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腦子裡冒出了八角那張臉,但要真的跟他打聽事情可不是那麼簡單的。說到底,身為營業一課係長的八角,與財務課的新田之間,幾乎沒有任何交集之處。既然沒那麼熟稔,那跑去問“投訴職權騷擾的真正用意是什麼”,八角這家夥是不可能輕易鬆口的。他和八角也沒有什麼共同的好友。很遺憾,新田無計可施了。過了一個星期之後,解決問題的線索終於出現在他眼前。契機是八角上交的收據。他在新橋某兩家店裡,花了七萬日元的應酬交際費。東京建電有規定,如果需要支付一萬日元以上的應酬費,必須事先提出申請,而八角沒有遵守這個規定。不過,以八角的性格,說不定從一開始就沒把公司的規定放在眼裡。不管怎麼說,公司最近對花費抓得很緊,應酬交際費用算是一項特殊支出,現階段就連部長級彆的人也不敢花這麼大一筆錢。通常發生這種問題的時候,財務課都會向該員工問清楚詳細的支出情況。“關於前幾天應酬費用那件事,有些問題想請教一下。”下午四點多,新田給八角打了內線電話。不出所料,他果然就在座位上。“哦哦,你問那個啊。那算作臨時開銷吧。”聽筒裡傳來八角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很費勁。“你就想辦法幫我解決吧。我這邊也會跟課長說一聲的。”“八角先生,事情可不能這麼辦啊。”新田帶點討好地回答,“那麼做的話,我可是會被課長罵的。您也知道的,我彙報應酬情況的時候,總要解釋一下為什麼會漏了提前申請這一步嘛。我現在過去您那邊,不知道方不方便?”“現在?哦哦,也行,來吧。”八角有些詫異,停頓了一下才這麼回道。平常財務課都是叫人過去的,現在居然要親自上門,八角會感到意外也是無可厚非的。新田放下聽筒之後,匆匆趕往營業一課的辦公區。這個時間段,大部分推銷員都還沒回到公司,而八角是極少數的一個。傳聞八角總是“晚出早歸”,看來是確有其事了。而對於新田來說,另一個“方便”的情況是,身為課長的原島也外出了。雖說新田跑來找八角有正當理由,原島不在的話,也省去被多問幾句的麻煩了。新田靠近八角的座位,低頭行了一禮。萬年係長什麼話也沒說,指了指角落的小接待室。“真是的,你們這些做財務的,做事總是那麼刻板,所以才討人嫌啊。”八角說話一向不怎麼好聽。接著,他就把應酬中“迫不得已”的情況細細道來。聽起來像是那麼回事,但又像是推托之詞。新田耐心地聽到最後,才擺出一副苦惱的表情:“那就難辦了。”“你有什麼難處嗎,新田?工作上的花費都算是經費吧?這種事不是最最基本的嗎?”要是這筆錢不能當作經費,就得自掏腰包了。所以八角也在努力爭取。“您說的也沒錯,隻不過,我們課長對一課的經費盯得很緊。”“問題出在上個月的營業額沒達標嗎?那家夥真煩人,服了他。”“不不不,不是這麼回事。”八角咂了一下舌頭,拋出一個問題:“那是因為什麼?”新田終於等來了切入話題的時刻。“轉移訂單不是導致成本增加了嗎?這就是原因啊。您沒聽說嗎?”“謔。”八角的眼睛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閃動了一下,但沒等新田確認,便在八角裝糊塗的表情中消失了。“沒聽說過呢。你能跟我說說嗎?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您知道‘透明科技’這家公司嗎?”新田迫不及待地開始說道,“原本從那家公司采購的建材,原島課長都換成向其他供應商訂購了,對吧?就因為這樣,每個月的成本多了幾百萬日元。這可是一個問題啊。”“可是,這件事應該跟你們家課長沒什麼關係吧?”八角說,“財務課那邊,隻要按照預算推進工作不就行了嗎?要跟哪一家訂購,應該是交給原島課長去斟酌吧。”這個綽號“睡神”的懶散員工,說出的道理倒是很合邏輯。“因為他沒做任何解釋啊。”