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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園 瑪麗蓮·羅賓遜 3822 字 2個月前

格羅瑞爬上閣樓。那兒放置著目前不再使用,而嚴格說來還沒有變成廢物的東西。舉個例子,倘若世界末日要來臨了,收藏了這些舊鞋子斷了骨子的傘,可能會覺得慶幸極了。有這些東西總歸比什麼都沒有強,儘管在彆的情形下,它們可頂不了什麼用。其他虔信的家庭把自己不需要的東西捐贈了,而鮑頓家把它們放在閣樓裡,像是在做出一去不返的慷慨之舉之前,要嘗試一下沒了這些東西生活會是怎樣的。接著,忙碌的生活,流逝的時間,樟腦球刺鼻的氣味,還有任何一堆存放起來的舊衣服都不可避免地會過時。不管新的時候這些衣服曾是多麼時新漂亮,也已變得沒法再送出去了。母親會不時地空著手從閣樓上下來,撣撣身上沾上的灰塵,給孤兒院寫上一張支票。格羅瑞想,父親在變輕變矮之前穿過的那些襯衣無疑也還在閣樓裡。她在一隻雪鬆櫃子裡找到了這些襯衣,洗淨熨好,像是準備趕赴一次正式的場合,或許正是它們的葬禮。襯衣變成了一種比白色更柔和的顏色,除了長年不用積留的氣味,漿粉、薰衣草和雪鬆的氣味,還有一絲絲“陳香”的味道,讓她的眼淚湧了上來。她根據袖口和領子的磨損程度,選了最新的六件,拿到廚房,準備在傑克看到這些襯衣之前洗一洗。可是他就在廚房裡,在抽屜裡翻找著。他關上了抽屜,說:“我隻是在找一把卷尺。想著在園子裡裝些鐵絲網和籬笆。”他似乎總是覺得自己得跟她解釋一番,這讓她有點不安。“我在閣樓裡找到爸爸的這些襯衣。想如果你想穿的話,可以穿一穿。在家的時候。都是質地不錯的細平布。”他往後退了一步,微微一笑。“那是什麼味道?雪鬆?漿粉?百合?燭蠟?‘聖潔之味’(聖潔之味,原意見於天主教,指聖徒逝世後散發出來的芳香,或指其蒙受天主惠澤。此處傑克指衣物的陳舊氣味。),是不是這麼說的?我說得不準。”她說:“我很肯定‘聖潔之味’是能洗掉的。”他聽了大笑。“我試試用洗衣粉洗一洗,太陽曬一曬,再問你吧。”“我給你造成麻煩了。”“沒什麼麻煩。”他點點頭。“你對我真好。”他幾乎是實事求是地說,好像覺得自己終於能夠證明這結論是正確的了。“謝謝你。”她說。襯衣在洗衣機裡洗著,父親心滿意足地讀著新一期的《基督教世紀》,她決定走去雜貨店。她不應該再避免和彆人日常接觸了。如果傑克可以麵對,她當然也可以。這是個美麗的下午,明亮而溫暖,葉子還閃著新鮮的光澤。在照看父親和之間,她幾乎已經忘了天氣。而且說到讀,除了餐廳,她說不清原因地隻願在光線最暗的一間屋子坐在沉悶的收音機旁看。雜貨店裡幾乎沒人,收銀員挺友好的。陽光燦爛,她又開始走回家,臂彎裡捧著一隻棕色的紙袋,散發著紙袋本身、她買的卷心菜和切達奶酪的氣味,一邊想著單是走出家門,也是對自己有好處的。她決定把《安德森維爾》擱下一兩天不看。傑克站在人行道上,兩手叉在腰上,在看一家五金店的櫥窗。櫥窗裡總是擺放著兩台電視機,一台是台式的,一台是立式的。從開始的信號測試到結束的信號測試,整天都在放。自電視還是個新鮮的物事開始,已經有好幾年了。一個女人在他身旁停了下來,看了一會兒。她跟他說了些什麼,他點點頭也說了話,接著她繼續趕路。格羅瑞走上前去,站在他身旁。他碰了碰帽簷,眼睛沒有離開屏幕。她說:“那是不是蒙哥馬利(蒙哥馬利,指起始於1955年12月1日亞拉巴馬州府蒙哥馬利的罷乘運動。因黑人婦女羅莎·帕克斯在公共汽車上拒絕遵從種族隔離政策給白人讓座,馬丁·路德·金在該市組織黑人舉行罷乘公共交通工具運動。經過一年多的努力,聯邦地區法庭最終裁定,公共汽車上實行種族隔離的律令是違憲的。)?”他點了點頭。“是的,沒錯。”接著屏幕上出現了一管牙膏。