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擇了第二種。這樣似乎可以多活幾天。……死,並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天天生活在死的恐懼之中。我不是個膽小的人,也不是個怕死的人,但是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下,我才發現,人的意誌,其實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堅強。租的屋子很小,田巧巧睡裡間,我睡在廳裡,儘管我已經努力不讓自己去想那些事情了,但是睡下之後,總是被惡夢伴隨著。被警察追,四處逃竄,最後逃無可逃,束手就擒。然後,等待死亡的降臨……總是會一身冷汗地醒來,全身發抖。難怪那些逃亡的人,最終往往不得已選擇了自首,這種極致的心理壓力,未曾親身經曆的人永遠不會知道。可我不能自首,除非我坦然地選擇死亡,而且順便葬送掉伍子絮和小強的人生。……對於一個像我這麼衰的人來說,情況總是會向著最壞的方向發展。呆在家裡的我,隨時關注著電視和網絡上的情況,田巧巧的小筆記本,現在是我了解外界情況最主要的途徑。第二天,網上出現了新照片!根據記者的說法,已經有人向警方報料,說在W市火車站見到過我,和一名抱著個嬰兒的女人在一起。隨後警方調集了火車站附近的監控錄像,並且找到了一幅相對比較清晰的照片。照片中,赫然就是我和田巧巧走出火車出站口的情景!記者的語氣中似乎警方並不敢肯定照片中的人就是流雲慘案的嫌犯,但記者在報道的最後,建議照片中的兩個人,見到照片之後,及時去警方說明情況。我當然不會和田巧巧去警方說明情況,不過這個報道,無疑對我來說,又是一次沉重的打擊。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這次我算是見識了。隻是心中很有些不甘,為何瘳貴榮、吳剛那樣的人,可以一直作惡而不被抓……把事情告訴田巧巧之後,田巧巧也開始緊張不安起來。“房東懷疑過你嗎?”我問了一下田巧巧。“是個孤老太太,她……可能不會上網看照片吧?”田巧巧並不肯定的樣子。“這些老太太一般都會訂晚報,明天的報紙上,說不定會出現你的照片。”我推測著最壞的結果。“不行的話,我再去找房子,到市郊一些的位置,再找到房子和房東談的時候,我不抱著玲玲,應該會好一些……”田巧巧思考了一下之後和我說。“現在警方肯定會監控新租房子的人……”我搖了搖頭:“要不我還是趁夜裡離開吧,沒必要連累到你們。”“彆再說這話了。”田巧巧突然哭了起來:“傻哥,你不要走,大不了他們捉住我們的時候,你說我是被你挾持的就行了……”田巧巧這麼一說,我覺得確實有道理,這樣以來,我倒是放下了一個心理包袱。“那好吧。”我歎了口氣:“我們還是繼續呆在這裡吧,現在越是慌張,越是亂動,就越容易被發現。”田巧巧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了。“我身上還有兩千多塊錢,你暫時也少在外麵露麵,更不要去偷東西,我們先避過這陣風頭再說。”我從身上把所有的錢都拿了出來,放到了田巧巧麵前。“嗯,我交了房租之後,也還剩幾百塊錢,省著點兒用,至少夠我們撐上兩、三個月的了。”田巧巧向我點了點頭。現在最大的擔心,就是房東老太太那個不確定因素了,隻能盼望她是一個不上網、不看報紙、不看電視的怪癖老太太了。不過可能性極低。公安局昨晚也來查過戶口了,似乎昨晚他們並沒有對田巧巧特彆起疑心。隻是不知道今天的新線索之後,他們會不會再次過來複查。今天這條新聞之後,田巧巧都不再輕易出門了,除了傍晚時分偷偷出去買回一大堆白菜、蘿卜之類的東西之外。田巧巧不再出門之後,除了我偶爾查詢一些相關的新聞,大部分時間,她都呆在那筆記本前向上麵敲擊著一行行的文字,據她說,那樣說不定也可以掙到一些小錢。……晚上的電視新聞出來了。情況比想象中的糟糕。伍子絮和付強已被停職接受審查,警方似乎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認為我沒死,而正式開始了對我的通緝。特彆是在W市範圍內的大搜捕。據記者說,警方從火車站、出租車司機和一些路人那裡得到了很多線索,基本鎖定我就躲在W市市內。公安部下了死命令,要求辦案民警務必把製造這起惡性事件的我抓獲歸案。當然記者也例行敦促了我一下,讓我自己去警局投案自首。看到這些報道,我除了緊張之外,還多了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可能與我看多了網絡有關,我很希望自己現在突然穿越了,或者是擁有了什麼異能。