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閻王爺前先拜黑白無常,”“謝老天爺前先謝福德正神。”小朱今天真是中了樂透獎,雖不是真中,可比真中還管用。想想!萬龍商業大樓,何等有名的建築?萬龍公司又是多麼有名的企業?而今整個三層全部交給小朱設計,這是多大的一筆生意啊!且不論賺多少,單單說出去,就讓小朱的設計公司“放光”。何況不會不賺錢,因為大毛已經把底價先告訴了小朱。不!應該說這高中鄰座的老同學,真夠意思,從頭到尾全幫小朱安排好了。連價錢,都為小朱著想。小朱原來開價四百萬,大毛說不行,看來太不值錢,反而讓萬龍公司的人看扁了,硬是叫小朱喊四百四十萬。果然,OK了,而且今天就要跟大毛的老嶽父碰麵。“一切包在我身上!”大毛當然罩得住,高董是他老嶽父,全公司一把罩,什麼事都是高董說了算。高董高高在上,聽誰的?當然聽自己女婿的,要不然也不會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大毛,而且據說大毛的太太也幫忙在老爸麵前作了宣傳。高董說的對,他老了!思想跟不上時代了,還是由年輕人去想,比較有新點子。所以大毛說他一提小朱——這個才由美國回來的老同學,高董就眼睛一亮。接著大毛叫小朱把在美國設計公司的資料、以前的作品,甚至小朱當實習生時接的工程圖,都從紐約用快遞寄來。據說高董看了之後,立刻把幾位主管叫到辦公室,秀給大家看。每個人都叫好,所以隻等今天當麵談過,大概就可以拍板定案了。“真沒有人競爭啊?”行前小朱還不太放心地問大毛,“四百萬其實就夠了,我剛開業,還在打名號,不好要得比同業貴。”“開玩笑!”大毛一巴掌打在小朱肩膀上,“你圳忘了,你可是紐約世界頂尖設計公司出來的,你要的不是台灣價,是紐約價,已經夠便宜了!能賺,還不多賺點?可彆辜負老同學的一番美意。”萬龍公司果然氣派不凡。其實原來的設計已經很不壞,大概為了精益求精,硬是要把三層重做。“我確實考慮再三,才決定動手。”大毛的嶽父,禿頭,濃黑的長壽眉,還留了兩撇小胡子,聲如洪鐘,一看就是豪爽的個性,指指大毛,“都是我這女婿的主意,說我們接待的全是外麵的‘人物’,不但要讓人覺得不落伍,而兒要叫洋人嚇一跳!所以,請到你這位歸來的學人。”接著問了一堆小朱求學的經過。老先生一邊聽,一邊點頭,小胡子一顫一顫,眉毛一揚一揚。聽到後來,竟然好像眼眶濕了。歎口氣:“沒想到你跟我一樣,那麼早就沒了爹,過得那麼苦,唉!”又歎口氣,“你是苦讀出頭,我是苦乾出頭,小夥子,我佩服你!”說完轉身叫秘書請幾個豐管過來,又為小朱作了一番介紹。有位小個兒的豐管,人概是管財務的,拿著小朱的估價單,不吭氣,但是眼睛轉啊轉的,小朱看他好像有話要說,豐動問:“有什麼需要我解釋的嗎?”“不敢不敢!”小個兒囁囁嚅嚅地說,“董事長決定的事,我們當然全力配合……”說到一半,被高董哈哈哈地打斷了:“這位是財務部的王經理,他說你的價錢,好像比·般市麵上的行情貴了一點。”小朱一笑:“是貴了點!高伯伯,這個我知道。這樣吧!”轉身看看人毛,“您是我老同學的嶽父,萬龍是這麼有名的公司,給您設計是我的光榮,又承蒙您這麼抬愛,不用您提,我豐動降價百分之十二!”高董兩道濃眉一下子抬得高高的,嘴巴張了又張,看著四周的人大笑了起來:“夠意思,夠意思!”