格羅瑞說:“萊拉告訴我他們的教堂打算買一台電視,這樣埃姆斯就可以看棒球比賽了。我想這意味著爸爸也會想要一台。”他看了看她。“這主意不錯。”他把購物袋接了過來,兩人開始走回家去。他說,“一台台式的大概兩百塊。不過你可以問問他。”“我可以讓他們送一台過來。要是他不喜歡,他們可以拿回去的。”他清了清嗓子。“你現在就可以做啊。”“是的,可以的。你想要幫我選一台麼?”“不行啊。我等在這兒吧。”他嗬嗬笑了,“電視我已經看了差不多一個小時了。看起來都可以的。”於是她又回到店裡,選了一台十八英寸的帶兔耳朵似的天線的飛歌牌電視。店員問候了一下她的父親和哥哥姐姐們,也問候了傑克。“他回來看看呢?還是準備長住?”簡短起見,格羅瑞答道:“他回來看看待上一陣子。”要是她說了她不知道是什麼把他帶回基列的,這一蹊蹺的情形會讓店員大感興趣的,店主也會有興趣——傑克從後屋走了出來,一邊擦拭著手指上的機油。已經讓他們更好奇了。她想象著傑克站在一桶桶的釘子、工具帶還有一排排的撬棍之間,除了日常的問候沒人搭理他。他似乎是沒有意識到他們對他的注意,在那個彌漫著皮革、木頭和油膩的金屬氣味的洞穴裡,看著一閃一閃的電視。在所有那些能夠發力、各有用處的工具中,他顯得無所事事;在鞋頭貼了鋼片的靴子和工作服中,他是個不事勞作的城裡人。身為一個如此敏感、對彆人閃過的責難的念頭都有所感覺的人,他會在這個地方轉悠確實很奇怪。等他終於離開雜貨店時,他站在人行道上,朝櫥窗看著,看著無聲的畫麵中大聲斥責人群的官員和黑人群眾。店員告訴她,飛歌電視下午送到家。如果牧師大人決定要,他什麼時候說,什麼時候屋頂上就會裝好天線。店主的說法又向她證實了這幾點:人們一直儘量地為她父親提供方便,即使像這樣一樁普通的買賣,也會給予特彆的照顧。因此她有義務回答每一個問題,彆人的每一個保證至少接受兩回。他們告訴她,不少老人發現電視是極大的安慰,然後就棒球賽季順利進行達成了一致意見。而她也有義務再聽一會兒家長裡短的閒話。她終於能離開店鋪時,傑克抱著一大包的東西已經站了很久了。“定下來了,”他說,“不錯。謝謝你。”為了讓紙袋容易抱一些,他讓她拿一瓶牛奶。兩人一起走回了家。傑克把電視放在客廳的燈幾上。他插上插頭,打開電視,把天線轉來轉去,調到有了勉強可看的圖像。父親走了進來,坐在傑克挪了位置推到電視機前的扶手椅上。“看上電視了,”老人說,“這下我們很現代了。”他一言不發地看著一個穿著高跟鞋的女人舉著一柄裝了蛋的勺子,在舞台上來來回回地跑,旁邊有一座巨大的鐘滴答滴答地響著。格羅瑞說:“馬上會有新聞了,爸爸。”“哦,好。我正要說呢,這可沒什麼好看的。不過你聽得到有人在笑。我猜這是付了錢的。讓一個成年女人做這檔子事。”電話鈴響了起來。她接電話時,傑克走進了廚房。不過,是盧克打來的,他又回去看剛開始的新聞。他兩手叉在腰上,站在客廳的中央。屏幕上,帶著防暴警棍的白人警察正對黑人遊行者又推又拉。還有警犬。父親說:“沒必要為那種騷亂煩惱。再過六個月,誰也不會記得還有這回事了。”傑克說:“有些人可能會記著的。”“不會。沒多久之前,每個人都在談論麥卡錫參議員(麥卡錫(1908—1957),美國共和黨參議員,20世紀50年代初煽起全國性反共運動,迫害民主進步力量。)呢。看著那些人爭論不休,不管那些事本身是不是重要,電視讓它們顯得是了不得的大事了。現在你聽不到關於麥卡錫參議員的一個字了。”傑克說:“呃,這一點很重要,是不是?”“我不反對。我不知道。我從來沒有佩服過他。”警察用警犬、打開滅火水龍帶迫使黑人群眾往後退。傑克說:“耶穌基督!”父親在椅子上挪了挪身子。“在這屋子,那類語言是從來不被接受的。”傑克說:“我——”他像是想說些什麼,但止住不說了。“對不起。”屏幕上,一位官員正宣布他準備強製施行法律。傑克悶聲咕噥了些什麼,然後瞟了一眼父親。老人說:“我的確相信有必要強製施行法律。