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呂後應戰(1 / 1)

劉邦廢太子之事引發了兩個方麵的強烈反應。第一個做出強烈反應的是朝中大臣。張良、周昌、叔孫通等朝中大臣都堅決反對廢長立幼。其中,叔孫通於漢十二年勸阻劉邦廢立太子時的一番話最具代表性:“太子天下本。本一搖天下振動。奈何以天下為戲!”叔孫通此時的官位是太子太傅,即太子的老師。叔孫通為什麼認為太子是“天下本”?因為,太子是儲君,是後備君主。一旦開了廢長立幼的先例,對整個君主繼承製度是一個巨大的破壞。叔孫通為代表的朝臣們看重的正是製度治國,他們認為:一旦製度遭到破壞,後果不堪設想。張良、周昌等大臣們的反對皆緣於此。廢長立幼曆來是國之大忌:皇帝多子,皇權巨大,皇子爭奪皇權是必然的。曆代皇帝在這一問題上都非常犯難,弟弑兄,子弑父,勾結大臣,交通宦官,製造假相,可以說皇子爭當皇帝是無所不用其極。因此,曆代帝王、大臣也對此絞儘腦汁,采取對策。在種種對策之中,嫡長子繼承製最終勝出。為什麼呢?一是保證國有長君;二是杜絕皇位之爭。古人常雲,“國賴長君”。“長君”,是年長之君。“長君”一般閱曆豐富,能夠處理比較複雜的國事。人非天才,必須要有實踐,有閱曆,“長君”的優勢正在於他有閱曆。一個王朝如果能夠靠規則、製度行事,而不是靠某個國君的個人好惡行事;這個王朝就會穩定得多。因為,靠規則、製度行事,實際上是按法製辦事;僅靠某個國君的個人好惡行事,更多地帶有人治色彩。對一個王朝來說,法治顯然比人治要更穩定。當然,嫡長子繼承製雖然是祖宗成法,帶有一定程度的法製色彩,但是,嫡長子繼承製有時也會遭遇尷尬——嫡長子年幼與嫡長子無能。關於嫡長子年幼的問題我們以後再講。劉邦遭遇的尷尬是嫡長子無能。嫡長子繼位是硬規則,但是,嫡長子無能卻不能更換,這就是劉邦遭遇的尷尬。這種尷尬,其實是封建帝製規定的父死子繼製的死穴!在封建政體下,這一死穴根本無法破解。要麼承認一個不適合做帝王的嫡長子繼位,要麼廢掉不適合做帝王的嫡長子而另選一個合適的人選——廢昏立明、廢弱立強。但是,這種廢掉嫡長子另選繼承人的問題又違背了嫡長子繼承的規則。封建製度下的嫡長子繼承製的不合理性在這裡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但是,相對而言,嫡長子繼承製的優越勝過缺陷。因此,嫡長子繼位這一規則在曆代王朝中最受重視。因為,這一規則的可操作性最強,人為乾擾的因素最弱。曆史上廢長立幼帶來國亂的不乏其例。晉惠公聽信驪姬之惑,殺太子申生,導致國家混亂三世。三國時劉表廢長子劉琦,而立幼子劉琮,導致兄弟反目。袁紹廢長立幼,導致兄弟相爭。曹操在曹丕、曹植之間的艱難抉擇導致兄弟相殘。到了清代,甚至不敢在老皇帝生前公布太子,隻好在“正大光明”匾額後預儲遺詔。另一個作出強烈反應的是此事的最大受害者呂後。上欲廢太子,立戚夫人子趙王如意。大臣多諫爭,未能得堅決者也。呂後恐,不知所為。(《史記·留侯世家》)從“呂後恐,不知所為”七個字可知,呂後最初得到這個消息時,非常震驚,不知道如何處置。呂後“恐”在何處?一是非常擔心兒子的皇帝之位;二是非常擔心自己的皇後之位。前者是奪嫡,後者是奪夫。因此,戚夫人既是情敵,又是政敵。無論是奪嫡,或者是奪夫,都超過了呂後能夠容忍的底線。因此,呂後絕對不會坐而等死。後妃之爭勢在必行。戚夫人的專寵已經使自己失去了丈夫,但還保留一個皇後之位;劉如意如果立為太子就意味著兒子失去了皇帝之位,自己也將失去皇後之位。因此,易位太子是帝位與後位的雙重競爭。但是,此時的呂後經過多年艱苦生活的曆練,已經不是尚未出閣時的溫順聽話的乖女兒,她已經成熟了。呂後在短暫的驚恐之後,並沒有坐以待斃,而是積極應對,維護自己的利益。她有針對性地做了兩點:一是密切關注。所謂“密切關注”就是關注事態的發展。《史記·張丞相列傳附周昌傳》記載了有關呂後“跪謝周昌”的故事。周昌是劉邦任泗水亭長時的老部下,跟隨劉邦一塊兒起兵。他的哥哥周苛還是一位烈士,為守衛滎陽被項羽所殺。周昌堅決反對劉邦廢長立幼。