否則我已經無法逃脫目前的困局,隻能在這裡等死。不過那些隻能是幻想,上次我能從流雲大酒店逃脫,就已經很有些運氣的成分在裡麵了。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田巧巧麵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一個男人,在女人麵前,麵子和自尊始終是最重要的。貪生怕死的男人,肯定不會被女人喜歡。我當然不需要田巧巧的喜歡,隻是一種慣性的醜惡自尊心在作怪罷了。“這裡有兩個手機,給你一個,我一個,裡麵的卡是不記名的,萬一我們不在一起的時候有什麼事,就用它們來互相聯係報信。”晚上入睡之前,田巧巧拿著兩個手機來到我的麵前。“好的。”我取過了其中的一個手機,不用猜我都能知道,這兩個手機,肯定是她傍晚出去買菜的時候偷的。“晚安。”田巧巧向我笑了笑,然後回身去了她的房間。“晚安。”我低低地回了她一句,但我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也‘安’不了了。睡覺現在對我來說也是一種折磨。清醒的時候,我還能確信自己是自由之身,睡著之後,我根本無法分清自己身在何方。僅僅隻是牢獄之災,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什麼了,但是……現在麵臨我的,是死亡。現在的我隻能祈禱,明天醒來的時候,我仍然可以躺在這裡。……又是一夜的惡夢。早上醒來的時候,我噴嚏之後又咳嗽了幾聲,明顯感覺身體有些不太對。渾身酸痛無力,我很快確認了自己在發燒。以前也發過燒,但這次的症狀似乎來得很快也很重。靠!不會是前幾天坐火車回W市,染上了什麼狗屁N1A1流感了吧?我不會這麼衰的。可我就是這麼衰。從來沒有感覺這麼累過。我甚至想去投案自首了,與其這樣生不如死,不如讓自己再過上幾天安穩日子,然後一死了之。說不定還可以最後見小晴她們一麵。“你怎麼了?”田巧巧很快看出了我有些不對。在我額頭上摸了摸之後,田巧巧大驚失色:“傻哥,你發燒得厲害!快去床上躺下吧。”我不想躺在床上,可是這個病如此的凶猛。“離我遠點兒,彆把你給染上了,我身體好,撐得住。”我躺下之後,向田巧巧擺了擺手,示意她彆坐在床邊。“沒事兒,可能就是一般的感冒。”田巧巧幫我蓋好了被子,很溫柔地看著我笑了笑。恍惚之間,聽著她的聲音,我差點認為是秦玲坐在我床邊了。眼淚很不爭氣地從眼角湧了出來,我連忙轉過了頭去。“沒事兒,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一隻溫柔的小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臉頰,幫我擦乾了剛才那一滴殘淚。我伸出手,輕輕把那隻小手摁在了自己的臉上,體味著這份既熟悉又陌生的溫柔。秦玲,你在哪裡?一切,都會好起來嗎?一切,再不會好起來了。……“今天有什麼新消息嗎?”兩天之後,我身體開始好轉,已經可以吃一些東西了。“沒有,再過些天,他們什麼也沒查到,就不會再查下去了。”田巧巧明顯是在言語安慰我。“辛苦你了。”我有些感激地看著田巧巧,這兩天兩夜,我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之中,感覺她幾乎都沒怎麼睡,一直守在我的床邊。“沒什麼。”田巧巧笑了笑:“傻哥,等這陣風頭過了,我們攢夠錢,想辦法到國外去,就沒有人能再抓到我們了。”“嗯……”我也向田巧巧笑了笑,不過我心裡清楚,現在這種情況下,想再溜去國外,基本沒什麼可能性。“你可不能再丟下我們不管,一個人跑了哦……”田巧巧又補了一句。“不會了。”我苦笑了一聲。我一個將死之人,還能給她什麼承諾?她心裡應該也清楚,我們現在談論的,不過是一種自我安慰的文字遊戲罷了。我生病的這兩天,房東老太太那邊沒什麼動靜,公安局也沒有再來這裡搜查。一切似乎變得非常安靜。但我有種預感,這種安靜不會持續太長時間。當我終於能從床上起來的時候,田巧巧的咳嗽聲和她蒼白的麵頰,似乎向我預示了一個不好的消息。她為了照顧我,病倒了。或者說,是我的病傳染給了她。她身體的抵抗力明顯不如我,再加上這幾天的疲累,她一倒下,就開始處於一種半昏迷的狀態。摸著她燒得燙手的額頭,我預感情況有些不太妙。田巧巧一倒下,玲玲連吃奶都成問題了,我不得不冒險趁夜外出給她買回了一袋奶粉。第二天,田巧巧勉強睜開眼睛,我不得不商量了一下打120把她送去醫院的事情。