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花季初識情愛,時常構想著每天醒來的時候,與枕邊人睡意懶懶的對視,然後得到一個愛斯基摩吻。可惜,那美好的想象之中不存在,對方是個有起床氣的男人。霜影背對著他,堅實的胳膊橫在她肩膀上,如他的呼吸般沉。她無事可乾,打量那隻手,該圓潤的地方不鋒利,銜接手背的骨頭又像山脊,浮著青色的脈絡,一時入迷,她以指尖輕輕地描。絲絲癢癢的感覺吵醒了他,從腦袋後頭傳來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那隻手隨即往下埋去,困住了她的腰,箍緊了些,挨著他的身體。空調溫度很低,沒有分量的被子底下冒著熱氣,窗簾遮擋下分辨不出時間的柔光,種種條件,讓人想一直睡下去。當然,隻要這個男人彆把手伸到她的衣服下亂/摸。為了避開襲/胸的手才躺正,卻被他逮住了臉要吻,誰都沒洗漱呢,她扭開頭,讓他的氣息鑽進了肩窩裡。他似抽大煙的癮者,猛地吸取她肌膚上的味道,解了她的睡袍,翻身就壓上她。男人一通啃咬,胡攪蠻纏,還要剝她的內/褲。梁霜影雙腿閉緊,身子往下挪了挪,綿綿的小手撫過他腹肌,找了半天,四處撩火,總算摸到他胯/下的部件,又幫他熄火,一邊說著,“……餓了。”昨夜運動之後,未免愜意,一覺睡到中午,早已腹中空空。梁霜影整裝待發的坐在書桌上,等他刮了青須,洗淨了臉再看,皮膚是白皙的,五官是挺俊的,襯衫罩住線條緊繃的身材,戴上不菲的手表,他整了整衣襟,哪還有流氓的樣子,又是那個驕矜貴氣的男人。瞧見溫冬逸收拾完朝她走來,她腳尖落地,就被一把摟過了腰,對準了嘴巴親吻。周六上班的人不多,所以簡餐店裡空桌多,站在點餐收銀台後頭的女孩是個陌生麵孔,那個十分關照她的老板娘不在。梁霜影捧著一杯珍珠奶茶,坐在他的對麵,昨晚床單滾得突然,化妝品沒帶身邊,今日素麵朝天,純白無暇,仿佛還是那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溫冬逸低下頭塞了一大口米飯,隻因徒生罪惡感。但沒什麼比這種罪惡感,更刺激,若在晚上,又是一記迷魂藥。她自己沒動幾下筷子,一個勁兒稱讚這個雞腿肉炸得酥脆正好,海帶絲炒得鹹爽入味,土豆丁也彆有風味。那聲音像極加了冰塊的威士忌,溫冬逸聽著,也不介意夏季的晌午,坐在一間空調力度不夠,電風扇來湊的小餐館,吃一份價值幾十元的快餐。填飽了肚子,她想問他是幾點的飛機,再作打算,卻接到了妍妍的電話。霜影給這個叫妍妍的小女孩,當家教有很長時間,對她家的情況有所了解。妍妍父親是做葡萄酒進出口貿易,母親是家庭主婦。與妍妍接觸了一段日子,漸漸發現富養小孩的挑剔和嬌氣,遠遠不及她的內向。畢竟是孩童,她很快就對梁霜影敞開心扉,也似找到能夠傾吐的對象,妍妍悄悄告訴了她一件事,一件關於她媽媽的秘密——那日直至回到家,梁霜影心情都難以平複,難怪常常見那位母親精神憔悴,雙眼無神,炎夏也著長袖薄衫,淤青仍留在膝蓋和手腕上;難怪再昂貴的保養品,也抹不去對生活的絕望,明白無故的寫在臉上,令人害怕。難怪諸多,梁霜影始終是個外人,唯有如她期望的,裝作不知情。但如今,又是怎樣深刻的畏懼,才讓一個年紀尚幼的女孩,連媽媽在家中服毒自殺,都不敢打電話給她的父親,寧願向一個外人求助。開門的小女孩,一雙該是童真爛漫的眼睛,隻剩下驚嚇之後的呆滯。