指指大毛,豎起大拇指,“你這同學真夠意思。儘快簽!”小朱真是雀躍地走出萬龍大樓。大毛跟在旁邊,卻顯得有些憂心忡忡:“你一下子降那麼多價,還賺得了嗎?”小朱拍拍大毛:“錢不重要!賺的是信譽,何況那是你嶽父大人,我這輩子第一次見到那麼豪爽的長輩,賠錢我也乾了!”多棒啊!大毛有情——老同學的情。小朱有義——主動降了價。高董爽快——一句話就拍板定案。但如果你這麼想,就錯了!因為這是根據事實改編,真正的結果是:小朱沒拿到這筆生意,大毛又介紹了另一家,而且跟他嶽父透露了小朱作弊。大毛說的都沒錯,因為“做多”、“膨風”,全是大毛出的主意,今天爆出內幕,當然小朱沒得辦。問題是,大毛既然花那麼大心思介紹小朱,眼看成了,又為什麼轉向呢?很簡單!因為小朱涉世不深,先下錯了一步棋。如果你不懂,怎麼想都覺得小朱沒錯,甚至覺得小朱做得漂亮,你就也是“城府不夠深”。從最淺層談起吧!如果你們夫妻去水果攤,你是大男人,不善於還價,也不屑於還價,問完價就掏錢。這時你太太在旁邊說話了:“能不能便宜一點?”那賣水果的想都沒想,立刻回答:“這麼著吧!四百四算三百八。”你先是高興,但接下來會怎麼想?你會不會想:“幸虧我老婆開口,要不然我可吃虧了!”你甚至可能想:“天哪!才還一下價,就降了那麼多,這小子的價錢顯然不實在,說不定我轉身說不買了,他還會降到三百呢!他是欺負我老實。”你老婆又會怎麼想?她會不會批評你:“怎麼連價都不會還,你們男人哪!買東西最好太太跟著。”好!現在高董要怎麼想?那小個兒的財務部經理又要怎麼想?“我們原來以為你小朱由紐約大公司出來,必定計算精準,不二價。原來你彈性那麼大,幸虧我們提一句,否則就讓你坑了!”更糟糕的是,小朱要降價沒事先跟大毛商量。大毛在高董麵前講的是四百四十萬,高董信任他女婿,沒二話。可是公司彆的主管才說半句(其實隻是做做表情),你就減了五十多萬。換做你是高董,你要不要訓大毛,叫他以後精明點,彆讓自己人吃虧?什麼叫義?你跟朋友一起外出深造學習,進同一個學校的研究所,又是同一位指導教授。你們約好一起去見指導教授,結果你沒事先告訴朋友,一見教授,就掏出個禮物送上。你做得對嗎?你讓旁邊的同學怎麼自處?表示你多禮,比你同學會做人?你為什麼不事先跟朋友商量好,合買禮物,說是兩人合送,或“私下”找機會把禮物送給指導教授?連上餐館、去美容院都如此。不要以為給小費是你自己的事,你必須想想旁邊人的感覺。當你送不對的時候,固然討好了服務生,卻可能得罪了一堆其他人,大家會罵你“壞了規矩”。值得嗎?小朱今天的做法,當然得罪了大毛,甚至讓大毛以後在同事間抬不起頭,顯示他太嫩,差點吃了大虧。相反的,如果小朱懂得做人,就算覺得高董是可親可敬的長輩,願意主動降價,也讓大毛去開口,說經他與小朱討論之後,小朱願意再降百分之十二。這樣做,不是把麵子給了大毛嗎?這點朋友間的情義,小朱豈能不懂?說到這兒,還隻是“淺層”,要知道還有深一層的學問呢!有位家,一直紅不起來,總算時來運轉,有一本被某影視製作公司看中,要改拍為連續劇。劇組的負責人問家要多少版權費。家心想,連續劇播出來,自己就紅了,過去寫的也一定能大賣,既然連金庸那樣的大師都可以一塊錢讓渡,我又何必計較?於是家有樣學樣:“一塊錢吧!意思意思!”劇組的人居然不以為然,說:“怎能不要錢呢?