新田回道,“為什麼要特地把訂單轉給成本較高的供應商,這件事他完全不肯說明白,我們課的人也很難做。”新田擺出一個很為難的老實表情。“這也沒什麼難做的吧。”隨著一聲短促的笑聲,八角說道,“這跟你們壓根沒有關係。我勸你最好不要插手這件事,你管不著的。”“我管不著?”八角的那句話,聽起來像是包含其他意思。於是新田提出了最關心的一個問題:“我反倒有點擔心,原島先生特地轉移訂單,是不是因為跟那些供應商有些什麼關係?”“能有什麼關係?”“比如說,私下勾當。”八角那隻骨節分明的右手在麵前擺了擺。“哪有啊,沒有那回事兒。我們課長哪有那個膽子啊。”“真的嗎?”新田開口,順勢切入正題,“那麼,阪戶先生呢?”就在這時,八角臉上的表情都消失了。平日裡的他渾身散發著的悠閒懶散的氣息,此時消失殆儘,八角突然用充滿猜疑的眼神望向新田。“你想問什麼?”他目光駭人,平靜地問道。不服軟的新田繼續說:“我隻是在想,阪戶先生會不會跟客戶之間有私下勾結?例如,他跟‘透明科技’之間,是不是有那種關係呢?”八角的視線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新田,有好一會兒沒回話。沒一會兒他就移開視線,掃視了這個無趣的小接待室,又把視線轉回來,然後嘀咕了一句“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然而,新田也在這個時候確定了一件事:八角知道某些情況。“阪戶先生現在調去人事部,聽說除了部長以外,其他人都不能聯絡他。區區職權騷擾,需要這麼嚴重的處分嗎?”八角抬起原本低垂著腦袋,往上瞟向新田的眼神中有著強烈的戒備。“如果是我會錯意,那就請您告訴我吧,八角先生。我是這麼覺得的,阪戶先生,之前跟‘透明科技’有勾結,對吧?所以,一換上原島先生做課長,就把訂單轉走了,一般來說是不會這麼做的。不對,在此之前——”八角此時的神色變得十分可怕。新田繼續追著說道:“他做了一些不可告人的勾當,因此才被換了下來,對吧?而對外就宣稱,是因為你向職權騷擾委員會投訴了他。我說的對嗎,八角先生?”“那些事,跟我的發票有什麼關係嗎?”八角問道。“剛剛說了,沒有直接關係。”新田的唇邊浮出淺淺一笑,“不是說了嗎,我們家課長對一課的花費很敏感。”“這些事,加茂田先生也知道嗎?”八角言辭犀利地質問道。新田笑了笑,敷衍似的說:“不,課長不會在意這些瑣碎的事情。最多就是關注訂單轉移後成本增加的問題。隻不過,我想以自己的立場調查一下,畢竟我實在太好奇了。”新田這麼說著,從正麵直接窺探八角的眼睛。“真相是怎麼一回事呢,八角先生?你在隱瞞什麼,能不能告訴我呢?”“你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八角剛站起來。新田說了一句“要不我去問問‘透明科技’的人好了”,立刻讓他停下動作。“你說什麼?”“我在想,或許可以追究一下這些轉移的訂單意味著什麼。你就彆讓我費工夫了,八角先生。畢竟大家都這麼忙。”“你是認真的嗎?”八角的兩眼仿佛在燃燒。“這還用說嗎。”抓到關鍵的新田冷言冷語地說道。在說出那句話的當下,他覺得自己在跟八角——不,是跟整個營業部對著乾,渾身莫名有種亢奮的感覺。成本、應酬交際費——居然能從這些財務的領域犀利地切入公司的黑幕。或許新田對於這樣的自己也有些陶醉了吧。“我會徹查到底的。”新田這麼宣稱道,“一直無謂地隱瞞下去,到時難做的可是你們喲。”“隨你便吧。”丟下這句話後,八角快步離開了小接待室。麵談就此結束了。敞開的門口似乎看到某個推銷員回來了,於是新田也起身離開了。八角那種輕視的態度,讓新田窩了一肚子火。這個從小到大被人捧在手心裡養大的男人,此時此刻深感自尊受損,完全切換成了戰鬥的模式。“走著瞧,八角。我一定要毀了你。”新田一邊走回財務課,一邊自言自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