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午前) 星期六(午前)(1 / 1)

作者不詳 三津田信三 5767 字 2個月前

向飛鳥信一郎借了和服換好了衣服,一麵喝著他給我衝好的咖啡一麵聽他說話,我的情緒終於平複下來。剛進入彆屋的那會,對著大嚷“妖怪來了,影子來了”的我,信一郎一次又一次地安慰說“沒事了”,我被他貌似信心滿滿的態度所感染,總算找回了自我。據說信一郎在午夜零點剛過,就擔心我會發生什麼事。因為我是在京都站給他去的電話,隻要電車沒有晚點,此時就該出現了。實際上那個時候,我正拚著命從朱雀妖手上逃脫。不過,他這邊似乎未曾遭遇任何怪異。“為什麼?”我很是納悶,老實說甚至有些不滿。“也許是受了它的恩澤吧。”信一郎指了指房間的四角,那裡都貼著符紙。“這是明日香發燒以後我奶奶帶過來的,讓我把它貼在房間的四個角上。”“難道說——”“不,應該是我奶奶察覺我們似乎卷入了什麼不祥的事情。看樣子還是有用的。”“是嗎……明日香怎麼樣了?”“燒終於退了,正在恢複中吧。”“太好了……”“那時我想你可能遭遇了怪異,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辦。如果兩個人都在場,還能用解謎來驅邪,但我獨自一人的話……正這麼想的時候,忽然傳來了呻吟聲,書桌的抽屜裡冒出了黑煙。”“難道……”“嗯,正是放著《迷宮草子》的抽屜。我連忙拿鑰匙打開了鎖,取出來時書的革製封麵已經發黑,還冒著瘴氣一樣的東西。我以此為據推斷怪異已經降臨到你身上了。”問了一下具體發生的時間,果然正是我身陷霧中的時候。“我也想過把奶奶給的符紙直接貼在《迷宮草子》上。不過,我感覺即使兩人分開行動,解開《朱雀之妖》的謎題也理應是助你一臂之力的最好方式。”“你是什麼時候解開的?”再次詢問了具體時間,得知跟我攀爬麵膽町小巷的牆壁幾乎一致。“那時候影子消失了,難道不是因為月光嗎?”“怎麼說呢……即使是我一個人把謎解開,應該也沒多大效力吧。”“必須要在兩人都在場的情況下才能解決嗎?”“或許是吧。”“那麼‘岩壁莊’殺人事件的真相解開了嗎?”“瘴氣之類的倒是消失了,隻是……整本《迷宮草子》就像脈動一樣痙攣著。”“誒……”“不,也可能是眼花吧。”信一郎雖然這麼說,但當時的情景似已深深地烙印在他的腦海中。“既然發生了這麼多怪異的事,那麼身為元凶的那本書蠕動起來也沒什麼不可思議的吧。”“哦,你態度突然變了嘛。”“那當然,我可是被朱雀妖追過的人了。”“好了,先把這個故事一次性解決吧。”“嗯……”“對了,讀完之後你作何感想?”解謎本應已經完成了,但不知為何信一郎卻帶著思索的表情詢問著我。“和之前的故事相比,應該說是相當奇怪吧……真的很恐怖啊。”和作品中的人物遭遇的同樣的事情,我覺得光是一句恐怖都不足以概括吧。“確實,是有點可怕。”信一郎難得表示同意,倒令我吃了一驚。飛鳥信一郎原本就是不怎麼會害怕的類型。《朱雀之妖》雖然令人不適,讀後感也很糟糕,但卻很難認為他會害怕這種事情。首先謎題不是已經解開了嗎……雖然一時鬨不明白,總覺得他還在思考著什麼。突覺不安的我,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這就是所謂‘無人生還’吧,也就是你說的‘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這般亢長的名字,是信一郎對於S.A.斯蒂曼(Staniss-André Steeman(19家,於1929年執筆創作了《六名死者(Six homes morts)》,1931年刊行,曾獲“法國推理大獎”。)