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之後,村西最先著手的事便是整理各種信息。究竟還有誰掌握了這個情況。綜合宮野等人所說的,除了阪戶本人以外,知情者總共有六人:宮野、北川、稻葉、人事部部長河上、最先察覺這件事的營業一課的八角以及奉命善後的一課課長原島。發現這個問題之後,四位主管級人物商量過如何應對——當然,那個時候的村西是被排除在外的——在商定隱瞞之後,表麵上讓阪戶背上職權騷擾的責任並給予處分。讓八角去投訴阪戶職權騷擾,似乎是北川的主意。對於具名投訴的八角來說,無疑是一個大麻煩。村西打開電腦,再次瀏覽今天在索尼克“禦前會議”上提交的資料,又拿出昨天向北川質詢時寫下的便簽,發現有一行文字之前沒太在意,便再細看了一遍。“上個星期,宮野社長、北川部長、稻葉部長三位均收到舉報信。”村西拉開書桌的抽屜,將存放在那裡的舉報信拿出來。這封信是昨天北川交給他的。發送人是客服室的佐野健一郎。那個很會迎合他人的男人,居然敢果斷地舉報這件事。昨天知道這件事時,村西還深感震驚。然而仔細想想,佐野原本就跟營業部部長北川不和,也就是說,被趕出營業一線的佐野打算拿這件事作為報複的手段。或者,說不定佐野是想利用這件事讓北川下台。佐野常被人戲稱為“公司裡的政治家”,那種綽號聽著就讓人不是很舒心。加上佐野,公司裡知道這件事的人就有七個了。“幫我叫客服室的佐野君過來。”村西吩咐秘書叫人。稍作等待之後,就見佐野一臉緊繃地走進來,看來他剛好在辦公室。村西指著沙發請佐野入座,接著拿出另一封舉報信——也就是寄到他手上的那一份——放到桌麵上,問道:“這是你寄出的嗎?”發給宮野等人的舉報信上有佐野的署名,但寄給村西的這一份並沒有。看到信上的內容,佐野臉上浮現出吃驚的表情,但很快又轉變成困惑,陷入了沉默。村西看著佐野這些表情變化,出聲問道:“是不是?”佐野將信放回桌上,眼睛依然盯著,口中說出的回答是:“不,不是。這不是我寄出的。”“真的不是?”村西看著佐野,仔細觀察他的表情。“這封信的文筆跟我的不一樣,書寫格式也不同。而且信中所指的內容也有一些差彆。”確實正如佐野所說,他自己的舉報信主要圍繞著螺絲強度不夠的問題,但寄給村西的這一封把螺絲用於哪些產品的名字都寫上了。不僅如此,信中還提到宮野以下主導隱瞞行為的各個主管的名字。相比佐野的那一封,當中的信息量確實不一樣。“這一封是誰寄來的,你有線索嗎?”村西直接問道。佐野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沉思。看他這副模樣,直覺很準的村西便知道:這個男人內心應該有些模棱兩可的猜測吧。“你說說看,不是確定的對象也無所謂。”“雖然我沒有證據……”佐野辯解了一句,接著說出一句讓人倍感意外的話,“這個,說不定——是八角先生寄的吧。”佐野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自己的發言,然後視線重新回到村西身上。“對不起,雖然我也解釋不好,不過剛才看到這封舉報信,突然就冒出一個想法:或許是八角先生做的吧?以他自己的方式。”八角是第一個發現這個舞弊行為的人。是八角給村西寄了舉報信。“你覺得,他為什麼會特地給我寄舉報信?”村西問完,佐野稍作思考之後才回答:“因為副社長是索尼克派來的,估計八角先生認為您跟宮野社長不一樣吧。”“哪裡不一樣?”“您不會隱瞞真相。”村西目不轉睛地凝視佐野,細細咀嚼這句回複。“也就是說,社長等人的隱瞞行為,八角看不過眼——不,應該說他對此有危機感。是這個意思嗎?”“我猜應該是的。”佐野說道,“其實,就算去問八角先生本人,我想他也不會給出什麼正經的回答。也不知道該說他是乖僻還是什麼。”在村西的記憶中,他還沒跟八角好好對談過。昨天聽了北川的話之後,他也覺得應該找八角問問如何發現的這些舞弊行為,不過最後還是決定優先向索尼克彙報,麵談的事延後再說。等佐野離開之後,村西便用內線電話聯係八角。正好他也在自己座位上。“你能過來一下嗎?”村西放下聽筒,將身子靠上椅背,一直閉目等到敲門聲響起。村西請八角在沙發坐下,開口便問:“你從北川部長那兒聽到些事情了嗎?”“聽到些事情?您是指?”是真的什麼都沒聽說,還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從八角的表情中,村西難以看出個所以然。“就是你查到的、螺絲強度不足的那件事。”“哦哦。”八角口中發出含糊的聲音,望向村西的眼睛中,似乎已經明白自己被叫來的用意。“想讓我說說發現這件事的經過嗎?”“有勞了。”在開口之前,八角從胸前口袋掏出了香煙。但村西說這裡禁煙,他又把香煙塞了回去。八角說道:“也算不上什麼經過吧。原本是為了縮減新產品的經費,想找些能通用的螺絲,結果發現螺絲的強度不夠,然後就知道了那些情況。”“聽到上頭說要隱瞞這件事的時候,你是怎麼想的?”村西提出一個犀利的質問。微微低頭的八角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拋來一個探究的視線:“我是怎麼想的?您問這個做什麼呢?”“我這兒收到一封舉報信。”說著,村西打開舉報信放到桌上,“這是你寫的嗎?”八角沒有回答。“當然,如果這封信是你寫的,我也不打算責備你。甚至,我還想好好感謝你。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這樣的話——”八角發出一聲短促的歎息,道,“這信是誰寫的,也沒什麼意義吧。您調查這種事又有什麼用呢?”“那個人——寫了這封舉報信的人,或許知道一些比信中內容更詳儘的情況。我想知道那些情況。”村西如是說道,“這一兩天內,索尼克就會派調查小組過來查這件事。你不覺得,幫他們節省一些工夫也是挺有意義的嗎?”“或許,是吧。”八角低吟似的說道,但也不見得特彆同意村西的說法,充其量隻是在附和。見八角擺出開會時常見的不乾不脆的態度,村西再次開口問道:“對於這件事,你有什麼看法?”他壓抑著逼問的衝動,繼續問道,“你在營業部待了很多年吧。你認為,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是組織上出了問題嗎?”“或許是吧。”八角慢悠悠地回答,“不過,問題不光是這些。苦於如何完成定額,和采取不正當手段,這完全是兩個不同等級的問題。阪戶是為了組織才出賣靈魂的。這種事,不應該一直重演。”村西凝視著八角的臉。“談完了吧?我還要去見客戶說些事呢。”八角站了起來,打算結束這次麵談。“告訴我吧,八角君。”村西向已經起身的八角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一些情況?不管是什麼事都好,請你告訴我吧。”八角朝門口走去,突然停下腳步。“真要說的話,是組織的性質有問題吧。”八角說出了這麼一句話。“性質?”“所以才會一直重演。”八角繼續道,“生產部以前有個姓增穀的。去問他的話,應該會願意告訴你的。”說完,他再次邁出腳步。“生產部,增穀……”在村西複述這個名字的同時,八角留下一句“我先告辭了”,身影消失在了房門的另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