最少您應該要一集兩萬,三十集,一共六十萬。先拿下來再說。”接著投資拍攝的大老板請他吃飯。去之前,劇組負責人又叮囑他:“碰到大老板,你可要堅持一集兩萬,千萬不能說不要錢。”他還是不懂。對方終於臉一拉:“哥兒們!你怎這麼不上道呢?今天你不要,可以!我們這一大劇組的人,隻靠薪水是不夠的,你怎不拿來補貼我們呢?”看完故事,你懂了吧!小朱那筆生意沒成,可能因為高董起了疑心,或大毛心裡不爽,更可能因為小朱剛從美國歸來,不懂行規,大毛又隻用暗示,沒挑明了說:“你小朱用什麼來謝我?”於是全砸了!再說個發生在我身上的故事——有位朋友的太太請我吃飯,介紹我認識她回來探親的侄子,說她侄子早想收藏我的畫。事先她已經問了我的行情、價碼,轉告了她侄子。可是見麵之後,因為像小朱與高董一樣相談甚歡,叉看在朋友的麵上,我說:“這樣吧!就當做你是跟書廊買的,打八折給你。交個朋友!”飯吃完了,我才到家,就接到朋友太太的電話,在那頭冷冷地說:“你算他八折,還有幾成用來謝我?”我一怔,問:“那不是你侄子嗎?”“就算是侄子,該拿的傭金也得拿啊!”再說個故事給你聽——有位學者被某單位請回來,作個大工程的評估。評估出來,立刻通過了。又請那學者提出工程進度和策劃案。學者受的是西方教育,除了案子寫得清清楚楚,而且附加一條:必須采用同一係統的產品,並且交給同一個施工單位施工,免得造成以前某些工程因為使用的廠牌不同、施工單位分散,而銜接不良,甚至“係統不相容”的問題。學者說的一點都沒錯。問題是案子一天兩天、一年兩年拖下來,始終沒通過,最後胎死腹中。學者十分沮喪地離開了。臨行,有個“圈內”的朋友,感慨地在學者耳邊說了句話:“隻怪您規定用同一廠牌、同一施工單位,否則大家分著做,早成了啊!”可不是嘛!你想想,為什麼有些高速公路,隔一段一個樣子,連“隔音牆”都不統一,甚至路麵顏色都不一樣?如果非統一、非一樣不可,恐怕那高速公路也遲遲不能開工。聽我說了這麼多,你懂了嗎?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土地神,每個工程後麵,也常有不同的“保護神”。你能“一神獨大”,不“雨露均沾”嗎?對不起!我隻能點到為止。我不是教你詐,隻是在這個詐的社會,你不能不懂行裡的“規矩”和“倫理”。許多約定俗成的事,你如果不“跟”,就可能淪為“圈外人”。甚至如前麵故事中的小朱,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如果小朱早看了這篇文章,事後把五十萬交到大毛手裡:“四百四十萬,我拿得不心安。而且你幫我這麼多忙,跑那麼多路,整個工程下來又有那麼多地方需要關照,我就不一筆一筆跟你算了。我知道這五十萬一定不夠,但交給您這老同學,就算大毛廉潔,他也可以拿了之後,還給公司說這是陋規,有五十萬回扣,全部還給公司。那麼做,多有麵子,大毛的老嶽父又會多麼對他刮目相看!當然,大毛也可以自己吃下,儘力為小朱護航。拿人的手短。小朱一定做得特彆順。等一下!沒說完!還有個更耐人尋味的結局——大毛拿到五十萬,立刻回公司,偷偷交給高董,鎖進保險箱。彆以為頂上的人不會貪。有多少高層主管,為公司做吃虧的買賣,最後掏空公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