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新田見麵的事,優衣沒有告訴櫻子。要是說了,隻會被櫻子罵一句優柔寡斷。明明之前吃了那麼多苦,被人家說幾句甜言蜜語就立刻犯糊塗了。對於這樣的自己,優衣也感到很無奈。不過,“我想活得坦蕩”——新田的這句話緊緊地貼在優衣的心上,甩都甩不開。當時新田的眼神,有一種從未見過的認真。“目前每天能保證一萬日元的營業額就不錯了,不過賣了二十天,應該也有些問題了。”此時優衣正在和英太開碰頭會。這句出人意料的話,讓她趕緊從胡思亂想的思緒中抽身出來,將注意力轉向英太那邊。“你看看這個。”英太攤開一份一覽表,上麵記錄著每日進貨量、銷售數量和營業額,每一天都記著三種甜甜圈各賣了多少。資料裡有著做過各種分析的痕跡,對於曾經在IT企業經營企劃領域待過的英太來說,這種資料分析的工作應該和製作麵包一樣,都是他的拿手好戲吧。“從這份表可以看出,繁忙的日子比平日賣得更多。像這種日子,肯定很多人要加班吧。”英太這麼說道。“然後,貴公司的繁忙期都集中在每個月的下旬,所以我覺得接下來在每個月的下旬可以多準備一些。另外,下雨的時候銷量也會稍微多一些,應該是有些人買甜甜圈來充當午餐吧。看來這個也得當作一個變動因素加入考慮才行。再來就是,原味、巧克力、肉桂這三種口味的銷售傾向也搞清楚了,所以不用三種口味都平均備貨,我決定巧克力和肉桂的多備一些。而且,我覺得這三種就當作固定品種,接下來可以每天多加一種新口味。還有,統一標價的做法,我覺得可以保持不變。”“這樣挺好的。”優衣說道。現在的他們完全意氣相投,與英太也能像朋友一樣地進行商量。“那麼,你說的問題是什麼?”聽到優衣的詢問,英太皺起眉頭看著她。“事實上,銷售的數量和實際的營業額對不上數。”優衣驚訝地抬起頭,完全意料不到會聽到這種話。“你是說,有人吃了甜甜圈,卻沒有付錢?差了多少數?”“差不多每隔幾天會差一兩個。你看,這些是不足的金額。順帶一提,目前還沒有哪一天收到的錢是多的。”英太指著資料旁邊的一個金額。“我現在煩惱的就是,無人銷售的模式是不是無法避免這種風險。”“這可不行啊。”優衣斬釘截鐵地說,“對不上數就是對不上數,即便隻是兩百日元,不付錢就是不行。要是允許這種行為,無人銷售的模式就會立不住腳了。給你添麻煩了,缺的那部分我來賠。接下來我會張貼標語,告知所有人不要再有這種行為。對不起。”見優衣低下頭賠禮,英太說:“賠償就算啦。你有這份心我就很高興了。”“而且我想,要是靠通知大家就能解決,那也不會成為問題。我猜,拿了甜甜圈不付錢的,會不會是同一個人?”優衣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你覺得有人會昨天付了錢今天卻不付嗎?沒有吧。付錢的人就會一直付,而不付的人當然也會一直不付。我覺得就是這麼回事。”確實,或許他說得沒錯——優衣心裡這麼想。“也就是說,不付錢的肯定是同一個人。就算你貼了標語,這一點也不會改變。那種人,隻要沒人盯著,就會一直不付錢。因為他根本就不打算付。”“那麼,我該怎麼做才好呢?”優衣問道,“難道就讓那個人一直免費吃甜甜圈?”“我可沒辦法去挖出那個犯人。總不能一直在那裡盯梢。”英太說道,“不過我還是有些在意,所以這一個星期,我每天上午和下午都跑去看了看情況。下午收到的錢和賣出的數量是一致的。也就是說,買甜甜圈充當午餐的人沒有耍花樣。問題可能出在,某些在加班小憩的時候去買了甜甜圈吃的人身上。我也不是沒想辦法,就這麼放任不管。我看了很多書,也做了嘗試。