下沒逆鱗,看樣子也吃碳水化合物,胸前沒一個巨大的“S”標誌,看構造變形的可能性也不大。不過還是有點兒比較醒目的地方——是真的醒目:他的目光炯炯有神。按下錄音鍵後,我打開本子,發現他正在專注的看著我一舉一動。我:“你……”他:“我很好,你被他們警告要小心我了吧?”我:“呃……是的。”他:“怎麼形容我的?”我:“你很在意彆人怎麼看你嗎?”他:“沒彆的事兒可乾,他們已經不讓我看報紙了。”我:“為什麼?”他:“我會從報紙上吸收到很多東西,能分析好幾天,沉澱下來後又有新的想法了。所以他們不願意讓我看了。”我:“聽說過你的口才很好。”他:“我說的比想的慢多了,很多東西被漏掉了。”我:“自誇?”他:“事實。”我突然覺得很喜歡跟他說話,清晰乾淨,不用廢話。我:“好了,告訴我你知道的吧?”他:“你很迫切啊。”我:“嗯,因為說你是那些心理專家的噩夢。”他:“那是他們本身也懷疑。”我:“懷疑什麼?”他:“你會不會覺得這個世界不對勁?一切都好像有點兒問題,但是又說不清到底什麼地方不對勁,看不透什麼地方有問題。有些時候會若隱若現的浮出來什麼,等你想去抓的時候又沒了,海市蜃樓似的。你有時候會很明顯的感覺到問題不是那麼簡單,每一件事情,每99lib?一個物體後麵總有些什麼存在,而且你可以確定很多規律是相通的,但是細想又亂了。這個世界有你太多不理解的了,你會困惑到崩潰,就像隔著朦朧的玻璃看不清一樣,最後你隻好用哲學來解釋這一切,但是你比誰都清楚,那些解釋似是而非,不夠明朗。你有沒有?”我飛快的在腦子裡重溫著他那些話,並且儘力掩飾住我的震驚:“嗯,有時候吧?”他:“如果真的僅僅是‘有時候’,你就不會在接受了警告後,還是坐在了我麵前。”他的敏銳已經到了咄咄逼人的地步了。我:“因為我好奇。”他:“對了,所以你會懷疑一切,你會不滿足你知道的。”我啥都沒說,腦子裡仔細的在考慮怎麼應對——第一次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被迫認真應對。他:“我說的你能理解嗎?”我:“我在想。”他:“沒什麼可想的,根本想不出來的,因為你現在的狀態不對。”我:“也許吧?什麼狀態才能想明白呢?”他:“不知道。但是大概上我了解一點。”我決定先以退為進:“能教給我嗎?”他:“不需要教,很簡單。你想想看吧,宗教裡麵那些神鬼的產生,哲學各種解釋的產生,追尋我們之外的智慧生物,以及把我們所掌握的一切知識都極限化,為了什麼?為了找。找什麼呢?找到更多更多。但是,實際上是更多嗎?是的。多在哪兒了?”我:“似乎話題又奔哲學去了吧?”他:“不,哲學隻是一種概念上的解釋,那個不是根本。”我:“呃……哲學還不是根本?那什麼是根本?”他:“你沒聽懂我說的重點。哲學隻是其中一個所謂的途徑罷了。也許哲學是個死胡同,一個騙局,一個自我安慰。”我覺得我有點兒精神病了,他的目光像個探照燈讓我很不舒服。我:“你就不要在兜圈子了吧?”他:“我們隻看到一部分世界,實際上,世界很大,很大很大。”我:“你是想說宇宙嗎?”他:“宇宙?那不夠,太小了,也隻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罷了。實際上這個世界時跨越空間、跨越時間、跨越所有的一切。大到超越你的思維了。”我:“思維是無限的,可以想象很多。”他突然大笑起來,這讓我覺得很惱火。他:“想象的無限?你彆逗了。想象怎麼可能無限呢,想象全部是依托在認知上的,超越不了認知。”我:“嗯,這個……知識越多,想象的空間越大……是吧?”他:“扔掉空間的概念吧?神鬼被創造出來就是為了彌補空間的不足,什麼時間啊,異次元啊,都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罷了,差的太遠了。一隻樹上的小蟲子,無法理解大海是怎麼樣的,沙漠是怎麼樣的,那個超出它的理解範圍了。捉了這隻蟲子,放到另一棵樹上,它不會在意,它會繼續吃,繼續爬,它不會認識到周圍已經不同了,它也不在乎是不是一樣。有吃就好。”我:“既然有吃了,何必管那麼多呢?那隻是蟲子啊。”他:“沒錯,我們不能要求蟲子想很多,但是也同樣不能認為想很多的蟲子就是有病的。