使徒保羅說,‘凡事都要規規矩矩地按著次序行’(見《聖經·哥林多前書》14:40。)。讓人們這樣滿街亂跑可不行。”傑克啪地關了電視。他說:“對不起,我隻是有點兒——”“不必覺得抱歉,傑克。年輕人想讓世界改變,而老年人想讓世界一成不變。你我之前誰來審判是非對錯呢?我們隻需相互原諒。”過了一會兒,他說:“不過我希望我們不要爭執。我不喜歡大吼大叫,也不喜歡詛咒罵人,特彆不喜歡詛咒罵人。”他又說,“我知道,那些詞對你沒什麼意思,而對我來說,意義重大。希望你能尊重這一點。”“是的,大人。”傑克走了開去,在襯衣口袋裡找煙。他的手顫抖著。他在門口停了停,回頭看他的父親。老人彎著腰坐在椅子裡,頭往前伸著,稀疏的亂蓬蓬的頭發下露出了後頸深深的凹陷。他可能是在禱告,不過不熟悉他的人可能認為他隻是悲傷而衰弱。傑克看了一眼格羅瑞。“是我令他這樣的?”他眼下的疤痕一道慘白。“他是累了。”他說:“我不該說那些話。可是事態變得越來越糟了——”“他睡過一會兒就會好的。”“不是。不是,我說的是那些警犬。滅火水龍帶。滅火的水龍帶。那兒有孩子——”他看了她一眼,又是那個遙遠、打量的眼神,像是想看看信任她到現在的效果如何。“你是想著回到聖路易斯去?要是你待在這兒,那些事都不會是問題的。”他大笑起來。“哦,格羅瑞,是個問題。相信我。這是個問題。”他上樓去,又下來取了一本書,半個小時後,又把書帶下樓放在收音機旁。他站在客廳裡抽著煙,然後說道:“出去一會兒。”說完就走了。她替他的晚飯保著溫。她怎麼說服也無法讓父親吃上一口。“我從來沒聽到他那樣說話。從來沒有,他一向都挺有禮貌的,至少表麵上是這樣。這是我的屋子。我可能小題大做了。不過,這是我不覺得應該容忍的事。”傑克進來時,父親還坐在桌邊,對著冷了的湯想著心事。“彆麻煩了,”傑克提議幫他坐到專用椅上時,他答道,“格羅瑞在這兒。她會照看我的。”她回到廚房時,傑克站在門廊裡。他說:“外麵挺好。暗乎乎的。”她走出去,站在他旁邊。他清了清嗓子。“我可不可以問你點事?”“或許可以。”“無關私事。”“好吧。”“比如說,你做了可怕的事。已經做了。你也沒法改變它。那麼你會怎麼度過餘生?對此你有什麼想法?”“我們說的可怕的事,我知道是什麼事嗎?”他點了點頭。“是的。你知道的。那天我出門走走,拐錯了彎,結果到了墓園,”他說,“我忘了她在那兒。”“她是家裡的一員。”他點點頭。“我能告訴你的,也是爸爸會說的。他會說,懺悔吧,之後——你可以把這事兒放下,或多或少,繼續生活。你聽到他這麼說的次數可能和我一樣多了。”“更多,”接著他又說,“我想後悔不頂事。”“我不敢說了解這些事。在我看來,後悔應當是有用的,不管那是什麼意思。”“可是,如果你剛剛才知道這件事,不管我是後悔還是懺悔——你會怎麼看我?”“我能說什麼?你是我的哥哥。倘若我是彆的人,而我也認識你,知道你還不錯,那麼,與那麼多年前發生的事相比,這對我來說要重要得多。”“即便是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而我應當告訴你。”“我想是這樣。”他點點頭。“你不是單為了寬慰我吧。”“我可真不知道。”“嗯,我可能有過機會。事情可以解決。”他說,“即便是最好的結果也是糟糕的。不得不巴巴地指望可是件痛苦的事。怎麼樣都是痛苦。啊,小妹妹。難怪我夜不成眠。”電視機擱在燈幾上。傑克打開電視為了看早、中、晚的新聞,要是沒有有關蒙哥馬利的新聞,就關掉了。而父親對這台電視完全置之不理。好多年來,在格羅瑞回家之前,除了回來過節的家人偶爾儘責的照料之外,一直是萊拉去墓園照看埃姆斯家的和鮑頓家的墓地。格羅瑞注意到她對第一位埃姆斯太太和她的孩子特彆的柔情。她們去世已經很久了。萊拉對另外一個小女孩也有特彆的柔情。以她那溫柔而通達的方式,萊拉似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小女孩是誰。