劉邦問周昌廢立太子一事,周昌口吃,說話結結巴巴,但是,他一聽劉邦要廢長立幼,非常惱火,他說:我的嘴不會說,但是,我覺得這件事絕對不可能做,陛下即使想廢太子,我也絕對不接受這個詔書。由於周昌口吃加上盛怒,所以,才有“期期知其不可”、“期期不奉詔”二語。這裡的“期期”正是周昌結結巴巴說話的真實狀態(上問其說,昌為人吃,又盛怒,曰:臣口不能言,然臣期期知其不可。陛下雖欲廢太子,臣期期不奉詔。上欣然而笑)。周昌的激烈反對絲毫沒有引起劉邦的不滿,更沒有大怒,而是看著周昌結結巴巴的樣子感到非常可笑。幾乎所有大學中文係的教師講《史記》的語言特色時都要把周昌這句話作為《史記》用口語人文的一個代表性例證。《世說新語·言語》記載了另外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晉文王司馬昭手下有一員大將叫鄧艾,鄧艾這個人說話也口吃,一說話就是“艾艾”,所以,晉文王故意逗他,你整天說“艾艾”,到底是幾個“艾”(鄧艾口吃,語稱艾艾。晉文王戲之曰:卿雲艾艾,定是幾艾)。西晉初年的鄧艾說話就“艾艾”,西漢的周昌一說話就是“期期”,後人把鄧艾的“艾艾”和周昌的“期期”,合起來稱為“期期艾艾”,形容一個人的口吃。本來,周昌之爭是在朝堂之上,呂後如果不高度關注廢長立幼之事是不可能知道的。但是,呂後卻在朝堂“東廂”竊聽,竟然聽見了後世廣為流傳的這段諫詞。因為廢立太子一事關係到她和兒子的身家性命,所以,劉邦在殿中議論廢立之事時她就躲在一邊偷聽。聽見周昌激烈地反對,呂後非常受感動,所以,周昌下殿的時候,呂後看見周昌,跪謝周昌(既罷,呂後側耳於東廂聽,見周昌,為跪謝),並感激地說:今天假如沒有您,太子的地位差一點完了(微君,太子幾廢——《史記·張丞相列傳附周昌傳》)。“跪謝”周昌不僅對呂後來說是唯一的一次,而且,在中國古代史上皇後如此答謝大臣也僅此一見。可見,呂後對廢立太子一事多麼重視!二是求計張良。此時,有人為呂後設謀,讓他找張良。呂後就讓他的哥哥呂澤劫持張良,逼著張良獻計。因為,劉邦當了皇帝之後,張良一直以身體有病為由,長期病休。所以,很難見到張良,而張良的足智多謀又被呂後所深知。呂澤一劫持張良,張良就知道呂後要乾什麼。但是,張良並不願卷入太子繼承這種極度敏感的問題之中,可是張良又是反對劉邦廢長立幼的功臣之一。但是,張良肯定不會像周昌一樣直言進諫,所以,他對呂澤說:皇上在戰爭困難的時候確實能夠聽我的意見,但是,現在是因為愛而要廢長立幼,這已經不是靠說能了結的事。但是,皇上非常看重的“商山四皓”(隱居在商山的四位年長的高士;皓,白,指發白)卻始終請不來,因為他們認為皇上對臣下態度一貫傲慢。如果你們想個辦法把“商山四皓”請出來輔佐太子,讓他們天天陪著太子,特彆上朝之時陪伴太子,皇上一定會看見。皇上知道“商山四皓”輔佐太子,也許會有一用。張良這一招非常高明。這一招三十六計裡都沒有,這是什麼陰招呢?這叫製造假象。呂後得到張良這一陰招之後,立即付諸實施。呂後派呂澤讓人帶了太子的親筆信,還帶了一份厚禮,請“商山四皓”出山,這四位高士竟然全來了(於是呂後令呂澤使人奉太子書,卑辭厚禮,迎此四人。四人至——《史記·留侯世家》)。《萬首唐人絕句》載有一首無名氏的《戚夫人》詩:這首詩是模仿戚夫人的口吻寫的。“強(jiàng,降)”,質直剛強,這裡指為人鯁直的周昌。司馬遷《史記·張丞相列傳》太史公曰:“周昌,木強人也。”首句說,自從離開漢宮之後就再也沒有跳過楚舞了,妝也不畫了,心中一直怨恨君王劉邦。呂後要是不用重金,怎麼請得動商山四皓?至於皇上派鯁直的周昌輔佐我的兒子,就以為可以保全趙王劉如意的性命,呂後什麼時候怕過周昌?此詩值得玩味的是“無金豈得迎商叟”一句。“商山四皓”是以節操著名的隱士,但是,“卑辭厚禮”使“四皓”立即來到了太子劉盈的門下。呂後的“厚禮”使“商山四皓”改變了初衷,告彆隱居,走向市井。這就叫:人格不抵厚禮,名節敗於金錢。“商山四皓”不過是待價而沽的“高士”。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