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憋著笑的宋繁拉著一路憋著氣的遲寶走出校醫務室,漫無目的地晃蕩在校園裡。已經有學生趕著去上下麵的課,路上有三三兩兩的學生看到他們了。在校園裡,流言是以光速傳播的。這些人看到遲寶,都放慢腳步開始對著她指指點點,他們的聲音太遠聽不真切,但是他們眼裡的不屑和鄙夷像刀子一樣結結實實地紮進遲寶的胸口。遲寶第一次覺得學校怎麼那麼小,她不能辯解,隻能默默地把腦袋壓得更低一些。宋繁走在遲寶前麵,抓著她的手臂,偶一回頭就看到意誌消沉耷拉著腦袋的遲寶,他敢打賭遲寶同學一定又在哭了。宋繁發現,和遲寶認識的短短一個多小時裡,有百分之八十的時間她都在哭。宋繁不明白的是,如果隻是失戀,為什麼現在有那麼多人露出唾棄的表情,就好像看到過街的老鼠。宋繁有點心疼這個陌生的小姑娘,看到此刻的她就像看到五年前的自己,同病相憐的感覺讓他更加不忍心。有些事情即使已經成為過去,傷口結了痂,卻還是會留下深深的疤。宋繁溫柔又堅定地握住遲寶的手,希望帶她儘快走出這個地方。遲寶的手很小,很軟,肉呼呼的非常有質感。不期然地,軟綿綿的爪子從宋繁手中掙脫出來。宋繁看到遲寶把頭抬起來,依然紅腫的眼睛,怔怔地看著自己。“你現在要去哪裡?我可以送你過去。”不等遲寶開口,宋繁先出聲問她。遲寶不回答,隻是從背後把書包放下來,掏出紙和筆,刷刷在紙上寫著什麼。“欠條給你,我會儘快把錢湊齊。”遲寶猶豫著把欠條遞給宋繁,又猶豫著問,“那個壞掉的鏡頭可以給我吧?”萬一修一修還能換錢呢。自始至終宋繁都沒有提起需要她賠償的事,倒是遲寶記得這麼牢。這姑娘是誠實過頭還是呆傻過頭了?見宋繁不接欠條,也不把鏡頭給自己,隻是就那麼站著,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看。宋繁的眼睛很深邃,就算在大白天,也散發著煜煜星光,教人挪不開眼。遲寶趕緊把頭貼到胸口,不再和宋繁對視。“你不用擔心,我不會逃跑的,我挺老實的。你有我的手機號,還有欠條。”宋繁依然不為所動,遲寶有點急了,周圍的人已經漸漸湧到身邊,將他們兩個圍了起來。“我把這個鐲子抵給你。”遲寶急了了地脫下手中的銀鐲子,連帶著欠條使勁往宋繁手裡塞。宋繁沒有接受也不推拒,遲寶的額頭已經滲出了汗珠。遲寶不管三七二十一,給了東西就準備離開。背好書包,遲寶鄭重地對宋繁說,“鐲子對我很重要,我一定會贖回來的,你不要弄丟。”遲寶滿臉不舍地看了鐲子最後一眼,“再見。”趁著人群還沒有聚攏,遲寶飛一樣地跑出了校門口。徒留宋繁一個人看著遲寶遠去的背影。怎麼可以那麼小一隻,身上的衣服還沒有乾透,書包就那麼一晃一晃的,最後消失在視線裡。宋繁握著手裡的東西這麼想著,最後她連鏡頭都沒拿走。現在這個風尖浪口,遲寶是死也不肯回宿舍的,宿舍裡另外三個女生和遲寶一樣是大三,英語係的同班同學。因為遲寶年齡小很多,平常看起來又呆呆的樣子,宿舍的人基本把她當空氣一般。遲寶膽子小,更加不敢和她們靠近乎,每天除了和木卉一起吃飯玩耍,就隻有呆在圖書館啃書學習和外出打零工了。遲寶飛速撤離學校這個是非之地後,開始仔細思考,應該去木卉的家,還是去醫院看望一下俞夏學長。遲寶決定直接去木卉家。她一點不想讓彆人看到自己這麼慘的樣子,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學長被送到哪個醫院去了。今天校籃球隊和隔壁大學有一場友誼賽,林俞夏學長作為主力兼隊長肯定要去的。聽木卉那焦急的口吻,學長大概又受傷了。木卉和林俞夏,都是學校數學係的天才學生。木卉大三,林俞夏大四。本來兩個人郎才女貌,在一起是理所當然,眾望所歸。隻是林俞夏智商太高,嚴重壓抑了情商的健康成長,為人木訥慢熱,根本不會明白木卉這個美麗的校花整天圍著他轉是為了什麼。木卉喜歡林俞夏,心裡卻始終覺得自己配不上他,一直以來也默認兩人之間沒可能。兩個人愉快地做了三年小夥伴卻依然隻字不提在一起的事情,隻有遲寶這個局外人站在邊上看得著急乾瞪眼。想到這裡,遲寶深深地歎了口氣,卉卉外表看起來像個驕傲的公主,骨子裡卻比自己還要自卑。一路晃神,慢慢吞吞磨磨唧唧的遲寶終於到了木卉家。木卉的父母都是外交官,常年在外國駐守。他們在木卉很小的時候就分開了,木卉的外公外婆都住在國外,而爺爺奶奶都在北京生活,木卉誰也沒跟,選擇了就自己這麼一個人磕磕絆絆地長大。現在木卉的父母各自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小孩。