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1 / 1)

一受封疆 殿前歡 1846 字 2個月前

處決潘尚希的告示,高懸已過三日。三日,韓朗未得韓焉半點音信。於是第四日一早,韓朗決定不再守株待兔,派出流雲親自巡查,一定要得到韓焉的最後答複。杉林蘭穀,楚香佩寒。一落魄布衣書生背靠山石,坐在地上喝酒,幕天席地,歡暢淋漓,非常自我。在他麵前,單膝落地的正是仆仆風塵,尋來的流雲。而那半醉書生不是韓焉,又該是何人?流雲施禮:“大公子,我家主子說你托他該辦的事,他已經做到了。命小的今天,一定要等你的回話。”字句清晰,卻也並不客氣。韓焉閉目揚脖,又向嘴裡灌倒著烈酒。流雲依舊跪地,不動。許久後,韓焉才睜眼譏笑道:“怎麼你家主子就那麼沒耐心?我倒想問問清楚,如果我今天真的不答應,你當回去怎麼交差?”流雲將頭垂得更低,話裡透著隱忍:“主子沒交代,隻說流雲一定要大公子答複,才能回去。大公子要耗多長日子,流雲自當奉陪。”韓焉大笑著,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好!那你就等吧。”流雲微頓,頭沒抬起,慢慢握拳:“請大公子體恤。”韓焉皺眉,輕晃著身子,走近流雲俯探而下:“憑什麼?”當他那“麼”字之音,尚未吐出舌間。流雲已經指間發力,彈出棋子,刹那出招,勁風裡卷帶著濃濃的恨意!圖窮匕現!韓焉一驚,吸氣側身而退,酒醒大半。一棋子錯身而過,一子擦過韓焉臉頰,留下淺淺血痕一道。韓焉並沒亂了絲毫,冷笑著還招:“韓朗就隻派你行刺,未免太小瞧我了吧?”流雲抿唇不答,咬牙應戰。可惜,他本來就不是韓焉的對手,也並不擅近身攻擊。這次突襲不成,就等於宣告了流雲的潰敗。麵對韓焉,流雲隻有招招受挫。最後流雲倒地不起,鮮血塗地。韓焉走上前,手提流雲的亂發,逼他抬頭對視。流雲怒目而對。這次,終於讓韓焉看清了流雲的眉目,他心猛地像被根細線牽動了下,忙收回手。流雲頭“撲”地陷地,沙塵飛揚。韓焉擰著眉頭,驚問道:“你是隨雲的什麼人?”流雲掙紮地起身,無力撐地,橫目啐他:“你還記得我姐姐的名字,不容易啊大公子!”韓焉啞然,原來隨雲是這小子的姐姐。隨雲自小就被韓家看中,定為韓焉的武媒;從三歲起陪伴韓焉練武,將韓焉奉為神明。二十餘年的朝夕相伴,感情已經升華,蛻變為更深的默契。可韓焉無情,居然在自己功潰那日,親自送她上了極樂。“她愛你,敬你,心裡隻有你。可你為什麼這樣對她?”韓焉退開一步,漠然看著已對自己毫無威脅的流雲,搖頭淺笑:“你是不會懂的。”殺她是為她好,神是不能失敗的。她的神就是韓焉,所以他是不能讓她看到自己的失敗。神怎麼可能失敗?所以隨雲是該死的,而他殺她,是對她最好的恩澤。關於這些,世俗的外人,怎麼可能會懂?更何況……“殺你姐姐的,不是我。是韓朗!”韓焉的聲音有些發顫。是韓朗的錯!不是韓朗,他和隨雲,絕對不會是這樣的結果。想到這裡,韓焉又開始恍然:“原來,不是韓朗指示你來殺我的。”流雲聞言,笑笑,鮮血汩汩地從他口中湧出,“主子一直教我堆棋子,為的是讓我能沉住氣。可惜到頭來,流雲還是辜負。”