的《六名死者》和阿加莎?克裡斯蒂的《無人生還》等,以主要的登場人物儘數死亡或被害為情節的推理的概稱。其來由是《無人生還》的原始的標題。不過原本並不是“印第安”,而是“十個小黑奴”(《無人生還》1939年發行時原書名為《Ten Little Niggers》,後改為《Ten Little Indians》。),隻因為“黑奴”是歧視用語,所以過去曾被修正為“印第安人”。但有一段時間臉“印第安人”也被視作歧視用語,因此這樣一來豈不是要改做“十個美國原住民”麼……玩笑話姑且不論,我個人以為《無人生還》從情節上看是最合適的。“是啊。”或許是對自己起的名字有所反應,信一郎開口說道:“海外有斯蒂曼的《六名死者》,克裡斯蒂的《無人生還》,雅克馬爾&塞內卡爾(Jacquemard-Senecal為法國推理家Yves Jacquemard(1944~1981)和Jean Michel Sénécal(1944~)兩人共用的筆名。《第十一個小印第安人(Le Onzieme Petit Negre)》是其1977年刊行的作品。)的《第十一個小印第安人》等,在日本則有西村京太郎的《殺人雙曲線》,夏樹靜子的《有人不見了》,綾辻行人的《十角館殺人事件》等也屬此類。但是如果要縝密地思考到底那部作品符合要求,這倒有相當的難度。”“那麼‘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的定義到底是什麼呢?”從信一郎的回答上看,我姑且認為最要緊的解謎已經完成了,否則他應該更焦躁不安才對。安下心來的我,也想從外圍試圖攻克《朱雀之妖》,也就是說,將其作為一部“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來解讀。“作為符合此類作品的必要條件是——”信一郎逐一進行了提示:“第一,事件發生的舞台完全與外界隔絕。第二,嫌疑人的範圍完全限定於故事中所登場的人物。第三,事件結束之後,所有登場人物全部死亡——至少讀者必須這麼認為。第四,他們之中沒有能成為犯人的人——至少讀者必須這麼認為。是這四條沒錯吧。”“原來如此。”“隻是——”他繼續往下說道:“若要完全滿足這四個條件的話,範圍就會被極度壓縮。”“第一條和第二條,在‘暴風雪山莊模式’ 裡不也說得通麼?不僅如此,所有本格推理不都是這樣的麼?”我提出了一個單純的疑問。“不對,這種情況下所謂的‘限定’,是指不分主次,完全平等地把所有登場人物全都置於舞台之上的意思。”“…………”“的確從本格推理的情況來看,即使出現二三十名複數的登場人物,最終也還是有限製的。但問題是文字上對他們的處理方式可謂千差萬彆。對於已經發生的殺人事件,全體登場人物並不能雨露均沾,各自在與事件的關聯方麵,都有其獨特的距離。可謂有多少人就有多少情況。正因為如此,作者才得以在這種複雜而特異的狀況中把犯人隱藏起來。”“我倒是明白你在說什麼……”“然而若是‘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的話,由於其極端狀況的設定,所有登場人物都沒法不跟事件扯上關係。全員都被置於聚光燈下,必須被聚焦,且不得不被聚焦。”“是嗎?這裡所謂的限定,即是人數限製的意思嗎?以過去的作品為例來看,最多也就十個人左右吧。”我終於理解了信一郎所指的意思。“但是這也可以稱作‘暴風雪山莊模式’。”信一郎將我之前說的重複了一遍。“因此最重要的是第三條和第四條。”“嗯,全員死亡此類作品情節的最大賣點。”“儘管喜歡約翰·狄克遜·卡爾的我,對克裡斯蒂並不感冒,但從客觀的角度來評判的話,《無人生還》、《羅傑疑案》、《東方快車謀殺案》等作品,哪怕作品本身不怎麼樣,隻要使用了這些想法,就可以獲得十二分的評價。”