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人在咫尺 心在天涯(1 / 1)

清宮謀 蓮靜竹衣 2148 字 2個月前

慈寧宮中,太皇太後正在鏡前整妝,聽完蘇麻的敘述也不答話,隻對著鏡子仔細審視自己的妝容。“這人老了,都吃不住粉了。以前這粉往臉上一抹是白裡透紅,看著極精神。現在啊死死地糊在臉上,白雖白,卻一點兒水靈勁都沒有,活脫兒像戴了一張假人皮。”“瞧您說得,哪有那般不堪,奴才看著挺好。太皇太後還是那樣的神采奕奕。旁的不說,單就這份端莊華貴的儀態要是沒有這幾十年的韜光養晦,任你是麵若三春之桃,還是神如九秋之菊,就算再怎麼閉月羞花也是比不上的。”蘇麻少有的恭維並沒有讓太皇太後悅然,反而讓她立時沉了臉。太皇太後回轉過身,一語不發,靜靜地盯著蘇麻。目光中複雜的情緒讓蘇麻無從承受,她收斂了臉上的笑容,默默跪了下去。“叭”的一聲,孝莊手中的玉鐲丟了出去,那聲音令人觸目驚心。殿內殿外服侍的人全都跪了下去。蘇麻揮了揮手,她們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你在做什麼?”孝莊的聲音微微發顫,顯得極為生氣,“為什麼突然獻殷勤?”蘇麻低著頭,不敢答一句。“你以為哀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孝莊前所未有地勃然大怒,“你以為哀家聽了這消息,會對昭妃不利,所以才趕緊奉承哀家,好讓哀家發發慈悲放她們一馬?”蘇麻不敢作聲。“是,如果誰敢妖媚皇上、禍亂宮闈,哀家自然絕不會手軟。這承乾宮果然風水不好,沾了它的邊兒,皇上就開始不清不楚了。好不容易這回四輔臣遞了折子請他親政,這還沒辦親政大典拿回皇權,他就忘乎所以了。身為皇上,深更半夜衣衫不整地跑到側宮裡抱著側妃不撒手,還不經內務府以及議政王會議同意就擅自提升太醫院院使,這些都不說了,今兒居然還不上朝了!他還要乾什麼?”太皇太後的臉色十分難看,語氣更是嚇人。“昭妃娘娘受了傷,如霞也說了,這人已然燒糊塗了,並不是她在左右皇上。”蘇麻小心翼翼地說道。“屁話。”太皇太後越發動怒,“都是一樣的媚人手段。當初那個烏雲珠也是一樣,她嘴裡也是一句話都沒說,就把福臨整得七葷八素了。她若是說了,那還有好?”蘇麻很是膽戰:“要不奴才過去看看,找個時機勸勸皇上。”“不必。”太皇太後斷然否定,“你去膳房傳哀家的話就說這兩日給承乾宮的食材要格外精心,再從咱們宮裡挑些補品讓人給承乾宮送去。”蘇麻一怔:“見到皇上,可是要說些什麼?”“不必。”太皇太後咬著牙,強忍著心頭怒火說道,“什麼都不必說,隻說哀家念著昭妃,盼她早早好起來。”蘇麻有些不解:“不勸皇上去聽政?不勸皇上言行收斂些?”“勸有用嗎?”太皇太後恨恨說道,“他們愛新覺羅家的男人都是一個樣,當年的太宗皇帝也是這樣,為了一個海蘭珠,什麼都不顧了,到手的江山丟在那裡,數萬的兵士也不管了,晝夜不歇趕回來看她。而福臨呢?更是鬨得天怒人怨、宮裡宮外風波不止。現在可倒好了,咱們小心翼翼栽培了這麼些年的皇上,這還沒做成一件大事,就也學了他的父祖,成了情種了!”說到此,太皇太後傷心至極,竟然垂下淚來。多少年風雨兼程,多少大事坎坷,也從沒見她如此動容、大發雷霆。蘇麻十分害怕,她悄悄遞上帕子,顫顫說道:“格格,好格格,快彆傷心了。皇上眼下隻是沒經過事,一時的小性兒,這與先前那些事是不一樣的。”“什麼不一樣?”太皇太後泣淚說道,“他們的性子,哀家是摸得透透的了。絕不能管,也不能勸,越管越勸越來勁兒。哀家是早也怕、晚也怕,就怕皇上走他父祖的老路,當初是日防夜防費儘心思地早早了結了那個妍姝,哪承想還沒消停兩日,又來了這麼一位。這昭妃看著是極爽利的,怎麼也不像那些個鶯鶯燕燕的狐媚子,可是怎麼也這般纏人?”