允許不同於自己的存在。”我:“你是想說……”他:“我並沒有想說,隻是你認為。”我:“好吧,知道我們的世界渺小又能怎麼樣?對蟲子來說即便知道了大海,知道了沙漠又能怎麼樣呢?不是還要回去吃那棵樹嗎?沒有任何意義啊?”他:“你是人,不是那個蟲子。你是自詡統治者的人,高高在上的人。”我:“那就不自稱那些好了。”他微笑著看著我,我知道我上套了。我:“你是想否定人嗎?”他:“不,我不想。”我:“……回到你說的那個更大的世界。你怎麼證明呢?”他:“一隻蟲子問另一隻蟲子:你怎麼證明大海存在呢?”我有點兒頭疼:“變成蝴蝶也許就能看到……如果離海不是太遠的話……”他得意的在笑。我明白了,這個狡猾的家夥利用我說出了他真正的主張。我:“這可複雜了,根本是質變嘛……”他:“你突然又困惑了是吧?”我覺得腦子裡亂成了一團。他:“你有沒有玩過換角度遊戲?”我:“怎麼玩兒?”他:“在隨便哪個位置的衣兜裡裝個小一點的DV,想辦法固定住,然後再把兜掏個洞,從你早上出門開始拍,拍你的一天。等休息日的時候你就播放下看看,你會發現,原來世界變了,不一樣了,全部都是新鮮的,一切似是而非,陌生又熟悉。”我不得不承認這個真的很好玩兒,想想都會覺得有趣。他:“過幾天換個兜,或者裝在帽子上,或者開車的時候把DV固定在車頂,固定在前杠上,然後你再看看。又是一個新的世界。這還沒完,同樣是褲兜,再讓鏡頭向後,或者乾脆弄個架子,固定在頭頂俯拍,或者從鞋子的角度?或者從你的狗脖子上看?怎麼都行,你會發現好多不一樣的東西,你會發現原來你不認識這個世界。”我:“好像很有意思……”他:“當個蝴蝶不錯吧?”我上套已經習慣了。我:“這樣會沒完沒了啊。”他:“當然,這個世界太大了,大到超出了你的想象。”我:“時間夠一定會看完所有的角度。”他:“你為什麼老根時間較真兒呢?沒有時間什麼事兒啊?真的要去用所有的角度看完整個世界?哪怕僅僅是你認知的那部分?難道不是你的思維限製了你嗎?”我:“我的思維……”他:“我說了,思維是有限的。對吧?”我:“對……”沒辦法我隻能承認。他:“我是個危險人物?”我:“嗯,可能吧?但是你說的那些太脫離現實了,畢竟你還是人,你在生活。”他:“是這樣,但是依舊不能阻止我想這些。”我:“但是你的思維也是有限的。”他:“思維,隻是一道限製你的牆。”我:“你說的這個很矛盾。”他:“一點兒也不。宗教也好,哲學也好,神學也好,科學也好,都是一個意思,追求的也是一個東西。那是你要找到。也是所有人找的——當然,你可以不去找,但是,總是有人在找。”我:“假設你是真的,找到後呢?”他:“啊……按照以往的慣例,找到後就支離破碎結結巴巴前言不搭後語的講給彆人聽,有人記住了,有人沒記住。記住的人又糊裡糊塗的再傳播,最後大家覺得他是某個學派或者宗教的創始人,然後一幫人再打來打去,把本身就破碎的這個新興宗教又拆分為幾個派係。直到某一天,幾個古怪的人發現了其中某些不同,然後煞費苦心的再找,直到找不到答案,開始思考,直到遇到那堵牆,然後,然後……Bububu,周而複始。”我:“你把我搞糊塗了,你到底知道什麼?”他笑了:“對你來說,對你們來說,我隻是個精神病人。”我:“你……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任憑我再說什麼,他也不再回答了。但是他目的達到了:勾起了我對一些東西的想法,但是這樣隻能讓腦子更亂。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各種各樣亂七八糟的思維混在一起,理不清頭緒。我懂了他說的,但是我不知道怎麼做。第二天我很想再次跟他聊聊,突然間我覺得這很可怕。因為我昨兒晚上睡前一直在設計把DV固定在衣服的什麼位置上。我想起了N個精神病醫師告訴我的:千萬千萬千萬彆太在意精神病人說的話、彆深想他們告訴你的世界觀,否則你遲早會瘋的。思維真的是限製我們的一堵牆嗎?世界到底有多大?在牆的另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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