當然,那些相關毫無知識儲備的人讀到《無人生還》,究竟會有多震驚呢?光是想象一下就會覺得興奮吧。“誒,全都死光了嗎?”——終於晃過神來時候的瞠目結舌,想必是很棒的體驗吧,真是羨慕他們。“其實第一條跟第二條隻不過是表麵文章而已。”信一郎繼續往下說說道:“首先讓我們來思考一下這與‘暴風雪山莊模式’有何不同。在與外界隔絕的世界裡,登場人數皆為十人的情況下,兩種設定之間的差彆又是什麼?”“受害者人數不一樣。”“登場人數越少,受害者人數越多,那嫌疑犯的範圍就越小。如果六人裡有一人被殺,那犯人就在剩下的五人中,如果有兩人被殺,那就在剩下的四人中……以此類推,可能的範圍也就越來越窄。不過在‘暴風雪山莊模式’中,會設法讓讀者不能簡單地縮小犯人的範圍,要麼犯罪現場是密室,要麼有人具備不在場證明。正因為如此,此類主題才得以成立。”“確實呢。”“但‘十個印第安小孩’的情況下,登場人物確實在減少,而且沒有密室和不在場證明之類令犯人隱藏的要素。相反,密室和不在場證明都是可以瓦解的,唯獨‘死亡’不能被瓦解。本應成為嫌疑者的人物,接二連三地得到了‘死亡’這一牢不可破的不在場證明。這是兩個設定之間的最大差彆。也就是說,要滿足第三和第四個條件,特彆是第四個,才是最為重要的。”“‘不存在能成為犯人的人’嗎?”某種意義上說,這或許是推理的終極主題吧。“這麼一想的話——”信一郎浮現出了某種不可言說的表情。“泡阪妻夫氏的《失控的玩具》和《死者的輪舞》,或許稱得上是‘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中的傑作。”此言不虛,當初讀過《無人生還》的人,在被全員被害的情節嚇到的同時,也能感受到諸如‘凶手到底是誰’的強烈懸念。但遺憾的是,如今我我們已經不會再有“誒,全都死光了嗎?”這樣的震驚感了。但是像《失控的玩具》那樣,還是可以從通過作者的創意,為“明明沒有犯人,那犯人又是誰呢”而吃驚不已。不對,比起這個還是先搞清楚“朱雀妖”的真麵目,也就是“岩壁莊”殺人事件的凶手到底是誰?正想直截了當地去問信一郎的時候——“這麼一想,這本‘記錄手冊’大概也可以被稱作理想的‘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而且其中還擁有兩個在其他作品中看不到的有趣之處。”“是這個事件所獨有的麼?”“假使讓你策劃一場‘十個印第安小孩’類型的犯罪,你覺得你最該重視什麼?”雖說聽起來像是玩笑,可他卻做出一副一本正經的表情朝我詢問,所以我也認真地考慮了一下——“這個麼……首先要怎樣才能把所有相關人員都集中到一處呢?其次,既然是出於某種理由朝全體人員複仇,可以的話得讓他們死個明白才好。而且,實際的殺人過程中,待裡麵的人接二連三地被害,幸存者的警戒心也會越來越強。因此包括殺人順序在內的犯罪計劃也要仔細考慮——能立刻想到的也就是以上三點吧。”“不愧是未來的推理作家,重點抓得不錯。”難得被信一郎奉承了一句。“在與相關人員都相識的情況下,把他們集中到一處倒也容易,但若不是這樣,則需要相當的智慧。比如《無人生還》中犯人所用的手法擺到現在是行不通的。隻要攬上些微的嫌疑,之後的計劃就會大受影響。關於第二條想要傳達複仇的意圖,這在此類犯人身上體現得尤為明顯。不過這也並非能輕而易舉做到的,雖說受害者一旦落入囊中就無法逃脫,但搞這種徒增警惕的惡作劇也非上策。但是這在推理之中卻是製造懸疑的工具,因此作者也會在這下不少功夫。事實上第二個問題與第三個問題是遙相呼應的。”“本來隨著受害者人數的增加,後麵的殺人就會愈發困難,即便如此還要實現宣告犯人的複仇意圖,確實風險太大。”“是啊。