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認真一點的話,我也很難做。”犀利的聲音嚇得原島回過神來,轉頭望向聲源處。隻見會議桌正對麵的阪戶站起來,滿臉憤怒地瞪著還坐在椅子上的八角。此時會議已經結束,部長北川也離開了會議室。室內還留著一半以上的與會者,大家都停下了動作,被阪戶和八角的對話奪去了目光。“這可不是打瞌睡的場合。必要的資料自己一點也不準備,還都推給部下去做。再說了,至少在我彙報課裡業績的時候,彆給我打盹兒,行嗎?”“我可沒打盹兒。”八角反駁道。發現眾人注目,他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臉:“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呀?我認真聽著呢。”“你好歹是個係長吧。那就去收集必要的資料,做點輔助什麼的。你開會是為了什麼?還說自己認真聽著?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理性派的阪戶居然會感情外露,這件事本身就很稀罕了。看來是平日裡積攢的怒火終於爆發出來了。“是是是,對不住了。行了,今後我會考慮一下的。”說完,八角“嘿咻”一聲站了起來,背對阪戶快步離開了會議室。“那種態度,算個什麼事啊!”佐伯目瞪口呆地看著八角,語帶驚訝地說了一句。阪戶將手裡的資料摔向桌麵,表情凶狠地瞪著門口——那裡已經瞧不見八角的身影了。原島催促佐伯離開了會議室。“你彆說,阪戶君的心情我也能理解。”走在走廊上的原島這麼說道。“八角先生對一課的業績基本是毫無貢獻的,工作全都是阪戶君在做。那個人就是個累贅,而且光會嘴上吹噓,完全沒有罪惡感,聽說態度還挺傲慢。”佐伯如是說道,展現出他耳聽八方的一麵。說起來,他和同期進公司的阪戶走得近,說不定有些事情還是從本人那兒打聽到的。兩人就站在辦公區邊上的自動售貨機角落。“也是啊,依阪戶君的性格,應該對那些事看不過眼吧。”原島如實說出了心裡的想法。眾所周知,阪戶是個拚命三郎。他能取得公司內排名第一的銷售業績,可不僅僅憑借運氣或能力,還得有眾人都認可的努力。一課和二課同在一個辦公區且位置相鄰,所以原島也看得很清楚。阪戶給人的印象就是一整天都在絞儘腦汁,四處奔波,爭分奪秒地忙著工作。八角則待在茶水區悠然自得地抽上一支煙,或者饒有閒情地喝上一口茶或罐裝咖啡,所謂的營銷就是打個電話算完事。兩人一比,實在是對比鮮明。不過——這個時候的原島還沒意識到,這件事已經給阪戶和八角之間的關係帶來了明顯的變化。“這份報告是怎麼回事?你以為這麼說就能讓我接受訂單縮減的理由嗎?異想天開!”自從那次會議之後,不管當著誰的麵,阪戶一有不如意,就把八角叫過來訓斥一頓。措辭也跟以前不一樣,不再因為對方年長而有所顧慮,完全就像是在教訓比自己年輕的部下一般。大白天,若八角正打算像往常一樣坐在自己的桌前喝茶,遇上阪戶剛好回到公司,那就少不了要被斥責一番。大家都覺得,阪戶不僅和八角的關係起了變化,連他的性格也變了。“現在是有閒情喝茶的時候嗎?你的工作做得怎麼樣了?”每當阪戶這麼說的時候,八角也不還嘴,但也沒有表現出立刻聽話照辦的樣子。要麼是露出冷笑,拿著被退的文件回來;要麼就是動作慢吞吞,仿佛在試探阪戶會不會等到不耐煩。就算被阪戶訓斥,八角的態度也沒有改善,兩人原本就不甚和睦的關係日益變得難以收拾。就這樣,日子一天天過去,年度結算的三月份來臨了。到了月底大家會忙得跟打仗一樣,雖然原島目睹過幾次阪戶對著八角發怒的場麵,但他自己本身已經沒有餘力去關心一課的人際關係了。而且在那個時候,那一幕也已見怪不怪,他實在提不起多大的興致。直到波濤洶湧的三月過去,新財政年度終於開始之時,原島才再次對阪戶和八角的關係產生了興趣。“課長,你知道阪戶的事嗎?”那天中午,原島和佐伯一起進了附近一家蕎麥麵店。趁著店員去下單,佐伯開口說道:“他該不會要當部長了吧?”一課上一年的業績也超額完成了許多,原島料想他會被提拔為最年輕的管理乾部。沒想到佐伯說出了讓人意外的話:“不是不是。聽說他被職權騷擾委員會的人叫去了。”“真的嗎?”原島禁不住追問了一句,“聽誰說的?”“祿哥啊。”木村祿郎,四課的課長。這個男人有著胖墩墩的體型和爽朗的性格,所以部門裡的人都叫他“祿哥”。“為什麼祿哥知道這些事?”“因為他是委員會的人啊。”確實有這麼回事。公司裡設立了職權騷擾和性騷擾兩個委員會,並從每個部門裡選出一名委員,每個月召開一次會議。說起來,由於很少有人控訴遭到職權騷擾或性騷擾,所以所謂的會議也就是大家碰個頭、確認一下“公司裡沒有發生問題”的形式主義罷了。“有人投訴了嗎?”“據說是的。”聽到佐伯回答,原島又問是誰投訴的。佐伯的回話讓他啞口無言:“是八角先生。”原島心想“不會吧”,但又覺得不難想象。“也算情理之中吧。”“可是,八角先生他……”原島怎麼也無法釋然似的自言自語道,“一把年紀了,還去投訴比自己年輕的上司?”當然了,職權騷擾與年紀並無關係。原島試著冷靜地回想了一下,確實覺得最近阪戶對八角的訓斥稍顯過分了,但還不至於被職權騷擾委員會叫去問話吧!見原島陷入沉默,佐伯繼續說道:“聽說上個星期當事人去找祿哥,說是向職權騷擾委員會提出控訴。”“這件事,你怎麼看?”出了蕎麥麵店,走在回公司路上的原島問了一句。“這個嘛,怎麼說呢——”佐伯仰望著仿佛蒙著一層朦朧白膜的春日晴空,覺得有些刺眼。“我覺得,這麼做沒啥意義吧。如果說阪戶的態度算是職權騷擾,那麼北川部長的做法也可以被投訴了吧?光是考慮到這一點,這件事的結果就可想而知。”雖說當中應該也含有對同期同事的偏愛,不過佐伯的指摘確實在理。如果認同了這件事,那麼公司裡的平衡就難以維持了。“我想那方麵,河上先生應該鎮得住。就算是看在阪戶的業績的分上,也不會判定他是職權騷擾吧。”職權騷擾委員會是跨部門的組織,由人事部的部長河上省造擔任委員長。河上是一個很懂得權衡的人。“畢竟八角先生本身的態度也有問題啊。”原島發出一聲歎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下一次職權騷擾委員會的會議是什麼時候?”“這個月的會議好像兩三天前已經開完了,本來要等到下個月的,不過聽說最近會召集大家開個臨時會議進行審議。”如果判定阪戶確實是職權騷擾,下次就會在董事會上討論怎麼處置他了。在那之前,想必他不好過吧。原島心裡這麼想。自己的部下跑去投訴遭到職權騷擾,阪戶該以什麼表情去麵對八角呢?如果是原島遇到這種事,他可應付不來。“阪戶應該也很為難吧。”佐伯皺著眉頭,仿佛自己的遭遇一般,重重地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