例如在甜甜圈的塑料箱子上貼一個畫著大眼睛的徽章,這就是其中一個方法。”優衣不由得點了點頭。難怪某天她過去看看情況的時候,看到箱子上貼著那個,當時還覺得不可思議,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我聽說過其他無人銷售的事例,比起貼警示標語,貼這種畫著人眼的圖案會更有效果。據說那樣更有心理警告的作用。所以我試著做了那個,結果也沒什麼成效。看來這種玩意兒對那個犯人來說沒什麼用處。”對於能夠實現甜甜圈的無人銷售這件事,優衣倒是已經心滿意足了,而英太還在背後承擔著問題,並且絞儘腦汁思考怎麼解決那些問題。“對不起。”優衣道歉道,“我完全不知道居然發生了這種事。我沒頭沒腦的,隻知道沉浸在每天都能吃到甜甜圈的成就感裡。”“你不用這樣。”英太說道,“我作為店家,這些事應該是我去思考的。”“這樣的話,我的心會很不安。”優衣說,“我隻剩一點點時間了。我會試著在公司裡群發郵件,讓那個人乖乖付錢。”“這個嘛,如果這麼做他就肯付錢,我倒是謝天謝地。”英太這麼說著,視線再次落到手邊的資料上,然後說了一句:“星期三。”“什麼意思?”“每個星期三,錢的數目總會少。我試著做了一些這樣的統計,發現挺有趣的,可以漸漸預料到那個不付錢的人的行為模式。雖然其他天也會少錢,但星期三是固定的。”“明天就是離職的日子了,還這麼拚啊。”“這是我最後一次為公司效勞。”優衣剛說完,櫻子便用力地發出一聲歎息:“算了,你就做到自己滿意為止吧。”星期三下午六點剛過,兩人潛伏在走廊邊上的一個倉庫裡。倉庫裡擺放了很多堆積著發票的架子,倉庫門縫裡可以看到放著甜甜圈的塑料箱。確實,這是她在東京建電裡當OL的最後一天,卻像個偵探似的在這裡搜尋吃霸王餐的人,簡直滑稽。與英太談過之後的第二天,優衣就在公司裡群發了一封郵件,告知大家“吃飯要付錢”這麼一個理所當然的規則,也貼了警示的標語。然而,當天晚上就發生了買甜甜圈未付錢的情況,仿佛在嘲笑優衣的努力一般。優衣經由英太的報告得知這個情況,那麼她隻剩一條路了——就是直接揪出這個犯人。她知道用這種方式來鎖定犯人並不是最好的,就算找出了犯人,她也不打算在公司裡曝光。她隻拜托那個人改過,並且讓他付清之前未付的那些錢。雖然這個對策很顧大局,但是優衣也知道,對於這種吃飯不付錢的犯人,她會輕視到底。“你到底打算等到什麼時候?”過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在倉庫裡看書的櫻子這麼問道。在這兩個小時裡,來買甜甜圈的人有十個。每次聽到腳步聲,優衣就悄悄打開門,提心吊膽地看著購買者把手探進塑料箱,拿出甜甜圈,再把錢投入錢箱。就目前的情況來看,還沒發現那個行為不當的人。現在又有一個員工來買甜甜圈了,正好看到那人把一個硬幣丟進錢箱。聽到腳步漸漸遠去,櫻子再次埋頭於看到一半的文庫本。優衣在窗邊的架子上坐下,眼下沒什麼事情可做,她開始回想和新田之間的那些事。——我們,能不能重來一次?實現甜甜圈銷售之後,優衣準備開始踏上人生的全新道路,但自那天以來,她的腦子裡總是不斷回旋著他在酒吧裡說的那句話。為什麼事到如今他還說這種話?每當優衣想到這個問題,就會思考他真的想重新來過嗎?然後心中又摻雜些許期望,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作何判斷,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與新田斷絕關係,正是她試圖踏上第二段人生的契機。