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日暮黃昏,鄉間飄起縷縷輕煙,飄蕩在半青半黃的農田上,倦鳥歸巢,行人歸家,此時的百雲壤,靜謐安和。某處青山山腰間,坐了兩個年輕人,他們相互依偎,靜靜凝視眼前日落餘暉下的鄉間。“你等我等了三年,還等得起嗎?”“隻要你能回來,無論等多久,我都會等下去。”“不用來送我。”“好。”他們用最平淡的語氣,說著最揪心的承諾。是夜,天剛黑儘,萍水集上早早聚集村民們,處處點上燈火,火光照在他們喜悅的臉頰上,洋溢著熱鬨的氣氛。偏在萍水集外,農田儘頭處,卻滿滿是悲傷的氛圍。諸多天狼族人,站在那農田處,怕驚擾到村民,皆是默不作聲。為首的子吳,眼裡含淚,嘴上笑著和眾人道彆。當他們相遇的那刻起,便意味著日後的分彆。眾人不舍,他們都知道,她這一走,怕是他年難見。縱然再不舍,還是要分離。短暫的訴彆後,子吳領著弟妹,帶領族人,走向那夜幕儘頭。在一聲清脆的哨子聲發出後,天狼族人漸漸消失在這片土地上,毫無蹤跡可尋。在後麵隱藏的戚宿平,遠遠注視著一切,等再見不到子吳的身影時,他已是淚流滿麵。他知道子吳不讓他來送,便是不想彼此徒增悲傷罷了。他還是留不住子吳,她有她的責任,他必須放手。如果不是她許下諾言,說日後她還會回來,要他在他們最初相遇的地點等她,不然他真不知道接下來的日子該如何度過。她歸期不定,但有了她的承諾,不管要等多久,他都會永遠等下去。過了幾日,他向大家辭彆,說是時候回川溪看看。大家知道子吳一走,哪裡都留不下他,便寬慰著他,送他離去。酒老兒也說要離開,他遠行多年,便是為了證明世上是否真的存有異族。如今答案找到了,他卻不想就此停下腳步,想要繼續遊走世間各處。離開的三人,從來隻是百雲壤的過客,始終不是他們的歸宿。自此,塵歸塵,土歸土。百雲壤,依然還是那些人,卻又不是那些人。幾月後,川溪,飛格館。日暮時分,嘉娘子在灑掃庭院,向門外灑水時,不小心灑到了一男子,她正要道歉時,看到男子的模樣,楞住神。“師娘。”嘉娘子立即落淚,大聲喊著:“陳登,你快出來,看看誰回來了!”陳登急匆匆從房裡出來,“誰啊?那麼激動。”當看到門外站著的是戚宿平時,他也愣住了神,“宿,宿平?”“師父,是我,是我回來了。”陳登激動地拉住他的手,說:“你總算是回來了,我,我們還以為你再也不回來了。宿平,是師父對不住你,如果不是為師一時之言,你何須奔波多年。”“師父您沒有騙我,我真的找到子吳了。”“什麼?”夫妻倆同時怔住。陳登哪裡想到,他當初的謊言會成真。流年似水,一恍五年光陰已過。蒼林裡,因著餘暉斜陽的照耀下,又是初秋,林子裡滿是金黃。此時,林子裡頭傳來說話聲。“宿平叔,在這裡設陷阱真的能捕到兔子嗎?”七歲的燕猛問道。戚宿平靠在泥塊上,悠閒地閉著眼,說:“當然能了,山裡獵物那麼多,這個辦法最合適撿漏了。”“可陷阱裡放著鐵夾子,會不會傷到兔子啊?而且陷阱偽裝得那麼好,萬一有人不小心踩過去,怎麼辦?”這把戚宿平問到了,“那你去把鐵夾子取出來吧。”燕猛乖乖起身去弄設在不遠處的陷阱。戚宿平仍靠坐在那,等到林子裡漸漸暗了下來,也沒見燕猛回來,他怕會有事,便起身去看。邊走他邊聽到有孩子哭聲,倒不像是燕猛的。他走近看,看到燕猛蹲在陷阱邊,而陷阱裡,有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粉粉嫩嫩的。