說到這裡,流雲的眼睛有些泛紅,最後是他憋不住這口氣。是他努力想忘記,姐姐那死不瞑目的神情;卻在見到韓焉後,功虧一簣。韓焉趑趄不前,想饒了流雲獨自離開,走出幾步後,人又不自覺地轉回。無奈地伸手按掐,扣住流雲的心脈,“我還是覺得,我不虧欠你任何東西。”生死一線,流雲索性闔目,將心一橫。“噗”!血腥噴淋了韓焉一身,和著寒風,伴著幽幽蘭香,飄蕩四周。寒風颯颯,飛鳥驚恐地悲鳴,紛紛振翅高飛。紅日當空,勝血嫣紅。-- -- -- ---韓府書房。韓朗跪坐在流雲一直愛坐的蒲團上,做著流雲平常愛玩的遊戲,堆棋子。日落月升,流雲還是沒回來。屋外,歸巢鴉叫。韓朗突地心就是那麼一顫,眼睛死盯著棋子,若有所思。如果流雲能沉住氣,那他一定能安然而歸。可是,偏偏韓朗很了解流雲,他知道流雲不會,也就是說流雲一定會出手。那就意味著,流雲的生死,是韓朗親自丟給了他哥哥韓焉來掌控。如今天韓焉念舊情,流雲必定能活。如此這樣,以後韓焉也極有可能會念著種種情義,不記前嫌地效忠皇帝。如果相反,韓焉殺了流雲。韓朗緊捏手中的棋子,屏息眯眼。那他這個哥哥也沒有活在這個世上的必要了。他必殺韓焉,永除後患。走出這步棋,無險,卻讓他傷情。韓朗的手平靜地將子落下,沒帶一絲顫動。棋子越堆越高,每堆上一棋,他都用了心,很用心。“喂!出大事拉,出來個活人啊,要死人拉!”破鑼的嗓子,震晃著門庭,這時候居然傳來了華貴的聲音。與此同時,流年衝進書房,惶惶叫道:“主子,流雲他……”韓朗猝然站起身,棋盤順勢被掀翻。“嘩”一聲。棋子散落一地,逐漸轉晃而定,非黑即白。屋子裡,流雲躺在床上,人已經昏迷,卻並不平靜。不平靜的是他的身體,他全身沒有因為流雲的不醒人世,而停止抽慉。這沒意識地顫動,是出自重創身體的本能抗拒,血不停地在向外汩湧,但因穴道被點,血流得極慢,不會死絕。屋子裡搶救的幾位大夫忙碌,流年麵無表情地站著,傻眼了半天。這屋子甚至還能感受到,流雲血冒出的溫熱。沒等到結果的韓朗,已經知道了結果。流雲武功全廢,性命無礙。要韓焉念舊,必須付出代價。韓朗眼盯著地,默然準備離開。出門前,地上出現一個淺長,張開雙臂的影子,攔住了他的去路。韓朗抬頭,是救流雲的恩人之一,華貴人。韓焉算是客氣,將流雲丟在韓府附近,而華容主仆二人,機緣巧合,在生意開張前,正好路過。於是華貴不計前嫌,將流雲背進韓王府。韓朗不自覺地掀起唇角,月下影射造成的影子,要比這位真人的形象完美得多。“他還沒醒呢,你就這樣離開了?”華貴人不可思議地質問。對於任何人,這位韓太傅好像都不關心死活。韓朗側目,懶得回他,大跨步繞開,一眼瞧見旁邊垂手的華容,順勢敲了敲他肩:“跟我來,你要的扇子做好了。”以前送華容的小鼓,可以說是巧奪天工;而今賠扇子,如用一個字形容,那就是——“重”。黑褐色玳瑁作架,足赤金子為骨,沉甸甸能壓死人。金銀雙線交織點綴的絹綃扇麵,明晃晃地亮。絳紫色的扇綴,垂吊的那紅珊瑚,也是獨一無二地精致。說俗不俗,講雅非雅。這把扇子如果拿到大街,那絕對契合華容性格,迎風一亮就是一句話:“咱是有錢人,打劫我吧,千萬彆客氣。”“符合你上回來書房提的要求吧。”韓朗喝了口茶,閒閒地問道。