要是這一點變了卦,心情也會變得如希望落空一般空落落的。優衣在獨居的公寓裡,左思右想自己離職之後該做些什麼,漸漸地,她心裡開始沒底了。在這種時候,她難免渴望有個人能和她一起商量,不管是誰都好。她終究還是沒有聯絡新田,雖然心中沒有很清楚的意識,但優衣覺得自己或許也有一些身為女人的自尊。總該有些事情是從合情合理出發的。“優衣,今後你有什麼打算?”就在這時,櫻子突然出聲,把優衣從思緒的迷宮裡拉回了現實。櫻子不知什麼時候合上了書,表情非常嚴肅。“還沒決定。反正還有一些時間。或許先到三雲先生的麵包房打下手吧。”優衣說出了自己也沒料到的一句話。和三雲幾次碰頭之後,做自己喜歡的事是怎麼一回事,她也有了一個具體的印象。對於優衣來說,三雲就是一個人生道路上的前輩,跟隨自己的喜好活著。“那樣或許也不錯。”櫻子拋來一句興致缺缺的回應,然後又補充了一句:“隻要你不會後悔、不會猶豫就行。”“這話怎麼說?”“後悔不該辭職,猶豫要不要跟那個男人破鏡重圓之類的。”優衣凝視著櫻子。不管什麼時候,櫻子這個閨蜜總是能明白優衣心裡的迷惘。櫻子這個人可不好糊弄。該怎麼回答呢——優衣陷入沉思。就在這時,又有一個腳步聲接近了。她立刻側耳傾聽。“有人來了。”櫻子說道,輕輕打開一條門縫,結果嚇了一跳——因為有個人影剛好從門口經過。一個深藍色的褲腳進入視野,她們看到那個穿著襯衫的背影走到最裡麵的塑料箱前麵站定。男人伸長手臂,拿出甜甜圈——拿了兩個。然後,他快步離開。沒有付錢。“該你出場了。”用不著櫻子開口,優衣也明白。她拉開倉庫的門跑了出去,就看到新田站在那裡,手裡仍拿著甜甜圈。“咦,你還在加班嗎?”新田說完,然後看向手中的甜甜圈。“要不要吃一個?”他遞到優衣麵前。“你胡鬨什麼。你剛剛沒付錢,對吧?”優衣的話,讓新田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優衣繼續說道:“我看到了。說起來,星期四董事會上要用的資料,財務部都會在星期三準備好呢。”“聽、聽我說,優衣。這是個誤會。”新田試圖擠出一個笑容。“我隻是,忘了帶錢過來。我打算待會兒來付的。彆擺出那樣的表情啊,我怎麼可能不付錢呢。”新田說著笨拙的借口。優衣冷靜地盯著他看,冷靜到連自己都感到吃驚。她知道她不會再迷惘了,之前看到的幻想已經漸漸消逝。“你總是滿口謊言,這樣很好玩嗎?”優衣說道,用冰冷的視線一直注視著新田。“要不要我跟公司說說這件事?也說說你和我的事。”當然了,優衣並不打算這麼做。她剛剛隻是稍微萌生了一個壞心眼。光憑這樣,新田立刻就臉色發青,嘴唇也開始發抖了。這男人膽子真小。那副狼狽不堪的模樣,擊碎了優衣對新田的最後一丁點感情,取而代之的是在她心中不斷漫開的明快思緒。“千萬不要這麼做,優衣。拜托了,算我求你了。”新田慌慌張張地深深低下頭,朝她投來一個懇求的眼神。見優衣不說話,他甚至打算跪地請求。“從現在開始,我將開始一段尋找自己真正能夠相信的旅程。”優衣用憐憫的視線麵對曾經的戀人。“所以,不要再讓我見到你。我對騙子和虛偽沒有興趣——走吧。”櫻子走出倉庫,從頭到尾地看著。優衣對她說了一聲,率先邁出腳步離開了。東京建電的OL生活,隻剩一天了。“真是讓人意想不到的‘結婚離職’呢。”優衣把櫻子這句話當作耳邊風,心裡想著“這樣就夠了”。她再次意識到——為了開拓新的人生,總得舍棄某些事物。不管未來有怎樣的人生在等待著,她再也不會回望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