對他們來說,木卉的存在也隻是過去一起生活過的證據,僅此而已。他們給了木卉一套房子,另外每個月都會給木卉花不完的生活費。木卉是個小富婆,她不需要為生活發愁,木卉可以一個電話呼朋喚友,派對狂歡,醉生夢死。可是無論鬨得多晚,她最後還是隻能一個人呆在大房子裡等待每一個天明。她不快樂,她隻有一個人。表麵上看,木卉總是像個大姐姐一樣照顧遲寶,把遲寶護得滴水不漏。可事實上,在很多年前,是小小的遲寶拯救了木卉。木卉再強勢霸道,她也隻是一個二十一歲的小姑娘。房子在一個頂級的小區裡,二十三樓,頂層的複式。拋開所有的不幸,住在這裡就是天堂般的享受。和木卉比起來,遲寶就是一個整天為銀子發愁的窮鬼。遲寶走出電梯,和木卉家的門對視了好久,才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沒有鑰匙,應該怎麼進去呢?木卉給了遲寶一把自己家裡的鑰匙以備不時之需,平常遲寶都小心地收在寢室的櫃子裡,今天出來那麼匆忙,肯定是沒帶了。遲寶掏出手機撥通木卉的電話,她的手機卻一直處在關機狀態。遲寶有點急了,會不會出什麼事情?想來想去,遲寶都有點不放心,決定去離學校最近的醫院看看。遲寶跑遍了附近的三家醫院,問了很多護士醫生,都沒有一個叫林俞夏的人,而木卉的手機一直處在關機狀態。遲寶急的滿頭大汗,想著他們是不是已經回了學校或者去了木卉家。學校,遲寶是不敢去的,隻好回去木卉家碰碰運氣。可是遲寶今天沒有任何幸運可言,木卉家裡還是沒人。遲寶靠著門沿坐了下來,一瞬間覺得自己悲涼無比,沒有地方去,沒有安慰,甚至沒有希望。百無聊賴的遲寶大腦一片空白,她不想再去回憶今天的一切。隻是饑餓讓她感覺到了自己還活著。遲寶覺得自己腦袋昏昏,加上心情低落,一點也不想覓點食物安慰一下五臟六腑,她想著要是能這麼餓死就好了。如果真是那樣,卉卉一定會追著自己的屍體大罵居然敢死在她的家門口,爸爸看不到自己一定會很傷心難過。遲寶的腦袋越來越重,從五點一直等到了十點,身體也不受控製地開始發抖,恍恍惚惚,“說好要給我帶好吃的,騙子,有異性沒人性的,我真的要餓死了麼?”要說此刻再想著自己去覓食已經行不通了,遲寶發現自己發燒了。“為什麼整我,我最近明明沒乾壞事。”自言自語的模式一旦開啟就再也停不下來了。“一點也不想餓肚子,再也不餓肚子了。”聯想到這一天下來的遭遇,遲寶又開始哭了。遲寶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味,過去十九年都沒有今天一天流的眼淚多,今天的環境特彆適合,四周沒人,那麼哭一下發泄掉壞情緒,有助於日後的身心健康。做完心理建設的遲寶,開始撒了歡地哭,整個空間都是她的嚎啕聲,哭得撕心裂肺還不忘記跟自己保證,“寶,寶啊,今,天就,隨你,哭,以後,都不許,了。”遲寶有一個大絕技,可以在哭得最慘烈的時候一下子收住哭聲,“今天是個大差評,以後都要好評每一天,至少要好評一年。”“遲寶寶你真的很厲害的,以後一定會有很多錢,很多美男子,很多愛你的人,所以你不要再哭了,窮和失戀遲早都是會煙消雲散。”遲寶好像又想到了什麼,又放開嗓子嚎,“學費,也沒有,還,欠彆人,一萬五。秦硯,這個魂,淡,有,未婚妻,還敢,招惹我,魂淡,魂淡,魂淡!”又一輪地乾嚎聲漸漸平息下來,四周又恢複了安靜。“遲寶寶,你還有兩個月的暑假,可以賺很多錢。說不定,明天就能遇到一個美男子,他一定特彆愛你。你還有爸爸,你還有卉卉。”遲寶冷靜地為自己分析。“可是,真的好餓好難受,想吃飯,想睡覺。”說完又開始嚶嚶低聲哭泣,遲寶發現自己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瞎哭了,全身一軟化作一灘爛泥鋪在大理石上。“今天是不是特彆慫?秦硯他媽媽大小聲的時候,我就應該嗆回去的。”遲寶躺在地上強打起精神,中氣十足的模仿自己的語氣,“是你兒子臭不要臉自己貼上來的,你嫌我我還嫌你兒子呢,不帥還喜歡裝酷,不聰明還情商低,一點也不討人喜歡!”罵完人顯然讓遲寶舒心不少,躺在冰涼的地上,感覺到了自己心臟還在強烈地跳動,感覺周圍的樣子越來越模糊,感覺自己將要墜入無邊的黑暗裡。遲寶不再為自己爭辯,不再流眼淚,隻是努力睜大眼睛,看著房頂暖暖的黃色燈光。“如果覺得餓,我一點也不介意請你吃頓飯。”眼前突然出現的龐然大物,有一雙熟悉的眼睛,燦若星河。逆著燈光,遲寶看到他笑得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