梁霜影熟門熟路地跑上樓,見到了橫於浴室在地上的女人,她的眼窩烏青,從嘴角流出白沫子,鼻子周圍一圈的血,觸目驚心。霜影急著要將人扶起送醫院,被溫冬逸阻止,跟著見他從容不迫的摸出手機,她才記得還有一種交通工具叫救護車。搶救及時,她脫離了危險,醒了就開始神誌不清的呢喃,整個人直直的躺在病床上,像一塊木板,像海中的浮木,沒有方向,沒有希望。她的家人趕來了醫院,一個個神情緊張,不顧外人在一旁,不問緣由,怨她,怪她,要她息事寧人。原來,這一個個並非她的家人,都是靠她丈夫的錢財而活,是吸她鮮血養著的螞蟥。她不是在哭,隻是淚腺分泌出的液體,她的神情是那樣麻木。至此,霜影聽見她說得最清晰的一句話,是懇切的讓她將妍妍帶出去。無知無覺,已經是下午四點。妍妍低頭順目的坐著,安靜地玩手機裡的遊戲,梁霜影望著小女孩發呆。溫冬逸走到她身邊,遞來兩瓶水,“你彆多想。”霜影稍愣的看向他,不明白他所指何意地搖了搖頭。適才她是想著,昨天晚上蘿卜說的另一塊蛋糕是什麼,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想,包括假如與他建立婚姻關係,會不會落得同樣境地。有多少人能與自己所愛之人白頭終老,世情如此,就像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溫冬逸似有些看出了她的沒心沒肺,低了眼眸,“算了。”他摸出煙盒,抿在唇間,打火機清脆的響兩聲,沉緩的聲音隨著青煙而出,“……再說吧。”送她回家的路上,開車的男人寡言至極,臉色隱約透著慍意,梁霜影豈能察覺不到,遲疑了半路,才問他,“你……是不是生氣了?”“有嗎?”溫冬逸抬眉,略帶笑意的語氣很是牽強,“沒有啊,我生什麼氣?”偏偏撞上個不喜歡刨根問底的小姑娘,說沒有就信了。氣得他頭疼。賓利泊在街旁,梁霜影下車去買蛋糕,店員忙著裝盒打包,她掏出手機掃碼付款,恰巧收到俞高韻的消息:「有課嗎?」在她拎起整整兩大袋子之前,匆匆回複:「沒課。」坐進車中,安置好經不起摧殘的蛋糕,得閒再看消息,他說:「我回珠江了。」梁霜影愣了一下,聊天頁麵上又冒出一句:「見一麵?」她指尖在屏幕上懸了片刻,鎖了屏,垂下手。在這一棟住宅樓下停了好一會兒,溫冬逸手肘撐在車窗下,沒甚表情的看著她,而她目光向著前方,安全帶束著小身板,也不準備解開的樣子。“等什麼呢還不上去?”他先出聲了。等了半響,等來她的答非所問,“異地戀好辛苦啊。”不知道他在做什麼,不知道他幾點起得床,幾點吃得飯,哪天被彆的女人拐跑了都不知道。溫冬逸笑出了一聲,替她解了安全帶,“我還什麼都沒說,你倒是抱怨上了。”每周往返於兩個城市,需要耗費多少精力,那麼講究的男人,都沒時間打理自己,並不是故意邋裡邋遢的見她。梁霜影走神的盯著他,猜不出她此刻的想法,隻是下一秒,她撐著座椅墊,向他靠了過來。呼吸逼近,鼻尖觸碰,他沒猜到,她主動獻吻,不遠處響起一聲喇叭,多麼熟悉的一幕,隻差一場彷如心跳的雨。那一聲車喇叭,使她條件反射地轉頭望去。這一次,溫冬逸握住她的下頜,掰過她的臉來,吻上她的唇。舌頭勾勾纏,仿佛嘗到她喝過的旺角茉莉茶,遲了一些,不算晚。必須縮短他們的距離,她心意已決,從速下車,不忘帶走後座的蛋糕,和那些名牌包裝袋。留下坐在車裡的溫冬逸,一時半刻沒緩過神。蘿卜踮腳臉貼著門上的貓眼,耶了一聲,腳跟未落地,先急急開了門,他眼前是一位將西點店裡擺的蛋糕款式,都買了一塊的小富婆。