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庸在依舊封著的瑞清觀前經過,沒有停留,出了莊子折向東北。又經過兩個小村莊,行了約十裡,在一個叫宋家渠的地方停住。謝庸敲開一戶人家的門,討碗水喝。老丈打量謝庸,謝庸客氣地一揖。老丈又看一眼後麵的羅啟,羅啟憨憨一笑。老丈點頭:“進來吧。”老嫗正在院子裡撿曬棗子,聽說是過路客人討水喝,便去拿瓢舀了滿滿一瓢水出來。謝庸謝過老嫗,接了瓢咕咚咕咚喝起來,自己喝罷,又遞給羅啟。謝庸拿袖子抹下嘴:“府上這水真是甘甜。”聽客人誇,老丈笑道:“咱們這裡是出名得水多水好,村北的渠子連著涇河,旱年都沒斷過水。地下汲的井水也好,做豆腐格外香嫩。”謝庸點頭:“人傑地靈的好地方。聽說附近還有個極靈驗的道觀?”“道觀倒是有一個,就在村北,靈不靈驗的——”老嫗接口道:“靈!我求了簽子說今年年成好,你看年成多好。”老丈沒接老嫗的話,轉而問謝庸:“難道客人是專從城裡來燒香的?”謝庸歎口氣,眉宇間帶著鬱色:“也是病急亂投醫吧。前兩日內人出門,至今未歸,不知是不是讓人拐了去。聽說這邊有間靈驗的道觀,想讓道士幫著卜上一卜,看去哪邊兒尋。”聽說他娘子被拐走了,老丈和老嫗臉上都現出憐憫的神色來。“這些該死的拐子。每年不知多少人家讓他們害得家破人亡。”老丈老嫗都點頭,老丈說起七八年前莊子裡有個孩子被拐走,他娘疼得投了水,他阿耶成日吃酒,也跌到渠子裡淹死了,可不就是家破人亡嗎。老嫗道:“我看羅家兩口子八成是讓水鬼拿了替身。”老丈瞪老嫗一眼:“什麼水鬼?咱們這兒可不鬨鬼。”老嫗撇嘴:“怎麼不鬨鬼?我剛嫁來這莊子那年,是不是就淹死一個張家的小娘子?過不幾年穆家一個半大小子也淹死了。就修吉安觀那年,村北坑子裡一氣兒淹死了八·九個小孩,還是那吉安觀的道士說那個地方邪氣重,讓把那坑子填了,在上麵建了觀,人才死得少點兒了……”老丈與謝庸解釋道:“咱們這兒的水好是好,可水多了,夏天溝溝渠渠都滿了,就容易出事。其實淹死的都是不小心。哪有什麼水鬼?客人莫聽婦人們胡說。”謝庸點頭:“剛才說的這吉安觀便是那間靈驗道觀嗎?它是什麼時候修的?”老丈皺著眉算一算:“總有二十年了。”……謝庸和羅啟從老夫婦家出來,騎馬往北走,果然在莊子邊角兒上尋到了那間吉安觀。看起來吉安觀比瑞清觀還要大一些,觀門開著,一個小道士倚在門口打盹兒。謝庸和羅啟走過去。小道士醒來,甩著拂塵笑迎他們進觀。來到大殿上,謝庸上了香,施了功德錢,又去偏殿抽了簽子,聽了幾句奉承話兒,便如大多香客一樣,與羅啟在觀內走走轉轉。看完前殿,往後麵去,在快到後門的地方,謝庸看到了熟悉的東西——醮壇。看謝庸打量那醮壇,小道士賠笑道:“就是個台子,打醮的時候倒也熱鬨,這會子卻沒什麼看頭。等十月十五下元日,觀裡打解厄大醮,施主們來看吧。”“九月初不是也有個什麼節嗎?不做道場?”小道士再賠笑:“往年倒是做九皇誕節道場,可觀主說今年就不打大醮了,隻我們觀裡自家念念經。”謝庸不甚在意地點點頭,抬下巴指指小鬆林中幾間屋宇,那是做什麼的?小道士神色略顯緊張:“放些觀裡沒用的雜物。”謝庸看一眼那列如星鬥的鬆樹,點點頭,又轉回前麵大殿去。出了這吉安觀,謝庸帶著羅啟往西北去,尋“玉衡”位置上的道觀,又打聽附近有無失蹤的人。從發現周祈出事,羅啟便滿腦子要問的,卻一直忍著,此時到底忍不住問出來:“阿郎,這道士們是要做什麼?”“許是祭祀。”謝庸看一眼新尋到的福明觀後露出的醮壇。羅啟略睜大眼睛。那福明觀因“修補神像”關了觀,謝庸不得進去刺探。他們亦未打聽到附近村莊有人失蹤。天擦黑時,謝庸帶著羅啟回到宋家渠,在吉安觀外埋伏下來。起更了,月亮還未升起,隻有星光閃耀。謝庸和羅啟繞到觀後,從後牆翻入,行不幾步,便是那小鬆林,鬆林小屋中有燈光。謝庸與羅啟悄悄伏在窗外。“咱們真是多餘在這裡守著,她還能跑了不成?”一個聽起來頗年輕的聲音道。一個年長些的聲音:“瑞清觀那邊出了事,今日觀裡還來了兩個生人,來生人雖是常事……嗐,師父一向膽小。左右也不過守這麼幾天,守就守吧。”“瑞清觀那邊——真是沒法兒說他們,跟咱們還有福明觀他們一樣去窮鄉僻壤買一個多好。非得吃窩邊草,出事了吧?”“他們還不是為了跟旁邊那和尚寺置氣。”“結果把自己置進官府去了……哎!師兄,”年輕的聲音壓低一些,“到時候真的——”另一個沒說話。“真的啊?”壓低的聲音微揚。“這算點什麼事?咱們師父是個頂心慈手軟的,咱們當初建觀的時候……再看看驪山瑞元觀那邊……”年長的聲音又打住。“咱們怎麼了?瑞元觀怎麼了?師兄你又說半截兒藏半截兒。”“左右不過那麼回子事兒,有什麼好說的。反正都是為了上頭。”“上頭是誰?為了上頭什麼?”“你哪來那麼些要問的?”那位師兄有些不耐煩。年輕道士趕忙賠不是。“師兄”語氣緩和下來,過了半晌道:“我聽師父念過幾句讖,‘土木逢,紫微宮,雨蔽車,引鴻蒙;生於死,死於生,添福壽,換枯榮。’”過了片刻,年輕道士道:“不明白……”“師兄”嗤笑:“連你都懂,還叫什麼讖語?”“師兄你懂?”“師兄”略帶得意的聲音:“今年便是土木雙星相逢之年,再想想九月初的時候會有何天象——”“還是不懂……就是覺得這是個大事兒。”“可不是大事嗎,本朝再沒有過的大祭……”“師兄”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又過了半晌,那師兄道:“我躺會兒,你守著吧。”謝庸、羅啟悄悄離開。第二日,謝庸沒繼續帶著羅啟去尋剩下“開陽”“搖光”位置上的道觀,反而回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