他一見到那小女孩,當下便呆愣住,這小女孩,眉眼間竟像極了司兒,而一雙眼睛,卻又像極了子吳,圓圓大大,明亮清澈。“你是誰,怎麼會掉在我的陷阱裡?”燕猛問。“你又是誰?”小女孩仰著腦袋問,眼睛還紅紅的。剛才掉落在這陷阱裡,可把她嚇壞了,如果不是看到有生人來,她還會哭個不停。“我沒見過你,你穿得好生奇怪,不過你也好好看。你等著,我喊人把你救上來。”燕猛回頭,看到戚宿平,忙喊著:“宿平叔,你來得正好,快把她救上來。”戚宿平看到這小女孩的模樣和穿著,已是完全失了神。他強忍著激動把小女孩抱上來,然後拉住她的手,紅著眼眶問:“你從哪裡來?你……”“念兒!你在哪?”附近傳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小女孩聽到聲音,忙轉身跑去。密林間,餘暉已儘,從深處走來一女子,小女孩見到她,直撲到她懷裡去,指著戚宿平說:“母親,我見到外界人了。”“子吳?”戚宿平緩緩起身,看到來人會是子吳時,人僵住不動,無法置信,他日夜思念的人,會在此刻出現在他麵前。來者正是子吳。她一見到戚宿平,瞬間淚水溢滿眼眶,諸多複雜的感覺湧上心頭,一時不知是何滋味。他們癡癡凝望著對方,又是笑,又是哭的。除了彼此,誰能知道他們為了等這一天的到來,不知等了多少個日夜。能再相見,已是莫大滿足,彆無他求。念兒從未見過子吳這般,便搖著她的手問:“母親,他是誰?”念兒的發問,讓他們回過神來。子吳笑著說:“念兒,他是父親。”“父親?”念兒歪著腦袋,很是好奇地看向眼前這個有些怪怪的人。戚宿平衝過去牢牢抱住她們母女。念兒覺得難受,掙脫出來,和燕猛一樣,懵懂站在旁邊,看著兩個大人痛哭流涕。“他們為什麼要哭?”燕猛問。念兒搖搖頭。“你們認識宿平叔,怎麼我不認識你們的?你們從哪裡來?”念兒仍是搖搖頭,“我母親說,她要帶我回家找父親,所以我們就來了。”戚宿平把頭狠狠埋在她肩膀處,哭得像個小孩。等了那麼久,他每天都來蒼林期盼,每天都是失落而歸。等得越久,他越怕她不會回來,他不怕等,就怕她不會出現。她同樣是滿臉的淚水。她是靠著對他的思念,才能熬過無數個孤寂的夜晚。現在,她生怕這會是場夢,夢醒了,他會不在身邊。他們深擁著對方,久久不肯鬆手,千言萬語和萬般想念,都化作在此時的擁抱中,傳遞給對方。他們能深刻感受到,對方是真真切切的在自己身邊,當下的不是夢,是真的,他們能再次重逢。“宿平。”她哽咽地呼喊他的名字。“我在,我永遠都在。”他在她耳邊熱切回應。“對不起,我來晚了。”她回去九裡後,安置族人,生下念兒,撫育弟妹們。如今五年過去,九裡族人生活安和,族中也有新的族長,達哥阿雙長成,能照顧好自己和末兒,她可以放心離開。再者,念兒生來便是人身,並非狼,自然不屬於九裡,她要把念兒帶到外界生活。更重要的是,她怕自己所剩時日不多,會讓他空等一場,自己也會留有遺憾。這次,她可以真正為自己而活。他搖搖頭,“不會晚,隻要你能回來,永遠都不會晚。”夜幕初臨,念兒說:“母親,我們能回家了嗎?”鄉間窄窄小路上,戚宿平背著念兒,子吳跟在身後,三人說說笑笑。一切又回到當初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