雪蓮、藏紅花、黃水仙。傑克可能見到了最近的鬱金香或是福祿考。那可能是件好事,格羅瑞想。如果他問起,她會告訴他花是萊拉的。這樣他不會以為這些花意味著永久的悼念,而更多是希望能彌補一下失去了七十個春天(七十個春天,舊時認為人類的壽命為七十年。如《聖經·詩篇》90:10,“我們一生的年日是七十歲”。)的孩子,或許是給她永恒的童年帶來了一些歡樂。她想過萊拉會不會告訴她,除了仁心善意,還有對無論是過往還是現時的生命的熱愛之外——這些生命已被她納入己身融為一體,像是終於回到了家園,這些花還意味著什麼。她或許會笑著說,“那兒的泥土肥沃一點”,或者“那塊地照得到更多的太陽”。不過,格羅瑞挺高興傑克一定先想到這塊地方多麼漂亮,然後看看是誰在被精心照料。對他而言,這一定是種慰藉,儘管她知道再多的慰藉也無濟於事。或許巨大的悲痛或是歉疚,一如天啟,隻是被作為絕對之事而接受。我的罪/罰太重,過於我所能當的。(見《聖經·創世記》4:13。英文欽定版《聖經》和中文和合本都選用“罰”一義。)父親說過,在希伯來語中,一個詞有兩種意思,而我們選擇其中之一,這讓我們難以理解該隱的故事(見《聖經·創世記》第4章。該隱是亞當和夏娃的頭生子,耕地為生。耶和華不喜歡他的供物,而喜歡他的兄弟亞伯的供物。該隱大怒,殺了亞伯。)。上帝寬恕了該隱,保護他,並讓他繼續生活,結婚生子,建起一座城市。他的罪即是他的罰,這隻能說明他畢竟不是個十足的惡棍。什麼時候她可以把這個故事和傑克提一提,要是有什麼機會他們談話談到一定的份上,她可以鬥膽且夠委婉地將他比作該隱。她笑自己,這都是些什麼想法啊。格羅瑞保留了虔誠的青年時代的大多數習慣。每天早晚拿著《聖經》坐在門廊上,讀上兩三章。兄弟姐妹回家過節時,他們會圍坐在餐廳的桌子旁,其中一位會大聲朗讀《詩篇》和《福音書》中的章節。就像他們大多數的職責和不少的娛樂一樣,不論其他原因,這首先是一場為了取悅父親的表演,讓他放心,他們熱愛以前的生活,而且都受到了他希望他們受到的良好教育。取悅他的動機是如此的強烈,取代了她自己的目的,而虔信無疑本當是她的目的之一。那些獨居的年頭,她早早晚晚都讀《聖經》,想著如果父親知道,該多高興啊。讀《聖經》也是為了記住她是誰,記住她成長的家庭,也是為了喚起模糊記憶中的一種慰藉。那是她離開之後才真正意識到的一種慰藉。現在,她回到了父親的屋子,讀著《聖經》,她記起了那種慰藉,也想起了距離和孤獨的好處,另一種生活裡的那些滿足和愉悅。這是多麼奇怪而古老的一本書啊。神性置於諸事萬物間是多麼的奇特,而造物在自身意義的重壓下的悲苦掙紮又是這般的無窮無儘。“我要開口說比喻;我要說出古時的謎語,是我們所聽見、所知道的,也是我們的祖宗告訴我們的。”(見《聖經·詩篇》78:3—4。)是的,正是這樣,嗎哪的比喻(嗎哪,《聖經》中的天賜食物。據《聖經·出埃及記》,摩西率以色列人出埃及時,在曠野絕糧,得天降食物,猶太人不識為何物,彼此對問“嗎哪”(希伯來語,意為“這是什麼”),因而得名。另見《聖經·約翰福音》6:31—33。)。所有的食物都是天賜,過去父親經常這麼說。這表明了上帝讓我們以此身此生存在下去的意願。儘管我們會疲倦或怨苦或迷茫,上帝卻忠誠相伴。他讓我們四處流浪,這樣我們就會知道回家意味著什麼。回家意味著什麼?格羅瑞一直認為,家是個比這幢房子少點淩亂、又不那麼難看的去處,在一個比基列大一點的鎮子上,或是一座城市。在那兒會有人成為她親密的朋友,她的孩子的父親,而她的孩子不會多於三個。然後她可以培養自己的喜好品位,這當然在經濟能力允許範圍之內。她連一根桌腿也不會從父親的屋子裡拿走。這些核桃木的裙飾、刻出來的帷幔和壁柱,嵌花的壇子和花卉,沒有哪樣在那些曬滿陽光的寬敞房間裡是相稱的。