所以我時常在想,犯人乾嘛不一口氣把所有人都殺了呢……”“誒?”“如果是同時殺光的話,那麼在所有人齊聚一堂的時候也可以從容不迫地宣泄自己的怨恨和辛酸。而卻倘若殺人方法得當,或許臉犯人的真實麵目也能堂堂正正地展示出來。”“啊,這樣啊。所以‘岩壁莊’事件幾乎是一次性殺了所有的人。”“在‘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中,很多情況下都沒有逐個殺人的必要。如果目標隻是為了複仇而殺害特定的人,那麼還是一口氣完成比較輕鬆,而且更為確實無疑。不然即便解決掉兩三個人,剩下的人也能在房間裡閉門不出,犯人也一定擔心這樣的情況吧。”“朱雀妖就是這麼乾的吧。”信一郎一根一根地掰著手指。“首先爛醉的茂輝和直美,在半夜至黎明之間被煙熏死,那天一早,安弘、幸太郎和朱美被毒死,最後剩下的理代子完完全全是慘遭虐殺。這恐怕還不到半天的時間把。”“那樣的話,讓全體人員一次性把毒藥喝下不就完了嗎?”“不對,這反而更難。如果是成年人,還可以在酒杯裡下毒,在乾杯的同時讓他們喝下去。即便如此由於每個人喝下的量之間的差異,因而也難保全員都恰好服下致死的劑量……何況這種方法一旦失敗,會引起幸存者極大的警惕。既然是要一口氣殺掉所有人,那麼無論是哪個人都會覺得自己也是目標吧。”“是啊,酩酊大醉的茂輝和直美兩人,不為人知地在各自的房間裡被殺害了。安弘,幸太郎和朱美幾乎同時被毒死。而且隻有三人的話,萬一其中一人僥幸沒死也能馬上采取措施。隻能認為是恨意最深的美代,在飽嘗恐懼的滋味後,親手殺死了他們。”原來如此,雖然說起來是很反常,但對犯人而言卻是頗為合理的。“但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是美代明明被認作是犯人,卻有可能比所有人死得都早。”“不也挺天衣無縫的嗎?”“什麼意思?”信一郎並沒有理會我的提問。“在‘岩壁莊’中發現大家遺體的時候,距離死亡已過了一周。然後過了三天才發現美代的遺體,故而確定她的死亡時間其實是極其困難的。”“但是根據這位無名氏的調查,美代有可能是最先死的……”“或許是解剖的結果明確了什麼事情,但並沒有成為決定性的因素,因此最後隻好說是有這種可能性,不就是這樣嗎?”“也就是說,美代是最初的受害者,也是活到最後的犯人,然後在犯罪後自殺了——這兩者皆有可能麼。”“所以才說是天衣無縫。”“不會吧,難道說真凶是想讓美代頂罪……”“是有那種可能。”“這樣的話不就無法可想了。”“並沒有這樣的事,我們手上有著連當時警察都不知道的極好的線索。”“線索?”“就是那本‘記錄手冊’。”“這就是所謂的線索嗎?”此處信一郎再次露出了嚴肅的表情。“第二個有趣之處則——”是呀,他是說過有兩個有趣之處的。“正是這個‘記錄手冊’本身。”“怎麼說?”“當然其中也有也有的因素,絕大多數 ‘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都是以第三人稱展開的,而且都是以所有登場人物進行多視角的敘述。這也與‘暴風雪山莊模式’大相徑庭。但這種多視角的敘述與剛才說的,‘全平等地把所有登場人物全都置於舞台之上’的特征有著密切的關係。也就是說,由於全員都是候補的受害者,同時也是候補的嫌疑人,所以不得不自然而然地采取多視角的敘述。”“那也因為是推理吧,這個‘岩壁莊’事件是以真實的懸案為題材的紀實文學。”“這裡就該祭出基甸·菲爾博士(知名推理家約翰·狄克森·卡爾(John Di Carr)筆下的虛構偵探形象。)的台詞‘我們都是偵探中的人物’。雖說不能完全確信,但興許我們也是故事中的登場人物。誰能斷言我們不是某個地方的某位編輯羅織出的癲狂世界的居民呢。