華容拿起扇子,眼珠子突起端詳,然而沒過多久,就覺得腕子有點吃力。不過這不妨礙他開扇的瀟灑,兩指一錯將扇全開後,他將扇攤開在韓朗案桌上,點了下空白處,隨後親自研磨。韓朗懂得他的意思,不就還少“殿前歡”三個字嗎?他利索地執筆,筆尖吃飽墨汁,擺好姿勢,卻未動筆,“在我寫前,你把你另個要求也說了吧。”華容搖頭,手勢表示並未想好。韓朗漠然將筆架回筆山上,人往後靠。“古有曹子建七步成詩,今天華容你也在七步之內回我吧。”“王爺想反悔?”華容比劃。“誰說本王會反悔?我隻是不喜歡拖欠,你若七步內不說,我就另施他法,打到你想出來為止。放心,保證打不死的。”韓朗看著扇麵,平靜無波。華容轉動眼珠,委屈地邁出第一步,雙手擺動:“王爺心情不佳,也不用拿我出氣吧。”“一!”韓朗抬頭,看他。“王爺,心情不好,是為流雲吧?”“二!”韓朗目不轉睛。“流雲的傷還真厲害,會變殘廢吧?”“三!”數數聲照樣地斬釘截鐵。如果當年曹植七步自救成功,那今日華容三步就想出了明哲保身的辦法,可否算上更勝一籌?“華容可以暫時代替流雲公子,照顧王爺,鞍前馬後,義不容辭。”華容比劃,一幅忠心為主的狗腿腔調。頭又開始暈眩,韓朗抬手,習慣性地揉了揉太陽穴,隨口就說了句:“好。”話出口,他就驚覺自己的疏忽,正想反悔。可華容已經上前,兩手上抬,在他頭頂做起按摩。按摩想來他學過,不過一會功夫,韓朗的暈眩就減輕了,兩眼難得清明。應了也就應了吧,韓朗暗想,見華容用嘴朝著扇子努努,旋即又無奈地笑,再次提筆,在扇上揮灑寫下三字:殿前歡。得了便宜自然還要賣乖,華容咧嘴,大冬天裡扇著那沉死人的扇子,一路在撫寧王府展覽,去找華貴回家。路上經過門生們住的院落,他愣了下,不自覺往裡打量一眼。林落音已經不在,早騰達去了邊疆。片刻之後他就猛醒,歎一記,繼續搖扇準備開路。就在這時門裡一個悶響,有東西“忽”一聲飛出門口,正巧落在他腳下。華容打量四周,好奇地勾了下頭,發現全是些林落音的衣物。其中有一件赭色長衫,正是餓暈那天華容見他穿的。看來王府是來了新門生,林落音的東西是騰房間時被打掃出門。華容彎腰,也不知是為什麼,將那件長衫鋪開,居然是很細心地把所有東西理好,打個包袱扛上肩頭。很快就到了流雲房間。他伸出食指,小心地敲了敲門。沒有人回應,屋裡流雲已經醒轉,正目光空洞盯著天花板。而華貴立在床側,吸了口氣又開始聲如洪鐘:“武功沒了有什麼,再從頭練不就是。這不就象吃飯,拉完再吃,力氣不是還會回來!”流雲還是沒反應,不理他,改盯床板。華容伸指,又重重敲下房門,比手勢:“華貴我們回去吧。”華貴見到,憤憤看流雲一眼,又憤憤轉身,扯嗓門:“回去就回去,誰希罕在這看他的死人臉。”說完又伸出腳,有意無意“咣鐺”一聲帶翻了痰盂。華容揚眉,似乎明白點什麼,也不敢惹他,跟在他後麵一路暗笑。“笑什麼笑!”快到家門時華貴終於發覺,一叉腰:“我現在去買菜,晚上喝苦瓜百合黃連湯,你給我好好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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