田巧巧很堅決地搖了搖頭,隨後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第三天,田巧巧醒過來了一會兒,她很勉強地衝我笑了笑:“傻哥,等我病好了,你把你的故事講給我聽,我幫你寫成。”“嗯,好好休息,儘快養好身子。”我很溫柔地看著田巧巧。隨後田巧巧又睡去了,一整天再沒有醒過來。根據我自己的經驗,這兩天會是病情最沉重的階段,明天,或許她就該好轉了。玲玲吃不慣奶粉,一直哭。第四天,田巧巧沒有象意料中的那樣醒過來,仍然昏迷不說,而且,氣若遊絲……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極大的錯誤。我戴上口罩,用顫抖的手打通了120急救電話。……120急救車。醫院。我沒有心思顧及這些人是否認出了我,或者是否對我有所懷疑。我隻希望,田巧巧不要有什麼事。很快診斷結果就出來了,N1A1重症,已轉入危重隔離病房。需要緊急進行手術。手術費預交四萬。“這個流感國家不負責醫治了嗎?”我有些不甘心地拉住了主治醫生。“你才知道?”主治醫生冷冷地回了我四個字。有了上次王姨手術的經驗,我知道我再和他們爭論下去也是白搭,當務之急,是儘快籌到四萬塊錢,讓田巧巧立刻開始手術。想到四萬塊錢這個數字的時候,我心裡不由得一陣冷戰。上次王姨手術,是秦琴給了我四萬塊錢,但是,王姨最終還是去了。田巧巧,我不能讓她出任何事情。到哪裡去弄錢!?也許,還不等到我籌齊這四萬塊錢,就已經被人認出,然後一群警察蜂湧而上……去搶嗎?在銀行外麵躊躇了一會兒之後,感覺這個想法很不現實。光天化日之下,城市的中心地帶,成功搶到四萬塊錢,並且能順利逃脫……首先我要確定去搶誰。其次確保他剛剛取了超過四萬塊錢。然後被人記住特征的情況下跑掉。再到醫院去公開露麵。不是不可行,隻是萬一出了什麼差錯,田巧巧就徹底被耽誤了。我看了看手中的那張銀行卡。在南方小城用假身份證辦的。我已經沒有選擇。一條短信發給了秦琴,賬號,戶名,然後落款‘豬腦’。半分鐘後,收到回複的短信:“正在打款,你人在哪兒?”我沒有回她的短信,守在ATM機旁,一遍一遍查詢著,大約五分鐘後,確認款已到。不過四萬塊錢,我必須要去銀行櫃台去取了。我也有運氣的時候。漫不經心的銀行櫃台工作人員,並沒有多看我一眼,把錢點好之後,就扔了出來。一刻也不敢耽誤,我攔了輛車,坐在後排,快速向醫院方向駛去。我知道,隻要任何一個環節,有人特彆注意到了我,我就死定了。不過我已經沒有選擇。……終於,我拿著主治醫生開的條子,來到了醫院繳費處。一切順利,就在那收費員清點完四萬元的時候,她突然扔回了一遝大約十張錢出來。“怎麼了?”我有些納悶地看著那收費員。“假鈔。”收費員神情略略有些緊張地回了我一句。我突然一眼瞟到了她手邊的那摞報紙。最上麵那張,居然是我的大幅照片。我一直帶著口罩,她應該沒有認出我來吧?“操!憑什麼說我這是假鈔!?剛從銀行櫃台取出來的!把你的驗鈔機拿出來,我們一張張驗!”我憤怒起來,使勁拍打著收費處的窗子。收費員立刻遠離了收費窗口,一雙眼睛有些恐懼地瞪著我。身後,似乎有人慢慢向我圍了過來。回頭看去,原來是醫院的保安。我不知道自己是哪個環節被人認了出來,但現在這情況,顯然是有人已經認出了我。“快把錢收了,危重病人急著手術!”我用哀求的目光看著那收費員,如果可能,讓我跪下來求她都可以。她隻是繼續用警惕外加恐懼的目光看著我,根本沒有過來窗邊收錢的意思。警笛由遠而近地拉響,從聲音聽來,至少不隻一輛警車。我狂怒起來,抄起旁邊的一張休閒椅,向收費窗口猛砸了過去:“如果田巧巧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發誓,要讓你們這群賤逼用命來抵!!”收費窗口玻璃被我砸得裂開,但並沒有粉碎,明顯這窗子是用鋼化玻璃做的。憤怒,總歸隻是憤怒,外麵的警笛聲聲,已經逼近醫院門口。雖然醫院的保安人數不少,但當我回轉身瞪向他們的時候,並沒有一個人敢第一個上前來,他們隻是遠遠地圍著一個半圓形的圈。我抄起剛才砸窗玻璃的那張椅子,大吼了一聲向其中一名保安衝了過去。半圓形立刻被我衝散開了一個口子,我扔下凳子,向醫院裡麵跑去。後麵的保安立刻遠遠地追住了我,雖然沒敢靠近,但明顯是不想讓我逃出他們的視線範圍。高牆,高牆。沒想到這家醫院居然沒有彆的出口。又或者我沒有找對路。隨著我的奔逃,遠遠追住我的人也越來越多。我已無路可逃。匆忙中,我向一棟大樓裡衝了進去。當我衝上二樓還是三樓的時候,警車的警笛聲已經來到了這棟樓的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