這樣想來,圍繞著《迷宮草子》的種種非現實怪異現象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那麼你的前世實際上是某個異世界的戰士,背負的使命還沒結束,為了儘快呼朋引伴,於是就在某超自然雜誌上發表召集信,你覺得有可能嗎?”我朝信一郎甩出了傻裡傻氣的段子。“給我成熟點好不!”——被他如此痛喝道,雖說覺得無論那邊都不大成熟,不過能跟他講著這樣的蠢話,這在兩小時之前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吧,所以我反而愈加感到高興。“聽好了,我想說的是這部‘記錄手冊’的異常性。”“異常性……”“嗯,稍稍看過這篇記錄,就會發覺好像是以理代子為中心展開敘述。但是那隻不過的因為她是那個小團體的頭頭而已。視點並未固定在她身上,基本上對於大家的言行都有平等的記錄。也就是說,認為這出自犯人之手不是很自然的嗎?”“但是,到底是誰……”信一郎無視了我的嘟噥,繼續往下說道:“再回到上來,若是‘十個印第安小孩型推理’的話,由於全員死亡,所以犯人經常會留下供狀,否者就沒法向讀者說明事件的真相了。但在‘記錄手冊’裡完全沒有記述事件的真相。如果是幸存的受害者之一寫了這個倒還可以理解,但卻誰都沒能得救。也就是說,能寫出這樣內容的人,怎麼想都隻有犯人了吧。”“這,這樣說的話……雖說所有人都死了,但肯定有誰是犯人,所以就寫下了這篇筆記,這沒錯吧。”“是的。”“不過……誰都沒這種可能啊。這麼說來,果然還是美代最為可疑吧。”“但她有可能是第一個死的。”“說到底也隻是可能性吧,你不是說過麼?我們有一個名為‘記錄手冊’的線索。”“這又怎麼說呢?”總覺得信一郎和我的立場掉了個頭。“按第二天早餐時的情況,這時至少茂輝和直美已死,但美代應該還活著。因為我不覺得除了她以外,還會有人準備早餐。”“原來如此。”信一郎微微頷首。“這樣的話,美代就在茂輝和直美,以及安弘、幸太郎跟朱美被殺的間隙,被人從二樓露台上推了下來。”“也可以這樣解釋呢。”我就像是搶了信一郎的的台詞一般,這感覺很是奇妙。“還有——”我繼續說道:“犯人自以為事件不會馬上被人發現,所以在送理代子上路之後,自己也加入了被害者的行列,遊刃有餘地將自己隱藏起來。”“這樣說來最符合的還是美代。”“何以見得?”“如果一開始她並沒有死的話,實在沒有必要在準備好早飯之後立刻被殺。果然美代才是犯人吧,一直活到最後殺掉了理代子,然後再自殺,這樣的解釋才是最合理的。”“但是,她一開始可能就已經死了……”我把自己剛剛被否定掉的話又拿出來老調重彈了。“如果說美代是第一個受害者,那為什麼‘記錄手冊’中沒有記載她被殺害的場麵呢?”“…………”“其他人都有,為什麼唯獨美代的死亡沒有記錄呢?”“裡麵不也沒出現茂輝跟直美的屍體嗎?”“是沒有直接提到,但也描述了理代子在他們各自的房間裡看到的狀況。”“如果這隻是個障眼法呢?”“哦?”“理代子可能是看到了倒在房間裡的兩個人,但並不一定確認其已經死亡。不對,直美那會由於已經進入了房間,也可以說確認過她已經死了,但茂輝那會隻是打開了門,看到了屋裡冒出來的煙而已。”“難道說是茂輝假裝死亡,殺掉理代子之後再自殺的嗎?”“是的。”信一郎看著我,似有難言之隱。“確實,茂輝是怪怪的。”“誒?”難,難道說真是這樣嗎?“從言行上看,他或許也是朱雀地區的人吧。說不準就是從神神櫛村裡出來的,在上中野原高中以前就一直待在故鄉。”“這麼說來……”“他有可能跟Y相識。”“也就是說,是為Y複仇麼……”“這解釋完全合理,隻是……”“有什麼不合理的地方嗎?”“這樣的話,茂輝就得放火把自己熏死,那種事情到底有沒有可能呢?”“和直美一樣,大量飲酒就沒問題了吧。”