蘇麻想勸也不知如何勸,她更不敢在此時再替昭妃說一句話,所以隻得從旁老老實實聽著。“這一次,咱們先冷著他,彆越打越說越把他們湊在一處了。先不動聲色,再容哀家好好想想。”太皇太後抹了把眼淚,“你先去吧。”“是!”蘇麻正要退下,隻聽孝莊又吩咐著:“回頭再往坤寧宮去一趟,現在看來,還是皇後識大體,你去她那裡走動走動。”“是。”蘇麻原本還想問問恪太妃如何發喪,但見孝莊此時的心情也隻好先行壓下。承乾宮中,東珠在昏昏沉沉的狀態裡睜開眼睛,此時已然日上三竿。皇上早已梳洗清爽換了便袍坐在床邊看著她,東珠仿佛有些疑惑,她似乎不知道為什麼此時皇上會出現在承乾宮。“娘娘,您醒了?真是太好了。”春茵一臉喜色,“皇上昨兒陪了您一整夜呢,今兒連早朝都沒上!”東珠微微蹙眉,好看的眸子上仿佛蒙了一層霧氣,完全是迷茫的神色。不待她開口,皇上已經吩咐春茵:“你這個奴婢,主子醒了什麼都不顧,偏在這裡嚼舌,還不快去傳膳?”“是。”春茵歡天喜地地退下。聽到動靜的如霞、啟秀等人也立即下去將早早準備好的洗漱用具端了上來,啟秀近前欲幫東珠挽袖,東珠自己剛一抬手,才意識到右手被包了起來,輕輕一動便火辣辣地疼了起來。見她蹙眉吃痛,皇上十分緊張,忙對啟秀等人訓道:“手上有傷就不必講究了,溫水裡投把手巾擦擦臉也就是了,萬彆碰了傷口。”“是。”啟秀急忙應了。“還是奴婢來吧。”如霞擰了手巾遞了上來,皇上伸手將東珠散落在額前的秀發撥開,東珠側首躲閃,忙亂中又碰到了傷口,這一次疼得咧起了嘴。皇上笑了笑:“還想躲到哪裡去?”最後,東珠還是老老實實由著皇上為她擦了臉。皇上自然從來沒有服侍過人,拿著手巾就在東珠臉上抹開了,弄的東珠又癢又不舒服。皇上見她表情有異便想了想,於是又讓人把手巾重新浸濕擰了半乾,疊成小方塊先是臉頰隨即額頭分彆擦淨,最後還特意給她擦了擦眼角。東珠麵色通紅,她不喜歡也不習慣這樣的隆恩,可是她沒辦法,現在她是個行動不便的人,如霞她們也不幫她,隻能由著皇上為所欲為。好容易皇上心滿意足地為東珠淨完了麵,東珠在心底長長鬆了口氣,這時膳房送來了膳食。就在貞順明德殿內,東珠的床前擺了長長的膳桌,那些盤盤碗碗讓東珠看了就覺得鬨心,可是皇上不讓她下床,隻問她想吃什麼,又親自端到她麵前喂她。這讓東珠極不自在,一頓飯吃得仿佛上刑一般。而皇上則很滿足於這種狀態:“先喝口燕窩粥,孫之鼎說了,你心裡積了火氣,這些日子得吃些清淡降火的。”拿著金勺子舀一勺燕窩粥送到東珠唇邊,東珠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剛想把頭扭開,皇上便半摟著她,一手微微捏住她的下巴,那粥便被送入口中。承乾宮裡侍候的人都麵露喜色,眉開眼笑。東珠無奈,隻得大口大口接受皇上的喂食,以期快一點結束這頓早膳。好容易吃完早膳,太醫院又來送藥,皇上喂完了飯又強行喂了藥。如此一折騰又過去一個時辰,到了原該用午膳的時候。東珠盯著皇上看了又看,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皇上讓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此時他麵上的溫情不見了,一雙炯炯的龍目裡全都是疑問與嚴肅,緊盯著東珠,說:“告訴朕,你去鹹安宮為了什麼?”這一問,讓東珠大為吃驚。對上天子的眼睛,當兩人四目相對的那一刻,她並不想對他說謊,於是跪在他的麵前:“東珠的瑪嬤是東珠最敬最愛的至親,她突然離世,東珠萬分傷心。若是天命所終,東珠也能心安,可是種種跡象表明瑪嬤是因為知道前朝宮中秘聞而被人所害。於是,東珠接近楊氏,趁探病之際夜訪鹹安宮,都是為了查證實情揭開真相。”她的眸子裡閃著淚光,那種深切的痛與恨讓皇上覺得很熟悉。他相信她所說的話,他甚至如釋重負並在心底湧起一絲感謝,他感謝東珠對他說了實話。