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崔雯雯到北京開始實習後,已屢次構想過蔣天考研失敗的後續計劃。以前也沒覺得戶口有多重要,但當她真正生活在這座城市才發現,在這裡,即使想要那種最平淡的人生,也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這幾個月,耳聞目睹北漂們的世界,她終於明白,戶口是一切的前提條件,而以她的背景,京戶遙不可及,但沒戶口,孩子就沒法找到好學校,甚至可能沒法找到學校。她現在實習的公司也不是什麼好單位,可即使這樣,崔雯雯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順利度過試用期。畢竟,她本科學的是中國史,還是在一所三流大學。所以,一切希望都落在了蔣天身上。希望他能拿到戶口,希望他能找到高薪工作,希望他能讓她千裡迢迢來到北京的衝動不成為一場噩夢。現實嗎?自己從未這樣現實過。每天看著梁意歡和齊淼嘻嘻哈哈、玩玩鬨鬨,無比純粹地愛戀,她也覺得自己挺討厭的。“哈哈,雯雯,你為何不盼點為夫的好?”蔣天乾笑,“你怎麼就知道聰明伶俐、卓越超群的我會落榜?這種事,至今還沒發生過呢。”“怎麼沒發生過,保研你不就失敗了?”不知什麼時候,齊淼取下耳機,撿起他話中的漏洞,“放榜那一夜,不知是誰在西門喝成狗。”這明顯就是針對他剛才言論的報複。“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蔣天將就手上的教材死命朝齊淼砸過去,齊淼頭一偏,沒中。他又衝上去拳打腳踢,用嬉笑緩解了剛才話題的嚴肅。蔣天和齊淼互掐著,時鐘好正指向零點整,新的一年到來了。此時,裴光熙清了清嗓子:“各位,我有……”“有女朋友了?”話還沒說完,就被蔣天搶白。“真的?”接著崔雯雯、齊淼、梁意歡同時雙眼圓睜盯著他。裴光熙翻白眼:“有意思嗎?”這樣的效果讓蔣天很滿意。誰叫剛才某人拆他台的?君子報仇,十天都晚。裴光熙重新順氣:“早上東大給我回了信,是Offer。”明明壓抑著情緒,可嘴角還是上揚了。眾人的臉由於驚訝而呈現出扭曲的拉伸。短暫靜默後,“哇”、“恭喜”、“厲害”……祝福聲此起彼伏。不自覺又微笑了,裴光熙想,原來喜悅被分享是這樣的心情。在眾人仰慕的眼神裡,裴光熙有點糾結到底要不要講講自己的奮鬥曆程,詳述一下到底怎麼才能順利申請到這麼高大上的學校。然而,蔣天打斷了他的憂思:“對了對了,能幫我帶個X-Box回來嗎?聽說在日本買很便宜。”“光熙,我和意歡想買點開架彩妝和護膚品。”崔雯雯回屋取了張紙遞給他,有些不好意思,“這是我……我們列的單子。”說著,她又看了一眼梁意歡。梁意歡滿麵笑容地補充:“一點都不麻煩,你去超市的時候順便買一下就行。”裴光熙展開紙條一看,上麵密密麻麻寫著各種品牌各種用途的他一個都不認識的化妝品名稱。這……還真是一點都不麻煩呢!“你什麼時候走?”蔣天似乎都等不及了,恨不得馬上把裴光熙轟到日本為自己海淘。裴光熙撐住下巴:“我還有手續沒辦完,辦完了回家過節,大概下月底去東京。”“放心,在你遠渡東瀛前,我們一定給你辦場像樣的送行宴!”蔣天豪邁地揮手,“兄弟,你要時刻記住,假如撲向你的日本妞太多,讓你扛不住,千萬彆客氣!Q我,你一召喚,我立刻飛過去,跟她們殊死搏鬥!”“喲,蔣天,個子不大膽子不小!”崔雯雯伸手掐他的耳朵,“你試試!你要是敢,我今天就跟你殊死搏鬥!”眼前的活寶情侶,讓梁意歡大笑起來。如此歡樂的氣氛中,唯有齊淼沒有說話。他躲在角落,抿著嘴唇,雙眼呆滯,好像被光熙離開的消息重創成了腦震蕩。“齊淼?”大男孩的失落讓梁意歡有些不忍心了,他應該很舍不得裴光熙吧?畢竟,這是他最重要的兄弟呢。“乾什麼呢你,光熙是赴日又不是赴死,乾嗎擺出那種再也見不到了的表情?”蔣天拍著他的肩,“你要實在想他,哥們兒哪天帶你去東京不就行了?”“你懂什麼!”齊淼語帶哭腔地吼出來。