“雖說是有這種方法,但有必要搞那麼麻煩嗎?自己喝下毒藥混在早餐時三具被毒死的屍體之中不就行了?”“那樣的話不就與‘記錄手冊’相矛盾了……啊!”“嗯,如果寫下筆記的犯人就是茂輝的話,他可以想怎麼改就怎麼改,這才是矛盾的所在。”“那麼筆記就出自犯人以外的其他人 ……”“你當真嗎?”當然沒有——這隻不過是一句死不認輸的話。“而且如果茂輝是犯人,那有一點就非常奇怪了。”“…………”“在理代子盯著茂輝的房間時,朱雀妖馬上站到了她的身後,是有這樣的記述吧。”“這個……是詭計吧……”信一郎的臉色稍稍黯淡下來。“如果疑心這本‘記錄手冊’中所載內容的可信度,我們所進行的事件的解釋就無法成立了。”“說是這麼說……但照那樣的話,茂輝可以隨意篡改筆記的說法也就顯得很奇怪了。”唉,總覺得腦袋裡一團亂麻。“讀了這篇記錄,讓我不禁感到恐懼的是——”這麼說來,信一郎一開始是有在嘟囔“是有點可怕”。“犯人寫這本筆記的理由到底是什麼?”“記錄的動機麼……”“對,犯人為何要留下這樣的筆記。”“並沒有記錄事件的真相,也沒有自我供述……”“是啊,首先想到的還是自我表現欲吧,這是罪犯特有的心理。而且,由於這種程度的殺人事件竟成了懸案,所以凶手想示與他人,想為人所知的欲望是相當強烈的。”“但卻不想記錄事件的全貌嗎?”“不如說他還想隱瞞事件的真相吧。他甚至設想了有人會通過讀這本筆記來對事件進行推理,故而把美代推上來頂罪,一想到這種心理,我就格外害怕。”“…………”“另一方麵,我又很同情那樣的犯人……不對,似乎又不大一樣,嗯……應該說我甚至會產生一種無法言說的憐憫之情。”“憐憫?”“事實上,連讀者會抱有這種感情都在他的計算之內,所以我愈發感到了不可名狀的恐懼。”“到底是誰?這本‘記錄手冊’到底出自何人之手?‘岩壁莊’殺人事件的凶手又是什麼人?”信一郎拿起火筷子毫無意義地在火盆裡一通亂翻,似乎是想回避我無的放矢的提問。總覺得一旦開始解謎就會沉湎於事件本身的解釋,從而忘記原初的目的——逃離《迷宮草子》的怪異。我認為解開謎題是保護自身,維持自我存在的唯一手段,故而如此拚命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吧。但每當突然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所求的往往是真相本身。至於試圖尋求解釋的原因,似已完全被我遺忘,唯餘一臉茫然而已。儘管如此,我還是以不容分說的語氣再次提問——“信一郎,我問你犯人到底是誰?”“能想到的人,實際上打一開始就隻有一個。”“什麼?你說什麼……”他想說什麼呢……“‘岩壁莊’殺人事件的犯人乃是——Y。”“Y……她不是自殺了麼?”“不,隻是被認定自殺了而已。”“被認定……?”信一郎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朱美在向大家尋求 ‘蓑蟲’的解釋的時候,說的是‘“呐,Y真是自殺的麼”’,接下去茂輝、理代子和安弘都有發言,仔細的話就會發現這些話非常之詭異。安弘說的是‘這也沒啥稀奇的吧。就她本人而言就是他殺。反正沒這回事’‘ “又沒哪個人真的把她推下去。所以才會說不是事故就是自殺,結果還是當做自殺了”’諸如此類意味深長的話,理代子也說過‘“如果Y真有這種膽量,乾嘛不在舉行自己的葬禮以前想想辦法”’。”“…………”“既然所謂‘蓑蟲’,是意為‘隱身蓑衣’的一種以無視為手段的淩虐,這樣的話,所謂‘舉行自己的葬禮’便可認為是裝作此人已死的‘葬禮遊戲’。”“葬禮遊戲……”“雖說是被全員無視的淩虐,但上課和小組活動的時候,在必要時也可以被搭話。但在‘葬禮遊戲’ 的情況下,會不會被當做真的死了,而被徹底無視他的存在呢?”