於是他說:“你瑪嬤是太祖朝的公主,是朕的姑瑪嬤,什麼樣的前朝秘聞能讓她遇害?你又以為有誰會加害於她?你就這樣相信你的判斷?甚至於憑你一己之力便可以查到所謂的真相嗎?如果最後證明這一切不過是你的猜測,你又當如何自處?”“如果沒有昨夜的變故,也許這還隻是東珠的猜測,但是昨夜東珠剛剛接近恪太妃,就引來火情。更奇怪的是,那火明明是先從楊氏的房裡燒著的,西院的火並不算大,為什麼恪太妃沒有被救出來,還被燒成那副樣子?分明是故意殺人滅口,實在太過明顯了。”東珠滿眼憤恨,“事已至此,不為了我瑪嬤,就算為了恪太妃,東珠也必然追查到底。請皇上成全!”“成全?”皇上搖了搖頭,“朕不敢應,也不能應,你所說的一切,朕都不敢細想。斯人已矣,你還是先顧著自己吧。”東珠有些失望,她直愣愣地盯著皇上:“皇上,東珠再大膽問一句,若是有人說當年慈和皇太後之死有異,皇上是否會為了保全自身而放棄追查?”“你?”皇上大驚,他臉上的神色一下子僵住,過了好半晌才說道,“你真是燒糊塗了!”東珠以左手捧著右手艱難地在床上對著皇上叩了三個頭。“若是有朝一日證明一切隻是東珠的猜測,東珠願以死向皇上謝罪。但是現在,求皇上體諒,慈恩如天,不能不報啊!”皇上半晌無語,怔怔地看著眼前的東珠,她纖細的身量中仿佛蘊含著無窮的力量,她晶瑩的眸子中仿佛浸潤著世間一切愛恨情仇,她蒼白憔悴的麵容中更是飽含了願與世間一切罪惡角力的正義。她就跪在那裡,烏黑的秀發自然垂落,擋住了她的玉顏,卻擋不住她那顆如同水晶般純淨的心靈。用白布與夾板緊緊包裹的殘手顫著,卻仿佛可以力敵千鈞絕不妥協。“也許,你會為此傷得體無完膚、頭破血流,也許在你麵前橫亙著你根本無法逾越的鴻溝天塹,也許任你費儘心力,終此一生都不可能查到所謂的真相……”皇上的話仿佛從遙遠的天際傳來,那樣輕柔,那樣縹緲。“皇上,人這一生,總會有一些事情是值得我們搭上精力、拚上體力,甚至是奉獻上生命也在所不惜的。也許做了,不會有期待中的結果,但是如果不做,我們會為此寢食難安,抱恨終生。那麼就該放手去做,不是嗎?”東珠的聲音柔柔的,帶著無限的渴望與期許。其實在內心深處,她以為自己是瘋了,怎麼可能對著皇上說出心底的秘密,怎麼可能告訴他自己在懷疑什麼,在查證什麼。如果自己的懷疑與查證結果屬實,那麼最終這一切的指向便隻有一個人。那個人對於皇上,就如同瑪嬤對自己。那麼,就這樣坦白告訴皇上,對他來說是不是太過殘忍呢?也許該仔細想一想,多一些時間,她或許會想出更好的辦法。但是此時麵對皇上,她還是沒有設防地全盤托出。東珠自己也覺得詫異,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麵對皇上她可以敞開心扉無話不談了呢?“你可以去查。”皇上幽幽說道。東珠有些意外,甚至可以說是滿心的驚喜。她睜大眼睛看著皇上,仿佛難以置信。“但是朕不會因此給你任何便利,也不會給你多一分的保護。”皇上的聲音很是頹然,“但是,當你查到結果的時候,朕希望自己是第一個知道的。朕希望那個時候,無論你想怎樣,你都會如今天一樣坦白。”東珠細細品味皇上話裡的意思,她十分感動,因為她知道不管是作為子孫還是作為皇上,這對他來說太難得了。她點了點頭,萬分感激。“額娘曾經對朕說過,這世上最遠的距離,是人在咫尺,而心在天涯。”皇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東珠,“朕不希望,我們應了這句話。”東珠聽了,沒有回答。因為她的心裡亂極了,她既不想輕易許諾,也不想隨口敷衍,確切地說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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