這些人,什麼都不懂。裴光熙走了,去東京了,要是那邊網速不夠快,他們的戰隊還怎麼繼續?還怎麼繼續!齊淼持續低落著。為了讓他在“最後的日子”裡好過點,裴光熙回老家前一直在通宵陪他聯機打遊戲。明知他要走,還貪戀著幸福,卻也知道不會長久——每晚打完遊戲,齊淼爬上床,又痛苦、又癡迷、又絕望、又期待,心情盤根錯節,複雜得就像在談一場注定會分手的戀愛。“真不想他走……”黑暗裡一聲歎息。我倒希望他快點走,被吵醒的梁意歡暗想。起初的同情被齊淼十幾日重複的遊戲狀態磨掉了。她在臥室等他時也會疑惑:這家夥真的需要女朋友嗎?他隻要有台電腦可以聯機,大約也能快樂地過一輩子吧?就這樣到了最後一天,次日裴光熙就要回江城了。蔣天沒有食言,當晚真的邀請了裴光熙的室友和幾個相熟的戰隊成員,為兄弟發起了一次史無前例的餞行派對。地點在地鐵站對麵的酒吧,從公寓步行一刻鐘就到了。酒吧麵積雖不大,但五臟俱全:迷離燈光、塌陷軟座、五色雞尾酒,還有舞台上的樂隊Live秀。齊淼讀了酒水單,被物價震驚了:“一瓶啤酒要四十塊?”“彆在這兒丟人現眼了,又不用你付錢。”蔣天邊飛斜眼邊拍胸脯。自己的X-Box和雯雯的化妝品都要仰仗光熙,有求於人,自然不能太吝嗇。說著,蔣天舉著酒瓶站起來:“為了光熙,今天大家要玩得儘興,酒水哥哥都包了!”他的話讓大家歡呼起來。不過這信誓旦旦的保證,最後也落了空。等蔣天酩酊大醉找不著北時,還是裴光熙偷偷過去結了賬。瘋狂的音樂裡,大家邊喝邊追憶似水年華。那些流經青春的笑話、糗事,悲傷、眼淚,夢想、榮光,讓這幫人興致越來越高,氣氛持續高漲。所以最後他們也不能免俗地玩起了真心話大冒險。幾輪後,蔣天被迫和崔雯雯到舞台上熱吻,梁意歡搭訕了兩個男生要號碼,齊淼被連著罰乾了四瓶啤酒,還有個倒黴家夥豁了出去脫掉上衣到場子中跳電臀舞……風水輪流轉,這天運氣一直很好的裴光熙終於在一小時後落馬,贏家是裴光熙舍友剛交往的女朋友。因為不相熟,女生也不好意思提過分的要求,便順了裴光熙的意,同意他選真心話。“到現在為止,你在大學裡喜歡過幾個女生?”這本來無比平淡的問題卻讓空氣突然有了緊張的味道,她的男友暗自拉拉她的手以示警戒。女生轉過頭,眼神很困惑:這是什麼秘密嗎?難道這家夥喜歡的不是女生?周圍依然喧囂,裴光熙聲音也依舊淡淡的:“一個。”沒有拖遝也不想避諱,這並沒什麼不能說出口的。“才一個,真的?”女生尖叫起來,這可真是情聖啊!幾束目光同時落到裴光熙對座的梁意歡身上。因為喝了好幾杯,梁意歡看起來呆呆的。酒精讓她思維遲緩,眼前的事物重疊起來。一個,一個?一個……說的是自己嗎?那馮雅呢?“就是,才一個!”明顯喝大了的齊淼無意識重複著,“一個也要乾!”其他人麵麵相覷。這三人,是有怎樣強大的內心才能參破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愛情尷尬小難題呢?“乾個鬼!乾杯吧!”蔣天蹦起來,打破了僵局。於是,大家又重新回到了肆意歡笑中。所有東西都像在用過度的熱鬨和喧囂來掩飾不能改變的分離和對前路茫茫的恐懼。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麵,不知道見麵後各自會變成什麼樣?也許每次離彆,就是一次終結,終結掉很多曾經的密切和溫暖,然後,各自天涯老死不相往來。我們,也會這樣嗎?梁意歡暈暈乎乎的,一直傻笑,跟著音樂東搖西晃,也聽不清其他人在說什麼。所以她覺得,後來的也許都是幻覺。似乎裴光熙坐到她左邊,用力拍了拍她,沉重地說:“也許他並沒你想象的那麼好,但無論如何,也不要因為任性傷害他。”他這樣說了嗎?是嗎?月底,裴光熙離開了北京。他走的那天,儘管感傷,但誰都沒去送。其實這沒什麼,因為沒有誰能夠陪伴誰一生。孤獨上路,是生命的必修課。何況,就像蔣天說的,他是去日本又不是去死,再相逢不過是早晚的事。這麼想著,也就能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