我越聽越覺得瘮得慌。“還有一處提到安弘說理代子是‘“從蓑蟲到狐仙,外加火舞,喚醒還有奠儀回禮等等樣樣全能的權威”’,其中‘喚醒’未附任何解釋。準確的說其實這是‘死者喚醒’的略稱。”“即使已被施加了‘葬禮遊戲’,也還有通過‘死者喚醒’複活的餘地嗎?但這怎麼想都不是補救措施吧?”“當然不是了。複活隻是為了進一步淩虐。據安弘的說法,理代子是巫女。也就是說,她一手壟斷了所有‘禮儀’,是淩虐的萬惡之源。我瞎猜‘奠儀回禮’的真意也是另有所指,應該是被施予‘葬禮遊戲’的人,即刻喪失對隨身物品所有權,班裡的任何人都可以自由地將其據為己有。差不多八九不離十吧。”“這已經不是欺淩的範疇了!”“嗯,這是無視人權的犯罪。”“誒,等等……這麼說的話……”“嗯,Y和理代子她們在一起,也在‘岩壁莊’。”“怎麼會……”“無名氏發現的‘記錄手冊’,都是以Y的視角來敘述的。”“…………”“以‘朱雀之妖’為題的‘記錄手冊’的作者,自己就是犯人。”我感到一陣難以言說的惡寒。“正因為是以Y的視角來記述的,在她目力不及的地方,才會有諸如‘理代子回過頭詢問安弘,聽她的語氣,此時瞳孔裡想必飽含著惡意的光芒。’之類拐彎抹角的表達方式。”“原來如此……”“無論是半顏阪上的一聲‘喂’,還是狐仙的那句‘是你……’,都是Y的聲音。這看似是一種看似微不足道的抵抗,實際上卻是犯罪前的餘興節目。但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有時會被飛來的石子打出鼻血,有時還會被理代子用西式台燈砸到。”“西式台燈不是從忽然彎下腰的美代頭頂飛過,撞到門上摔碎了麼?”“不對,是擊中了逃到美代身後的Y,所以美代才變成了‘“衣服上到處都是斑斑血跡”’的狀態。如果隻是被台燈的碎片擊中的話,怎麼樣也不會是‘斑斑血跡’吧。”“等會……你說Y逃到了美代身後?在此之前她又是在哪裡呢?”“就在桌邊。”“…………”“Y被認為有通靈體質,所以才讓她參與請狐仙了。”“誒,Y也是其中的一員嗎?”“讀過請狐仙時候的狀況,就知道理代子左邊是空著的,這個位置與門口的美代,理代子右前方的安弘位於同一套直線上。”“那一連串的狐仙大人的神諭又是什麼?”“我不清楚。不過根據問題的不同,可能不是理代子就是Y回答的吧。”“唔……”“Y說完‘是你……’之後,便在理代子狂怒之前朝門口逃去。這一段描寫實際上跟‘“地板上響起紛亂的腳步聲”’不謀而合。起初我以為這一定指的是‘倉促地想要從桌邊逃離’的直美,但之後卻寫了她‘沒來得及逃走’。”“美代那些被當做自言自語的台詞其實都是和Y說的嗎?”“是啊。被施予‘葬禮遊戲’的人,將被徹底無視,所有人都必須遵守這一點。但美代卻經常破壞規則。從某種意義上說,她是自己唯一的同伴,所以便朝比自己還慘的Y搭話,借此安慰自己。”“要把理代子他們六個,算上自己的話還是七個人的行李都讓美代一個人拿,爬上這般坑坑窪窪的坡道根本是不可能的,更何況女生似乎有兩個以上的包。把長沙發搬去二樓的時候也是如此,而且在生火的時候,Y也幫忙了。”“啊,所以在美代端來飲料的時候……”“她是不小心吧Y的份也放進去了,雖說她想蒙混過去,但還是引發了理代子的憤怒。”“…………”“和飲料的數量一樣,如果關注一下有關人數的記錄,就會發現幾個因疏忽留下的筆誤。”“人數的記錄?”“在攀登半顏阪的時候,理代子脅迫美代拿了行李,在之後的記述中,‘“幸太郎露出了擔憂的神情,茂輝打一開始就采取了事不關己的態度,其他四人便隻是冷眼旁觀著眼前的對話”’,讀到這裡我們都會以為是其他四人旁觀著理代子和美代兩個人,除掉剛剛提到的幸太郎和茂輝之外,剩下的人又是誰呢?”“是安弘、朱美、直美三人……也就是說‘其他三人’才是正確的記錄,Y不小心把自己也數進去了。”