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五(1 / 1)

等待 哈金 1224 字 2個月前

吳曼娜原來是一個奔放的情人。她在新婚之夜表現出來的激情讓孔林無法招架。他在床上並不像她原來想的那樣經驗豐富,常常是她還在興頭上,他已經癱軟了下來。晚上熄燈號一吹過,他們立刻就上床。他們會花上半個鐘頭做愛,又不敢貪歡得太久,因為第二天清晨兩人還得出早操。即使碰上下雪天氣,他們也得早早起來和同誌們一道去掃雪。吳曼娜對孔林的沒用有時感到惱火,但是仍然控製著不發脾氣。有個星期六的晚上,她打趣地對孔林說:“我真不知道你和淑玉是咋弄出孩子的,用了三分鐘?”她的下巴支在孔林的胸口上,眼睛半開半閉,流露出懶洋洋的陶醉神情。“我那時候年輕嘛。”他嘟囔著。“你當年的火力壯?”她撲哧笑起來。“她不像你。”“哪方麵不像?”“她沒讓我覺得自己像個老頭兒。”“行了,你是我的棒小夥。”她又開始親吻他的嘴,一抬腿騎上了他的肚子。“寶貝兒,現在還不成,你再多給我點兒時間。”他說。“沒關係,慢慢來。”她一動不動地在他身邊躺著,手卻沒閒著,搓弄著他的大腿根兒。孔林確實花了好一陣子才覺著又行了。那天夜裡他們做愛做了整整一個小時,反正明天兩人都不用早起。結婚之前孔林擔心十年前發生的那場強奸也許還在困擾著吳曼娜,特彆是在性事上會有障礙。他常常提醒自己對她要格外溫存些。但是她在床上並沒有顯露出任何不舒服,每天晚上睡覺之前她都要來一次,有時候兩人甚至午飯之後就要上床。這女人咋那麼貪呢?他對自己說。要滿足她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他已經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每天晚上來完之後,他都會筋疲力竭地想著自己是不是要用點補藥—在酒裡泡上人參、當歸、海馬之類的玩意兒。他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認為喝這種補酒隻會把他很快就熬乾。他真希望曼娜能夠讓他喘口氣,但是她仍然每天熱情不減。他問自己:彆的新婚夫妻是不是都像我們這樣?吳曼娜在床上到了高潮的時候,時常會吟叫著:“哦—讓我死了吧。咱倆就這樣死了,一塊兒去死。”有時候她會哭泣,甚至咬他的乳頭和肩膀。開始的時候,她的這些呻吟和眼淚讓他害怕,以為自己傷著了她。但是她說他沒有,隻是自己覺得太幸福了,幸福得直想和他在床上死過去。有一次她說了實話:“我也不知道咋整的,心裡特彆難過。要是咱倆二十年前結婚就好了。”她的話讓他琢磨了好幾天,還是不明白她是啥意思。難道她是在暗示說,如果他再年輕一些,會更剛強有力嗎?每次性交之後,她的臉上會升起淡淡的紅暈,顯得更加迷人,但他還是發現她有了變化—疲憊、更衰老了。她的肚子和手臂上鬆弛的肌肉、塌軟的乳房、脖子上出現的細密褶皺都在昭示著青春的逝去。他不禁奇怪她的身體裡怎麼會生出如此強烈的欲望,活像個情竇初開的年輕姑娘,使他根本沒辦法滿足。他也覺著自己老得精力不濟了,幾次央求她不要太放縱,但是她好像根本就不在乎他說什麼。兩個月以後他感覺到腰眼酸酸地疼,右腳心也像針紮似的。他知道過度的性交會傷著腎,但是仍然每天強打精神一遍又一遍地同她做愛。她等了他那麼多年,他有義務滿足她的任何需求。他往自己腳掌疼痛的部位注射了大劑量的維他命B1,想緩和一下緊張的神經,結果腳疼得確實輕了一些。他的同事們注意到他瘦多了。從去年夏天開始他掉了十五斤肉,兩個顴骨更突出了。隻要沒有女同誌在場,同事們會輪流開他的玩笑。醫院宣傳科科長穆識丁有天下午在休息室裡說:“好家夥,孔林,你老兄不過才結了三個月的婚,你自己照照鏡子,精血都快抽乾了。”孔林歎了口氣,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低下頭,繼續用一支大號毛筆在一條橫幅上寫“熱烈歡迎……”幾個字。軍區一位首長要來醫院視察,他們正在寫歡迎標語。孔林因為是醫院裡少數幾個能寫毛筆字的人,就被派來做這個工作。穆識丁用胳膊肘拱了拱他,接著說:“咋樣,累草雞了吧。這不過是萬裡長征第一步。”他發出一長串笑聲,把屋裡一個櫃子的玻璃門震得嘩啦啦直響。“閉嘴!”孔林甩過來一句。但大家還是不放過他。一個年輕軍官也插進來說:“孔林,照這樣下去,不出明年夏天,你就變成一副骨頭架子了。你得悠著點啊。”另外一位男同誌衝他擠擠眼,說:“這下知道了吧,色是刮骨鋼刀。”一個戴圓邊眼鏡的宣傳乾事用一把小掃帚攪著冒著熱氣的糨糊桶,拿腔拿調地背誦起了兩句古詞:“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他們笑得更響了,繼續談論著女人。怪不得俗話說“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一個老處女就更是如狼似虎,隻有年輕的獅子才能騎上去馴服她。孔林從一開始就應該知道自己不是對手,需要給她立下點兒床上的規矩。辦公室裡回響著歡心的笑聲,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開著孔林的玩笑,時間過得很快,手裡乾的活兒也不那麼無聊了。孔林對大家的取笑表麵上不加理睬,內心卻十分惱怒。他決心要采取點措施,不再成為人們的笑柄。回到家裡,孔林徑直走向那架大衣櫃,這是他為結婚買的唯一的家具。他在衣櫃的穿衣鏡前麵看著自己:他的眼睛確實深陷了,也顯得更大了。他的臉上沒有血色,兩鬢和額角出現了更多的白發。看著這些灰白色的絲絲縷縷,他不由得心灰意冷。二十五年前他在醫學院念書的時候也長過白頭發,但是後來又轉黑了,如今可是沒有辦法再恢複一頭烏發了。一天午飯後他們又跳上床去做愛,完事之後他竟累得睡著了。吳曼娜上班走的時候也沒叫醒他。他一直睡到三點多鐘,直到一個護士來敲門,跟他要儲藏室的鑰匙。她說醫院從哈爾濱請來的一個技術員要修理呼吸器,東西卻被孔林鎖在儲藏室裡了。孔林聽了非常狼狽。他臉也沒洗,跟著女護士往門診樓走去。他在路上不停地道歉,說他頭暈。到了晚上,他對妻子說:“好老婆,咱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咱倆都不年輕了,人們已經開始議論了。”“我也知道這樣下去不是事兒,”吳曼娜說,“可就是管不住自己。我心裡總是發慌,好像活不多久了,每一分鐘都是好的。”“咱也得省下點精力乾工作呀。”“其實我最近這段時間身體也感覺不大好。今天下午量了血壓,有點偏高。”“高多少?”“高壓一百五,低壓九十七。”“這不行,咱們得儘量少做那事兒。”“咱倆可能是來得頻了點兒。”她歎了口氣。他們同意從現在起要保護好身體。那天夜裡兩人第一次睡了一個安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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