是誰想到把“腳”裝在椅子和餐櫃上,那些仿真的獅爪鷹爪?她夢想過一處真正的家園,屬於她自己、寶寶們和未婚夫的。那個家迥然不同於這處充滿鮑頓式的正直和善心之寓所,房子質地優良又頗受福澤,但裝飾浮誇累贅又讓人深感壓抑。她知道,很多年來她都知道,她永遠不會打開另一個家的門了,永遠不會跨過那個門檻了,永遠不會抱起一個漂亮的寶寶,讓她騎在自己的胯上,感受著她靠在自己的胸上,帶著全然信任的滿足感從她的臂彎裡看著這個世界。唉。有一次,傑克走進門廊,發現她坐在那兒讀《聖經》。他似乎又高興又尷尬,為著打斷她看書道了歉。她說,要是他想坐一會兒,她很歡迎。於是他拿過來一把椅子放在她身旁,打開一份報紙。他側過身來看她在讀什麼。“《詩篇》,”他說,“很不錯的選擇。”“是的。”她說。“對不起。”“我差不多看完了。”她能感覺到他在注意她,又坐立不安讓她沒法專心。於是,她把緞帶夾好做記號,合上了書。他又把兩隻腳交疊起來,窸窸窣窣地翻動著報紙。於是她問,“怎麼回事?”“噢,抱歉。我想真的隻不過是一種好奇。對你還是在做那些事。你以前也一直做。不是說我希望你不要做了。我不是那個意思。事實上,我總是會為一些我應該想到的事小小吃驚一下。當這些事發生時。不知道說清了沒有。”“我想你說清楚了。”“你仍舊,呃,”——他指了指地麵——“跪在地上禱告嗎?”她笑了。“不關你的事。”“我記得你小時候會跪在床邊,閉上眼睛,對著手掌嘀嘀咕咕。都是秘密。霍普的貓吐在地毯上了。約翰尼說了一句臟話。我們會坐在那兒,一路聽下來,努力地保持嚴肅。”他大笑起來。“你們聽了我的禱告?”“霍普聽了,丹也聽了。我聽到他們說起這事笑個不停。於是我也進來過幾次。”“我隻能是向你道歉。”“沒必要。傷害已經造成。上帝會合理利用信息,做出審判的。”她說:“我很驚訝那麼多事你都記得。”他聳聳肩。“我在這兒也住過。”“我的意思是,所有人都回家過節時,我們就把老故事過一遍。我很懷疑如果不是一年相互提醒三四遍,我們還會不會記得其中一半呢。”“我一直想著這個地方。有時候,我還談論這個地方呢。”一陣靜默。然後他說:“嗯。你是不是準備來拯救我的靈魂,小妹妹?”“什麼?拯救你的靈魂?我乾嗎要那樣做?”“為什麼不呢?對一位虔信的女士來說,這像是份挺文雅的活計。我還以為你可能願意為我做這份善事呢。你現在手頭有點時間。”她看了看他。他笑眯眯的。她對他熟悉不過,知道他覺得自己可能冒犯彆人的時候會微笑,不管冒犯是有意還是無意。嘲笑的似乎是他自己,也可能是她。她說:“我樂於效勞,不過我不知道怎麼著手。”“哦,”他說,“我願意坦承自己有某種精神上的饑荒。我想這通常是第一步。這一步就算做了。”“然後呢?”“然後我想通常是思考偉大的真理。這是我的經驗之談。”“舉個例子?”“上帝的父性,比如說。造物之神奇、人類之神奇證明了萬物背後有神的意旨,展現了上帝的悲憫和恩典。這一切支撐著世間萬物,而且,呃,存在於那些靈魂得救的人的經曆中。或是將得救的人。”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了解偉大真理而對其真理性沒有親身體會是有可能的。這就是問題所在。我是這樣的。”他看了看她。她說:“我全糊塗了。我得好好想一想。”“好的。是啊,倒給你聽的太多了,我知道。我總是疑心篤信的人們計劃著要拯救我。偶爾的確就是這樣。不算是太頻繁。不過,你是我的妹妹。因此似乎值得問一問。為了不浪費時間。”他微微一笑。她說:“我覺得我喜歡你的靈魂就是這個樣子。”他看看她,大笑起來,臉色泛了紅。“謝謝,格羅瑞。這可一點都不濟事,不過我真的挺感激的。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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