“然後是美代在露台上生火的時候,幸太郎過來了,什麼忙也沒幫上隻能相顧無言的記述——‘“剛開始還抬著臉的幸太郎慢慢把頭垂了下去,露台上的數人同時陷入了沉默。耳畔唯有和風吹拂的微弱聲音”’。如果露台上隻有美代和幸太郎,那就不是‘數人’了,而是‘他倆’或者‘兩人’了吧。”“原來如此。”本來打算刻意抹去自己的存在,結果自然而然就訴諸筆端了嗎?“準備早餐的也是Y嗎?”“是啊。”由於我實在不想再碰《迷宮草子》,於是我抑製住了重讀“記錄手冊”的想法。“也是是說,茂輝和幸太郎實際上在意的是——”“不是美代而是Y哦。原本Y就楚楚可憐,但美代則不然。理代子說的‘“像這樣被男性親切對待,你還是頭一遭吧”’——這樣的美代卻會突然被兩個人搭話,實在是咄咄怪事。”“而且茂輝和Y可能原本就相識嗎?”“大概吧。”“那麼為什麼Y要殺茂輝呢?就連美代也沒幸免?而且幸太郎並沒有帶頭參與欺淩的吧。”“這個……隻有Y自己知道了。”信一郎冷冷地甩出了這句話。“在那之後,Y怎麼樣了?”我並未指望信一郎給出答案,甚至感覺連他也不知道。隻是在考慮Y的事時,忽然注意到了某種可能性。“說不準——”不過信一郎的模樣卻很奇怪,我原本以為他在盯著走廊那邊的拉門,結果他又環顧著屋內其餘三個方向,最後甚至仰頭看了看天花板。“喂,你怎麼了?”“…………”“難道……又感受到了什麼視線嗎?”“嗯……總覺得很奇怪呢。”於是我慌忙環視四周,但並未察覺什麼特彆的變化。倘若是《迷宮草子》的怪異的話,應當會直截了當地顯現出來吧。信一郎再三感受到的視線又是什麼呢……?雖說很是在意,但我還是想儘快把關於的某種可能性告訴信一郎。“那個無名研究院進入的倉庫,說不定就是Y的家吧,興許S地區的K村就指的是朱雀地區的神神櫛村麼。”“——是吧。”“什麼啊……你早知道了嗎?”我頓感失望,不過一般來件任何人都能想到這一層吧。“無名氏是寫過什麼‘“興許是因為那裡有著古意盎然的頭盔與鎧甲”’吧。”“嗯,你想說什麼?”“理代子用菜刀刺向朱雀妖腹部卻被彈了回來,Y一定的把鎧甲的一部分包裹在運動服下麵了吧。”信一郎嘴上這麼解釋著,神情卻似另有所思。瞄了眼手表,已然四點半多了。疲憊感驟然湧了上來。與此同時,我發覺無論怎麼靠近火盆,身體卻依然是徹骨的寒冷。“不好意思,借用一下浴室。”雖然已經換過衣服,但我還是想把令人不適的冬日之汗洗掉。“嗯嗯……”背後傳來了信一郎漫不經心的回答,我走出了八疊間。由於彆屋沒有浴室,所以得去主屋。在這樣不合常理的視角去彆人家洗澡,著實是件困擾的事,但我無論如何都想變得暖和一點。話說回來,他到底在想著什麼呢,‘岩壁莊’事件的謎題不是已經解開,真相不是已經揭曉了嗎?是有關奇怪的視線嗎?但隻是一味地思考,是不可能看穿那種東西的真實麵目的啊。我推開門走向庭院——那裡站著朱雀妖。“信一郎!”我大嚷著跑回走廊,拽開了八疊間的拉門。“在,在那裡,朱、朱雀妖!”“說不定曾在那裡。”“真的在啊!”“是在的啊。”信一郎在說什麼啊……?“Y曾在那裡”“哪裡?岩壁莊麼?”“她家的倉庫裡。”“…………”“事件發生以後,Y回到了自己家。在和家人坦白,抑或是罪行暴露之後,就一直被幽禁在倉庫的禁閉室裡。既然那位無名氏未曾注意到,所以應該是隱藏的房間吧。Y就是在那裡寫的‘記錄筆記’。”“怎、怎麼會……”“我當然沒有確實的證據,就隻說這樣猜測而已。”“…………”“這大概就是我畏懼這篇‘記錄筆記’的緣由吧。”我輕輕推開走廊的磨砂玻璃門朝庭院觀望,朱雀妖已然消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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