梁霜影抬起胳膊,衝他眨了眨眼,他學起了猿人拍口歡呼。鬨出得動靜不小,廚房張羅晚飯的萬思竹出來一探究竟,嚴肅的警告著他,“隻許吃一塊!”上躥下跳的小猴子,一下子蔫了,他央求喊了一聲,“媽媽……”不僅是小嬸身形一頓,梁霜影也有些愣住。蘿卜很機靈能解世故,卻不是個冷暖不知的小孩,是誰捂熱了自己,他心裡記著,長大要還的,要孝順她的。小嬸肩膀一鬆,轉過來說,“叫爸爸都沒用。”這話……梁霜影耳朵尖一熱,放下蛋糕,拎著自己的東西進了書房。門一關,她靠著門板緩緩坐下,按亮手機屏幕,還是微信的聊天頁麵,咬了咬指節,才回了他:「這兩天有點忙,下次再聚吧。」-她走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背向湍急的車流,這座城市裡的人那麼多,此刻她隻看著這個坐在路牙石上的男人,清秀的臉龐上仍有幾分少年氣。一輛載貨的汽車經過,車笛刺耳,俞高韻下意識地轉過頭,在車燈下眯著眼,瞧見了她。一身白色的連衣裙,白色的涼鞋,整個人瘦了很多,顴骨有些明顯。安寧走到他身旁坐下,看了一眼這片小區的正門,抱歉的說,“剛剛才知道她最近都住在小嬸家,情報錯誤,對不起了。”“沒事……”他就是覺得梁霜影刻意躲著自己,才跑來堵人,這會兒想起手裡捏著的香煙,隨即扔到地上,踩滅了說著,“不好意思。”“沒事。”她也這麼說,然後撿起擱在他們之間的煙盒,朝他伸手,討個打火機。安寧低首點煙,抬起細尖的下頜,夜風卷起一陣熱浪,也卷起她的頭發,吐出一口煙,撥開了碎發,像電影裡會出現的畫麵。說來奇怪,高中那會兒的事,俞高韻有點記不清了,隻記得安寧是班上最具文藝氣質的女生,容貌恬靜眼神透亮,聰明講人情,同時也有自己的小驕傲。高考前的一次全校文藝表演,她穿著白色的連衣裙,抱著吉他唱一首民謠,不論唱得好與不好,模樣都是青春少男會喜歡的女生,而那個時候的俞高韻,在偷看另一個女生,她目光朝著台上,輕輕動著雙唇,似乎是跟著無聲地唱。想問學習委員什麼時候學會的抽煙,俞高韻張了嘴,又閉上。他們已經不是當初青澀的孩子,各有各的變遷,如此自然。安寧眼皮微揚,“對了,我簽了個經紀公司,安排我後天去試鏡。”“不錯啊,從我們班裡走出一位大明星,以後有得吹了。”“什麼大明星,我這樣沒背景沒眼力勁的,不是半途而廢,就是在十八線上死磕。”“淨說些喪氣話……”俞高韻站了起來,拍拍褲管,說著,“預祝你一夜爆紅,我請你吃烤串,走!”安寧淺淺一笑,也站起來,撫平裙角,與他並肩往前走,她兀自慢了一步,回頭望了一眼公交站的方向,那裡的廣告牌擋住了一個人,剩下一雙腿,一雙鞋——亦如每個在寢室度過的夜晚,兩個女孩頭碰頭,她的手撈起床帳伸過來,手機裡是網店的頁麵,瞧不見她的臉,安寧隻聽見她的聲音,就像一捧清澈的雪水,從指縫流走,她問,你說這鞋哪個顏色好看?梁霜影從廣告牌後頭走出來,目送載著他們的出租車遠去。路上的車排放著尾氣,所幸微風帶來廣玉蘭的香味,散步去地鐵站的路上,她有一句沒一句地哼著,那首《同桌的你》,腦海裡浮現的不是安寧抱著吉他的樣子,而是黃昏的斜陽倚著擦不乾淨的窗,倚著堆滿書本的課桌,倚著一張張稚氣而模糊的臉,一切儼然如初,又好像都變了。誰遇到多愁善感的你,誰安慰愛哭的你。誰看了我給你寫的信,誰把它丟在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